封万里道:“原来如此,这取灵之术当真是闻所未闻,如此说来,当真是器也如人,有性有灵。”
沈放道:“见石觉坚,遇水思柔,山石水火,如愚等所见,皆非活物,为何吾等见之却有坚强柔弱之感?万物有灵,只是吾等不能穷其妙而已。”
封万里不住点头,似是细细品味沈放言语,良久问道:“寻常好剑,高手以内力注入,有剑发异声,有剑易其色,却为何老夫那三把和这把归元都是不见异样?不闻异声?”
沈放道:“器若入品,便如人入了品阶,上等之人,岂会遇事失态,大呼小叫,形动颜色?”
封万里击掌笑道:“公子高论,容斋先生言,见怪不怪,其怪自坏。这剑有了见识,原来也是淡定自若,从容不迫,惜言如金。想这入品之剑,自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沈放道:“不错,要想要入品之剑开口,那是要些真本事了。”他不能修炼内功,但归元剑在他手上,已有两次嗡鸣,一次创出剑招“烈阳”,一次使出剑势,当日对解辟寒的惊天一剑,更是有凤鸣清声,孰是不易。此等成就,只怕是吴烛庸也不敢信。
封万里终于将归元剑还回沈放,叹道:“常言道,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老夫观剑何止数千,却不料还是瞠乎其后,比公子差之远矣。”
沈放摇头道:“大师何以妄自菲薄,大师见识广博,所言句句珠玑,更皆是自己亲身感悟心得,晚辈却不过是鹦鹉学舌,照本宣科,与大师当真是判若云泥,天渊之别。”
封万里双目精光湛然,看定沈放,抱拳道:“不知公子这等学识究竟是从何‘本’上习得?”
沈放道:“不瞒大师,那位前辈高人著有一本《器经》,有炼器、观器、养器三法,晚辈有幸一观。”
封万里起身离席,一躬到地,正色道:“老朽求借此书一观。”
封万里一头白发,巨匠气度,这一礼之下,沈放却是不为所动,起身躬身,还了一礼,道:“还请大师恕罪,那位高人有言,此道不可外传。”
封万里慢慢坐回原位,似也没想到,自己如此身份,大礼相请,当真是不耻下问,却还是被拒,不禁是神色黯然,难掩失望之色。
沈放心中却是冷笑,他五岁就跟着燕长安闯荡江湖,燕长安那是何等历练,沈放又是聪明,七八岁已经懂得察言观色,听人说话看人眼神表情分辨真假虚实,若不是他天性善良,又年少不羁,若论心智,只怕如今都要成精了。这封万里自见面便是礼数周全,客气的过分,虽是剑走偏锋,却是不折不扣的想要以势压人,叫他拘束失措,就连这失望的神色,看着也是透着虚假。自己懂观器之法,又是年纪轻轻,自是有人相授,如此绝学,自也不是想学就学,以封万里阅历心智,这些自然全都在意料之中。
不过封万里也是聪明的很,有些事情,即便你看得出来,要出口拒绝如此身份一个老者,却也不是易事。沈放自忖若不是这半年多的历练,只怕自己方才也不能如此若无其事,顺理成章的推脱。但不管如何,这《器经》他从未想过给封万里。吴烛庸老前辈说起这封万里时,语多不屑,想是不喜此人。自古道不轻授,法不轻传,《器经》乃吴烛庸一生精髓所学,自己答应前辈,要为他选个衣钵传人,此人决计不能马虎。此书就连二师兄鲁长庚也未曾给看过,更何况吴烛庸前辈看不上的这个封万里。
两人相对无言,沈放却也不觉尴尬,半晌封万里方道:“不知那位前辈高人还有何说法,如此神技,就这般失传不成。”沈放不是炼器之人,他自然看的明白,所问之意也是明显,那前辈既然著书存世,自然不想一身本事失了传承。
吴烛庸叫沈放代他选个传人,但此话自然不好对封万里说,实话一说,不是摆明了自己看他不上,沈放面不改色,笑道:“此书我不过借来一观,过些时日,就要还给前辈的。”此话出口,心中却是后悔,自己适才还是被封万里一番做作所扰,随口回绝,本当一口咬定,书是以前看过,并不在自己手中。此际反被封万里抓到马脚,已是改口不得。不过沈放已经打定主意,只要过了今天,再遇到封万里就说书已还了,至于吴烛庸老前辈又去了哪里,那就是实在抱歉不知了。
封万里微微一笑,沈放这推脱之言只怕三岁孩子也听的出来,只是自己若追问此人下落,沈放也定是不会说。
沈放看他神色,道:“此书此际说不定就在我身上,我武功不及前辈,前辈大可出手硬抢。”
封万里当即变色,看了沈放一眼,缓声道:“公子把老夫当作什么人了!”
沈放哈哈一笑,起身道:“玩笑,玩笑,大师稍坐,既然是为吃饭而来,不如我去做两个菜,请大师尝尝。”
封万里也起身道:“不必了,公子的菜太过辛辣,老夫着实有些消受不起。”他语带双关,神色倒是如常,自怀中取出两个玉瓶,道:“闻听沈公子受了些微末之伤,老夫这里有两瓶伤药,复血易筋丸,相赠公子,不知合用不合用。”
沈放面色微微一变,“复血易筋丸”是恒山派的秘药,据说有生髓回血、通筋续骨之奇效,乃是世间少有的疗伤圣丹,比少林寺的大还丹尤有过之。看两个玉瓶色泽温润,便这两个瓶子也是价值不菲,更何况自己右臂之伤,这灵丹正是对症。沈放眼神在两个瓶子上一扫,便即收回,道:“无功不受禄,如此灵药,晚辈愧不敢当。”
封万里摆手道:“两瓶伤药而已,何足挂齿。”也不等他再说,将药瓶放在桌上,转身出门而去。
沈放见他走的干脆,也是出乎意料,看看门口,又看看桌上两个玉瓶。封万里连通筋活络的灵药都拿了出来,自是谋算周详,若说没有所图,那才是怪了。只是他为何不一早拿出来,难道是不肯挟恩图报,逼迫于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封万里身为铸剑大师,对《器经》没有贪念才是奇怪,但看他行事却是挑不出毛病,难道我真看错了此人?
沈放与封万里不过是一面之交,对此人却是早有所闻,江湖中对此人都是大师称呼,敬重有加,便是自己的二师兄也是推崇。自己是遇到吴烛庸前辈之后,听他评价,才看低了封万里一眼。但按吴老前辈所言,他与这封万里也不熟识,只是瞧不起他的炼器手段。再加上有彭惟简在其中,自己一上来就对封万里戒心十足,莫不是当真冤枉了好人?
沈放伸手拿过一个玉瓶,这“复血易筋丸”炼制不易,恒山派一直引为至宝,秘不示人,当年燕长安也是千辛万苦,才帮他弄到一瓶,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早忘了是何模样。倒出一颗药丸细看,见那药丸半个指甲大小,不类寻常丹药,竟是四四方方,心中顿时想起了几分,凑到鼻前闻了闻,又刮了些粉末用热水冲了。一股刺鼻味道腾起,沈放深吸口气,看来这真是复血易筋丸无疑。他是久病成医,丹药真假,有没人被人做过手脚,多半也瞒他不过。
沈放看看自己右手,如今这只手能拿的起这个玉瓶,却拿不起锅铲炒菜,更别说拿起归元剑。沈放心道,管他怎么样,先吃了再说,一口将手中药丸吞下。
叫沈放意外的是,此后几日,这封万里也未再找上门来,似是真的对此事死了心一般。又过几日,一瓶丹药已经吃完,手臂却仍是不见起色,沈放心中更觉烦躁,却又无可奈何。
这一日离了醉仙楼,沈放仍回土地庙,提了一只狗腿,在庙里架火烤了,天下没有不偷嘴的厨子,醉仙楼什么都有,沈放自然也不客气,他每晚回来练剑到夜半,也要吃些东西。
待狗腿烤熟,沈放将火盖灭,只留余烬温着,自取归元剑去后院习练剑法。未过几招,心中波动之念又起,剑法又变的滞涩难堪,沈放憋着一股气使剑,即便感觉别扭,也是不停,突然一声怒喝,一剑将院中枯树劈下一段。拄剑而立,大口喘息,半炷香功夫才又提剑演练。
直练了二个多时辰,方才觉得疲惫,回到庙中,打算将那狗腿吃了,可一见之下,架子上空空荡荡,烤熟的偌大一条狗腿竟是不翼而飞。沈放连呼晦气,想是自己只顾练功,狗腿被猫儿叼去了也不知道。土地庙四周没有人家,所在荒僻,夜猫和黄鼠狼都是不少,沈放也见得多了,只是没想到今天如此大胆,这么大条狗腿也偷了去。摇头无法,却又不想睡,仍是回去院中,持剑试练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