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七年九月十二。
因着那锦被只盖了一夜,又及时服用解药好生调理,彼时已有些许精神,只是病中无胃口,加之服了中药有许多忌口,生冷海鲜油炸皆不可,早膳用不着六荤六素了。
喝下小半碗冬虫夏草紫燕汤,便吃了几口咸菜爆猪肚、燕窝蒸蛋、红枣百合蒸南瓜、油盐炒枸杞芽。
这咸菜还是胡玉娘怕我吃下不特意加了开胃的,另又多拿黑糯米糕、芝麻鲜奶卷、花样面果子。
秋语见千嬅灵雲忙着在里间整理床铺,而我在暖阁下读诗,便抱了一床松鹤长春镶小羔羊皮卷毯给我盖上,又把火盆重新拢上。
庭院中皆是新贡的香樟树,分成两旁种植,当下十月为第二花季,黄绿微白,开了满树,团团如扇,凉风一卷,便是扑面而来的清雅淡香,将衣裳都染上了特有的芬芳。
小顺子进来禀报说荣嫔前来看望,我自是不愿见客,他又道:“荣嫔早早便来,奴才见娘娘未起便婉拒,又说娘娘身子不适不宜见客,可她不肯离去,约摸一个时辰了,这会子还在外头。”
荣嫔如此执着,我若再不见怕是不妥,不管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都只能到时再随机应变了。
千嬅为我梳起小两把头,插戴两枚绒花,一枚是浅紫色兰花,另一枚是浅蓝色并米黄色的凤尾。
秋语挑出月白色丝绸旗装,袖口是并蒂紫薇,其余渲染瑞草云雁,随意的家常打扮,也有待客的庄重,既雅致又不失病态。
看着荣嫔行了礼,我淡淡道:“怠慢你了。”
荣嫔莞尔一笑,道:“人在病中难免倦意多些,娘娘千金之躯,自是要多歇息。”
随后她命宫女奉上四个嵌螺钿仕女图方盒,置放礼物数样,釉里红卧莲鸳鸯玉壶春瓶、珊瑚釉彩绘松鹤延年图花樽、剔红青金石海棠式盆白玉和田玉梅花盆景、子石制的上等端砚、冬青釉鹿鹤同春笔筒、孔雀绿釉荷叶式笔洗。
“昨日莲贵人听闻娘娘病着,喝了药都不见好,说这延禧宫风水不佳,妹妹是沾上邪气了。”荣嫔缓缓眯起美眸,浓密的睫毛搧动着,有着二十七八女子该有的风情万种,黑瞳闪过一丝慧黠的灵光。
我心里知晓是挑拨离间,只淡淡道:“她说过么?该不是交头接耳把原话传歪了罢?”
她不甘心,又道:“这个嫔妾便不知了,只是如此耳闻。”
我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笑道:“太医院几位老者都治疗过疑难杂症,想来新开的方子能够奏效。再说了,风水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
她见我不为之动摇,脸上闪过一丝阴云似的黯然,随后微微扬起唇角,柳眉淡淡一扫,漆黑的眼眸深邃如渊,却透着丝丝细小如针的锋芒,扎得人心里一慌。
……
康熙十七年十月初八。
五红水的药渣子我是不吃的,但是煮了一遍拿去倒掉觉得浪费,故而第二遍的汤水用来浇花。
彼日我坐在廊下,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盆禺州桂花,其实庭院中种植了许多。
或是淡香扑鼻的金桂,或是浓香的橙黄色丹桂,花开繁盛,簇簇缀于碧叶间。
唯独这一盆被我悉心照料多日,如今长得最好,不但枝繁叶茂,花团锦簇,而且香味最浓郁。
我修剪着多余的枝叶,偶尔抬眸看着小顺子指挥几个太监,叫他们将鸳鸯芙蓉与三醉芙蓉摆放得错落有致。
彼时正值黄昏,流霞满天映着几十盆斑斓的芙蓉,共上百株,唯觉流光溢彩。
倪霜陪伴在侧,柔声道:“延僖宫虽说偏僻,但胜在院子宽敞,若是从前的永和宫,这几十盆芙蓉一摆,连脚都没地儿搁了。”
倪霜身着湖蓝色绣仙鹤腾云丝绸旗装,宛若仙子,偶尔有柔柔的阳光覆上她的睫毛,仿佛一只金色的蝴蝶停驻在她的眼眸,那样安详。
我心中一动,手执银剪子,“刷刷刷”剪下几朵鸳鸯芙蓉,簪于倪霜发间,使芬芳环绕着她,她的发丝触手柔滑,让我的心也逐渐沉沦在这柔软之中。
我身着深紫色绣竹子丝绸旗装,袖子沾了水珠,并不理会,只浅浅颔首道:“刚过来的时侯是五月罢?莲花开得正好,她老人家却无赏赐一朵两朵,如今是十月,芙蓉盛放的时节,却赏赐了这么多。可见,她知我安分守己才这般。”
灵雲笑吟吟道:“这红白相间的鸳鸯芙蓉倒是不稀奇,只是这三醉芙蓉却珍贵无比。清晨或上午初开时,花冠洁白,并逐渐转变为浅粉色,午后至傍晚凋谢时,会变为深红色。因花朵一日三变其色,故名三醉。奴婢方才数过,足足有三十盆之多。”
“人家尽种芙蓉树,临水枝枝映晓妆。”我站起身来走到阶下,细细欣赏那盛开的三醉芙蓉,忽然想起一道佳肴,“相传宋代有道名菜,为林洪《山家清供》所著。采新鲜芙蓉花,去心蒂,汤沦之,同嫩豆腐煮,红白相映,恍如雪雾之霞。美曰‘雪霞羹’。”
倪霜喃喃道:“小焓,你久久才道一两句诗词,此情此景,原是多么美好,可怎么缓了一瞬便惦记着吃了。”
我笑呵呵道:“今晚便要吃!蟹柳豆腐粥、白萝卜牛腩汤、红焖鱼翅、桂花熏鸡翅、虫草花焖桂鱼、虾仁蟹黄鱼肉泥福袋。嗯,撕成小块的生烤狍子肉不错,蘸着蒜泥吃。素菜么,雪霞羹、清炒豆苗、香叶油爆花生米、干锅山药、红烧豆腐泡、蒜香茄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