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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康熙十七年正月二十九。

    午后的阳光照在脸上,殿内的红箩炭烧得多了,浅粉色云锦寝衣吸附在身上有微微的热。

    待到恍然醒神,便起来喝了温热的五红水,鸳鸯莲纹白瓷小碗置于身前,红澄澄的汤汁倒映着自个儿容颜。

    正巧灵雲捧了一束新绽的馨口腊梅进殿,花瓣小巧敦厚,嫩黄色的蕊儿含着冰雪凝露,芬芳馥郁,我手执银剪子,慢条斯理地修剪着,再插入铜胎画珐琅花樽,这般倒是得趣。

    我不解道:“端嫔是个端庄淑惠的大家闺秀,应该会讨老人家喜欢的,可那日去慈宁宫,太皇太后仿佛不大喜欢她。”

    秋语思虑了一会儿:“小主有所不知,在五年前,端嫔的父亲因受贿被告,后来在后宫中传开,卿贵妃主张严惩,皇后却说念在初犯,罚俸贬官也就罢了。因当时董家在南方水灾里立下大功,又得皇上器重,加之皇后时不时苦口婆心地求情,最后董达齐从五品郎员外贬职成县丞,又罚俸三年,董家这才逃过一劫。”

    我挑一挑眉毛,饶有兴趣道:“这么说来,皇后还是端嫔的恩人?”

    秋语点了点头:“在此事发生之前,太皇太后对端嫔虽说不上喜欢,可也不算讨厌,此事之后,太皇太后觉着,一个受贿官员的女儿,本性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才开始冷落端嫔。端嫔自知不受太皇太后待见,于是连出入慈宁宫请安的次数也寥寥无几,只一个月去一次。”她向青鹤卷草纹玳瑁九转火炉里加了几块红箩碳,腾起幽蓝的火焰,“当时皇后母家还未衰落,与贵妃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后宫被分为三拨,一拨是皇后的人,一拨是贵妃的人,另一拨嘛,就是不想得罪哪一尊大佛的。卿贵妃无数次地对皇后冷嘲热讽,好几次弄得皇后十分尴尬,端嫔也懂得知恩图报,都自告奋勇地为皇后解了围。”

    问了几句便也觉着没什么,正欲继续修剪花枝,却猛然忆起临走前惠双说过的一句话,忙道:“姑姑,你可还记得,我给太皇太后侍膳那日,太后曾说过端嫔方才请过安?”见秋语点了点头,又道,“她一个月给太皇太后请一次安,我侍膳那日是正月十七,而糯米骨那一日是正月二十六。”

    “这事,的确蹊跷!”秋语清澈的眸子依然如旧,仿佛是一泓不见底的深潭,轻轻漾了一圈涟漪。

    ……

    日色渐渐地黯淡下去,被花影染成浅浅的微红,我正在抚琴,却是听闻一个晴天霹雳:贞宜公主方才吃了点心,毒发身亡!

    我悲伤之余,想来想去有些放心不下,便赶去莲姿殿。

    倪霜身着浅蓝色百蝠流云寝衣,月色薄露清辉,照着她恍惚的脸色,仿佛苍白的新雪,手中紧紧拽着涟心的肚兜,泪水淆然而落,滴在火盆内,引得火苗迅疾跳了一下,腾起幽蓝的火焰。

    “小焓,你不用安慰我了,我只想好好哭一场!宜嫔已经命人去查了,很快会有结果。”

    倪霜的声音凄凉,我咽下到了嘴边的安慰言语,强忍着心口重重紧皱的郁结,陪她坐在暖阁下,默默无言。

    殿中十分沉寂,几乎能听见更漏的滴答声,一双红烛摇戈着明灭的流光,时间久了,通红的烛火渐渐燃成淡淡的紫色。

    朱漆木门有褐色的身影一闪,冰霞已带着一名宫女服色的女子进来走了进来,我认得出,那是宜嫔宫里的掌事姑姑“若薇”。

    她行了礼,惋惜道:“莲贵人,翊坤宫的小厨房少了一个宫女,自事发后便失踪了,经询问,正是做八宝玫瑰小镜糕的,我家娘娘派了人去寻,又把南薰殿宫人的底细都查了一遍,已确认无人牵扯。”

    若薇继续说了许多,尽量委婉,我散漫地听着,只知道最后凝成一个意思:那名宫女已溺毙在一口古井中,因容貌已被毁坏,辨认不出,故而无从查起,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月光清冷如霜,照在倪霜玉白的小脸上,仿佛积了一层碎薄的春雪。

    她的泪大滴大滴地滑落在我裸露的手腕上,带着灼热的温度,烫得我的心一阵一阵地哆嗦。

    我轻颤道:“知道了,你回去罢。”

    她答应了,又福了福身,冰霞忙送了出去。

    殿中的菊花硕大花盘慵慵欲坠,红艳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每一朵的花瓣都繁复如绢绡堆叠,映得倪霜的脸庞仿佛失了血色般苍白。

    我的眼角愈发湿润,像是风不经意地钻入眼底,吹下了眼前朦胧的一片。

    待若薇走远了,倪霜方才掩面大哭,撕心裂肺道:“不了了之……涟心!我的涟心!”

    我见她如此,心中不忍,却不知如何安慰,只好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和她紧紧依靠在一起。

    两个影子落在墙上,像单薄的剪影,若是哪一阵风吹得大些,便要一同吹去了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