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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因为去看望惠嫔,一回延禧宫我便去沐浴,沐浴过后已是戌时,这个时候用膳比往日晚了许多,我饥肠辘辘准备动开始用膳,却是玄烨过来看我。

    虽然疲惫不堪,却是全无睡意,这份疲惫并不是被传染,我与玄烨一样,幼时得过天花,所以这是心里累。

    我嫣然一笑,道:“你来得着急,我做的藏红花炖鱼翅才滚了一遭,还不能吃呢。”

    玄烨握着我的手,道:“不碍事,咱们一起喝点汤品,暖暖身子,我带了两样,你看看喜欢哪样。龟鹤延年汤又名万寿羹,用龟肉与鸡肉合烹,还有紫姜鲫鱼汤,暖身暖胃。”

    紫檀木圆桌上是小厨房做的四荤六素:虎皮凤爪、麻油凉拌熏肉丝、鱼香肉丝、宫保鸡丁、红烧芋艿、玉笋蕨菜、胡椒酿红枣、咸蛋焗南瓜、野菜丸子、蒜泥豌豆尖。

    小顺子上前道:“启禀皇上与娘娘,麻仁腰果鹿肉已经做好了,现下要端上来么?”

    玄烨皱了皱眉头:“朕近日口味变了,不喜野味,还是不要了。”

    我轻缓道:“那便撤了罢,皇上方才说想吃鱼,换一道奶汁鱼片来,又鲜又嫩的。”

    小顺子应了声便退下了,我望了一眼专心于食的玄烨,渐渐将唇角溢起的温润笑意抿了下去,为自己盛了龟鹤延年汤,静静地喝了起来。

    寂然饭毕,庭院中古树的枝叶映在窗纱上摇摆,仿佛鬼魂伸出的枯瘦手爪,秋虫的鸣叫在深夜里愈发孤独清冷,直触得心头一阵阵凄惶。

    “这次的天花太过厉害,原本冬季才是高发的季节,不曾想方才秋季,宫里的人便死了好些个。”玄烨眼波微微一沉,宛然间仿佛明月照射下的寒冰千丈。

    我颔首看着窗外清冷的夜空,星星微白的点点寒光,似乎能冷得透到心底去,闷闷道:“太医院还没研制出有效的药么?”

    玄烨摇了摇头,无奈道:“感染的先禁足,若是太医院都无法子,只能任由自生自灭了。”

    我在玄烨身侧,只觉着记忆里他的容颜已然陌生,连说出的话也让人觉得心头冰凉一片,无依无着,心底有丝丝凉意油然而生。

    默默从妆台上取过薄荷水,一边替玄烨轻轻揉着太阳穴,一边听他嘱咐我少些出门,很快他赶回乾清宫批折子了。

    灵雲上前道:“方才的晚膳娘娘进得不香,天色不早了,奴婢去小厨房端碗牛乳茯苓霜来,小主喝了安神睡下罢。”

    ……

    康熙十八年八月十五。

    彼日午睡起来,前往翊坤宫看望宜嫔。

    为着晚些时候要去家宴,我身着深紫色五翟凌云吉服,衣襟袖口是九攒寒梅,花瓣皆以银线织就,花蕊处缀满珍珠与砗磲。

    头上插戴一枚烧蓝珠花,中间是圆润硕大的和田玉,被鎏金珠子围绕,另有绒花数枚,为浅蓝色风信子。

    静之殿外种植了许多花树,殿中并不焚香,常用的是时新花卉,我到达时宜嫔正在给一盆蔷薇浇水施肥。

    宜嫔行动不便,虽然玄烨准允她不用参加,彼时不用穿着吉服,只一袭杏红色丝绸旗装,遍绣艳丽的花簇。

    诸如海棠、牡丹、玉兰、迎春,有“玉堂富贵春”的好兆头,即含蓄又不失喜庆之意。

    而衣襟袖口则是她最喜欢的蔷薇,一小朵一小朵,每片花瓣皆缀着数枚珍珠,头上插戴了雪松图案的金钗,缀满雪白珍珠。

    宜嫔自有孕以来,整个人皆被母性的安宁恬静所笼罩,如一枚开蚌后的珍珠,有璀璨的温腴光华流转。

    正凝神间,闻得十二扇泥金仕女簪花屏风后莲步轻移,只见杏黄色里裙一闪,漾起明艳如云霞的波縠,玉贵人已盈盈转出。

    身着浅橙色吉服,一朵朵半开的石榴花落在锦缎之上,活灵活现,十分鲜亮。

    头上插戴了两枚绢花,多为杏花、桃花、海棠、茉莉,另有栩栩如生的蝴蝶相伴左右。

    中秋佳节,紫禁城内一派辉煌热闹的景象,宫灯长明,众人吃瓜仁油松穰月饼,饮颜色殷红的玫瑰酒,气味仿佛盛开的玫瑰,入口绵甜。

    随着古筝的弹起,粉色花瓣纷飞中惊现一红衣女子,耳上是鎏金鸟笼状耳坠,打扮无疑是极为妖艳的,然而与她的容颜神态相比,似乎逊色了许多。

    眼眸里仿佛有一汪玫瑰色的湖,媚意荡漾,让所有人的心弦都颤抖,口如含朱丹,欲引人一亲芳泽。

    这是一个从骨子里散发着妖媚气息的女子,她是那么美,简直能用颠倒众生来形容,咋一看还以为是滟贵人,只是姿色与滟贵人不分上下,仿佛狐狸转世。

    虽说女子足够惊艳,可到底一步未动,显得筝声更胜一筹,由肃杀转柔和,由柔和变激烈,让人不禁随之律动,玄烨兴致大发,嫔妃们也为这筝声拍手叫好。

    古筝的高潮已然落幕,一曲鼓声继而开始,这时女子随着四乐和鸣,挥起手肘上叠好的水袖,舞步仿佛是迎风而舞,却有不时改变,可说空灵二字。

    伴着花瓣愈来愈多,女子开始急速地旋转,仿佛空中飘逸的雪花,又仿佛蓬草迎风摇戈,连飞奔的风轮都逊色了。

    她转得那么快,绯红色薄纱舞衣烈烈如火,仿佛不知疲惫,几乎看不清是脸或是背。

    我暗暗惊叹,这女子姿容绝艳,倒是令人忘记舞蹈要紧的神韵了。环顾周围诸人,别说妃嫔宫女,连玄烨也看痴,只是皆含了不解的神态。

    我淡漠道:“胡旋舞。”

    玄烨眸中那一帘惊艳之色依旧迟迟未能褪去,问了她姓名,随即道:“姬思眉封为湄常在,赐居景仁宫幽雪殿。”

    微微愣住,幽雪殿不就是从前清若居住的拥翠殿么,清若刚刚薨逝的时候,我时常去景仁宫,在拥翠殿内一坐便是半日,玄烨知道后不忍我如此,将殿宇封了,名字也改了。

    “皇上!祖制宫女晋封都得从官女子做起啊!”卿贵妃头上插戴凤凰金簪,簪首坠下无数鎏金流苏,铃铃作响,仿佛在隐忍什么,着急高扬的声音又怒又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