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安城位于上国东北,乃是乾州首府,北有爪南城,东有定安城。
“大人,到了。”长森的声音从马车前方传来。
“嗯...总算回来了。”安阳起点了点头,打开窗户看了看窗外,不远处就是东安城的城门了。
五年前,安阳起被贬至东安城任东安城侯,当时正值北辽起兵进犯爪南,但奈何北辽军势衰微,久攻不下,然而好景不长,不久之后,北齐也厉兵秣马,联合北辽大举进犯上国疆土。
说来北齐,早先遣太子迎娶上国长公主,却被杀于京城之中,自使臣庾信带人将杀害太子的凶手押送回国的时候,却路遇暴匪,整队人都葬身于此。
然而早在安阳起听闻此消息的时候,便怀疑是朝中有人刻意设伏,陷害了使臣一众,即便置身事外,安阳起也不由得有些痛心,毕竟那些人兴许也是忠良人士,但却如此沦为了国与国之间针锋相对的牺牲品。
“爹爹,已经不打仗了吗?”安阳起身前抱着一位男孩儿,约莫四五岁的样子,扭着头看着安阳起问道。
“是啊,已经不打仗了。”安阳起看着怀中的这个小男儿满眼尽是宠爱:“咱们回家。”
由于连年的战火兵燹,再加之东安城险些沦陷,安阳起一家不得不被迫转移到乾阳城去,而之后,漠北御州的战事逐渐转优,时任镇北将军便派遣行军司马千羽带兵驰援乾州,如今两境也都算安稳了下来。
“彰儿,来,到娘这里来。”安阳起的对面,项玉就坐在那里,张开双臂招呼着。
孩子名叫安阳彰,是安阳起与项玉育有的第一个孩子。
“翁翁呢?”安阳彰钻进项玉的怀中,奶声问道。
“翁翁在另一辆车里,我们到家彰儿就能见到翁翁了。”项玉一边抚摸着安阳彰的小脑袋,一边说道。
就这样,一家人坐在车厢里,其乐融融,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东安城中。
“老爷,彰儿睡了...”眼看就要到城侯府,项玉压低了声音对安阳起说道。
“没事,彰儿睡得沉,来。”安阳起张开臂膀,示意项玉把安阳彰递给他。
“...不用了。”项玉摇了摇头,生怕这一递把孩子弄醒,便自己抱着安阳彰先下车去了。
安阳起随后也下了车,他看了看四周,倒也没什么变化。
“好啊平出,我随军五年,你孩子都这么大了?”就在安阳起还在四处观察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城侯府大门的方向传来。
安阳起听到这声音,赶忙转过身去,只见一个身穿甲胄的男子正站在门前。
“翼长?”安阳起张了张嘴,站在那的男子,正是带兵前来驰援乾州的千羽。
安阳起两步上前,一手把住千羽的肩膀。
“翼长,这此能御敌城外,可真是多亏了你了。”安阳起说道。
“御敌守城,军将天职,况且我的家眷,可都在这东安城中了。”千羽笑了笑,继续说道:“好了,在门口站着像什么话,进去聊。”
“对对对进去聊,哈哈哈。”安阳起笑了笑,便和千羽一同进府中去了。
城侯府内,急急忙忙沏起了一壶茶,安阳起与千羽便坐在屋中闲聊起来。
“平出的五年禁令,如今应该是已经到头了吧?”千羽没有更衣,只是将盔甲卸下,跪坐在安阳起对面,举起茶杯小饮一口。
“嗯...”安阳起点了点头,神色不是那么自在,一说起这事,便想起了早在京城的一系列琐事。
“那...平出可有打算?”千羽问道。
“打算?我这东安城侯做得逍遥自在,还需要什么打算?”安阳起笑了笑,将千羽面前茶杯中的茶水续满。
“哈哈...平出在想什么,我又如何能不知道呢?”千羽点了点头致谢,笑着说道。
安阳起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的确,千羽一番话触动了他心中尘封已久的思绪,那京城中海油他所挂记的事情。
“翼长...”安阳起唤了一声千羽,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稍稍措辞,这才问道:“师父到底...”
“呵...”千羽暗暗笑了一声,看来安阳起始终还是放不下自己这个师父。
“尊师究竟是否还活着,我不能打包票,但当日,我的确是将谭大人从法场劫下,只是...”千羽说的这些话,和先前安阳起在信上看到的一般无二。
“那...究竟是何人将师父掳走?”安阳起追问道。
只见千羽摇了摇头,将安阳起心中的希冀浇灭了两分。
“好了,说说你自己吧?”千羽打破了沉默,继续说道。
“我?”安阳起疑惑不解道。
千羽点了点头,盯着安阳起说道:“说说你自己,你究竟是怎么从一个龙探,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安阳起听罢愣了一下,但随即则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哎...说来话长啊...”
之后的一段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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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安阳起跟千羽仔细说了北齐太子失踪,到自己发现北齐太子被杀,再到包庇人犯,入狱被贬的整个过程,倒是听得千羽的内心跌宕起伏。
“好啊...将来若是将平出写入史书,这也不失为妙笔。”千羽调侃道,调侃过后便稍稍严肃起来,说道:“在其位,当谋其事,平出固有善心,但可曾考虑过大局?可曾考虑过这乾州苍生?”
“...的确...是我一时糊涂...”安阳起听罢有些自责地摇了摇头道。
“哈哈...糊涂有何不可?人难得糊涂。”千羽笑了笑,又拿起茶杯来饮了一口。
安阳起听罢不解地看着千羽,只见千羽将手中的茶杯缓缓放下,开口说道:“你不糊涂,总有人糊涂。”
“翼长...”
“你看那皇帝,本已将人犯拿住,却遣人设伏连同人犯和北齐使臣一起杀害,你看,即便平出不糊涂,可又能止得住两国战事?”千羽说道。
“但我...”
“但你也无法就此心安理得的糊涂,是吗?”千羽的每一句话,似乎像是提前预知了安阳起要说的话一般,堵住了安阳起的嘴。
“你不糊涂,我不糊涂,所有人都不糊涂,天下何以至此?”千羽说道:“此非平出之过,乃世道如此。”
千羽说着,站起身来,朝着窗边走去,看着窗外,看着天边,不知其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翼长的意思...我该回去?”安阳起问道。
“没错,此时不回,更待何时?”千羽转过身来看着安阳起说道:“平出你可要知道,陛下如今多少年岁了?你可要知道,朝中党争四起,正是陛下在其中斡旋调节,倘若陛下...”
千羽话没说完,也不敢说完,但安阳起明白他的意思,如今禁令到期,正是安阳起重返京城的好时机,倘若哪一天那皇帝老儿一命呜呼了,那京城将比现在凶险万倍。
“嗯...对了翼长,当日谗害师父的,除了当时的京兆尹,可还有他人?”安阳起好似想起什么一般问道。
“除了京兆尹?”千羽被安阳起问住了,稍稍寻思片刻,只能摇头道:“此间可能还另有他人,但我知道的,也就只有京兆尹了。”
“那时韩逸轩在干什么?”安阳起问道。
提到韩逸轩三个字,千羽的眉头皱了起来,心情颇有些复杂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早先在韩逸轩的杀人名单上看到了师父的名字。”安阳起说道。
千羽的眉头拧成一团,想了想,继续问道:“可还有其他线索?”
“其他线索...”安阳起努力地回忆着当时的情况,片刻后说道:“我还在廷尉监的文书中看到过记录师父案件的竹简。”
“说来听听,你都看到了些什么?”千羽两步上前,看样子心情有些急切,这是安阳起从未见到过的千羽的模样,他从来都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没想到也会有这样急切的神情。
当时在廷尉监,安阳起看到了师父的案件,上面记载着谭逸林是受人检举,然而检举人这等关键信息全部被涂黑了,只有中间一处大致能够看出有一个“行”字。
安阳起讲这些内容如数告诉千羽,千羽闻言沉默不语,思索片刻后喃喃道:“‘行’字...?”
“平出可有什么想法?”千羽道。
安阳起点了点头说道:“这‘行’字,无非两种解读,其一,是行使之意,其上可能记载何人‘行’何职事;这其二,就是行当之意了,然京城大小行当上百,商行、车行、粮行更是数不胜数,如今看来,无论是哪一种解释,都让我毫无头绪。”
“嗯...”千羽点了点头,看来两人想法一致,但马上又摇了摇头道:“罢了,若是能见到廷尉徐摛,兴许还能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之后,两人又聊了些家常,千羽便道别离开了。
随后的日子里,安阳起则在考虑千羽的建议,苦恼于自己到底该不该回京。
夜晚,安阳起还在伏案疾书,他想写下请回奏表送回朝廷,这一来一回还需要小半年的时间。
“老爷真的打算...回京吗?”项玉的声音从安阳起身后传来。
安阳起回头看了看项玉,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这京中,还是有些事情放不下来啊...”
“难道老爷就能放下妾与彰儿了吗?”项玉上前两步说道。
安阳起愣了愣,他还从未听到过项玉带有如此强硬态度的话语,他抬头仔细看了看项玉,看到的是项玉一脸的担忧。
“是啊...我们还有彰儿呢...”安阳起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笔,起身把住项玉的臂膀道:“不回去了。”
安阳起话音落下,项玉的脸上这才算流露出一丝笑容。
几日来,千羽也再没有造访过城侯府,想必许久未回乡,还有许多亲友没有拜访吧,而安阳起这几日来也萧闲不已,城中大小事宜只需要他签字盖章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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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一席话,还是没能把安阳起从自己的家庭之中拉扯出来,自从有了孩子,安阳起已经越来越不心系朝政国事了,只是偶尔思念谭逸林罢了。
就这样,又过了些时日,安阳起在庭院中裁剪花草,这也算是他每日里休闲工作中的一个。
“安阳大人,京中急报。”安阳起身后传来长森的声音。
“不听。”安阳起淡淡说道,同时手中还没停下裁剪花草的工作。
“大人!是朝廷来报,召大人回京的!”长森急忙说道。
一听到回京二字,安阳起手中的活儿总算是停下了,他转过身来看着长森,只见长森手中拿着一支信筒。
安阳起犹犹豫豫,伸手接过信筒,看着上面的封缄,始终不肯揭开。
“大人...”
“我知道了,长森要是没别的事,就先去歇息吧。”安阳起说着,便朝着里屋走去了。
安阳起打开房门,只见项玉就站在那里。
“夫人...”安阳起手中还拿着那支信筒,无所适从。
“打开吧。”项玉说道。
安阳起纳了闷,还不等安阳起说话,项玉又说了一遍:“老爷,且打开吧。”
犹豫片刻,安阳起拿起了信筒,碾碎封缄,将里面的信纸拿出。
安阳起展开信纸,看了眼上面的内容,看罢久久不能自已,呆站在原地。
“怎么了?”项玉看着安阳起的模样,不禁有些诧异,也很好奇那书信上究竟写了什么,于是凑了上去。
“陛下驾崩,本宫代为拟旨,召各地方凡从四品上官员速回京。”
只见书信上只有这么一行字,正是这样短短的一行字,让安阳起和项玉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爷...这...”项玉看着那封信,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者说她很难相信这上面所写的内容都是真的。
“我去找长森。”安阳起说着,便将信揣在怀中,这封信是长森给他的,他自然要去找长森问问清楚。
由于长森早已不是鳞爪卫,所以很容易就能找到他,在找到长森之后,安阳起便询问了和这封信相关的消息。
剧长森所言,这信是经由驿站送到他手中的,应该不会出错,言下之意,就是朝廷送来的这封诏书,而眼下皇帝可能已经真的驾崩了。
就在安阳起琢磨这事的时候,城侯府的大门被敲开了,站在门外的,正是千羽。
“翼长,我正要去找你呢。”安阳起看到千羽后便开口说道。
“平出,可收到朝廷诏书?”千羽一进门便问道。
安阳起点了点头,将怀中的诏书拿出说道:“翼长可也收到了?”
千羽点了点头道:“进去说。”
二人进了城侯府,在屋内坐下,这次却没来得及沏茶。
“翼长,这次...”安阳起没有诸多问候,而是直奔主题。
“平出,且听我一言,这一次,你无论如何都要回京。”千羽郑重其事地说道。
“为何?”安阳起不解道。
“听着,这封诏书,应该是皇后所撰,如今先帝驾崩,却未指名太子,或留有遗旨,然如今皇后垂帘,恐已有新帝人选,如今召群臣回京,是筛择敌友的手段,若是平出不回京,恐有性命之忧。”千羽道。
“那...翼长你...”安阳起继续问道。
“哈!我一江湖游侠,还怕她皇后不成?”千羽一笑,说道。
“可是...翼长不是还有家眷在城中吗?”安阳起不解道。
千羽闻言愣了愣,摇着头,叹了口气道:“平出...其实...我已没有什么家眷了。”
“什...”安阳起大惊。
“十二年前,北齐大举进犯东安,家中有逆贼通敌,东安城一度沦陷,家母身亡,家父失踪,仅留下堂哥一家,入了白家的赘,我身边的女眷,小玉,那是五族之首颜家长女,灵儿,那是灵剑阁阁主闻人临泉的外甥女...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千羽说着,脸上少有地挂起了沧桑之感,安阳起透过千羽的眼神,感受到的是无尽的悲凉。
“翼长...”
“哎,都是往事了。”千羽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平出,你要切记,一定要带上家眷前往京城,届时且一定要对皇后言听计从,否则...”
说白了,家眷就是人质,只要对当朝者言听计从,人质就会安然无恙。
“嗯...我明白。”安阳起点了点头。
“只希望皇后开明...如今上国连遭大战,国力大不如前,若这时大动干戈铲除异己,只恐这天下...”千羽说着,却没有说完,而其意了然。
“时乎...会当有变矣...”千羽起身,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门外走去:“平出切记,当有变时,可与灵剑阁互通有无,翼长定鼎力相助。”
说罢,千羽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大门的方向,仅留下安阳起一人坐在那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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