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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清晨拂柳踏花进 薄暮采荷乘水入6

    一连几天无事,但那次流氓来了之后,张福扬便再也没有吃到排骨了,每天都有四样小菜,中午是豆腐干、青笋丝、莲藕片、花生米,到了晚上又是四样小菜,不过却换成了小鱼干、炒豆芽、煎鸡蛋、腌黄瓜。虽是寻常菜式,但张福扬吃起来格外甜美,伤势也渐渐恢复。

    又过了几天,夜凉如水。阿华道:“爷爷,这几天好奇怪?那些混子好像挺长时间都没来了?”爷爷道:“是啊?我也觉得奇怪,今天我还问了隔壁的艄公刘,他说这些人昨天还来过他们家,拿走了一些钱,真是奇怪。”阿华道:“真是奇怪……”

    张福扬听到他们的谈话,暗自心喜,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闭目休息。

    又过了几日,下午阿华满面春风地回来,笑着对张福扬道:“你是不是伤快好了啊?”张福扬望了望身上的纱布,道:“没呢,你为什么问这个?”

    阿华奇道:“你的伤要是没好,你还能出去打人?”

    张福扬道:“这个你也知道了?”阿华道:“哼哼,在这个地方,那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张福扬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阿华眼中露出了欢喜的笑容,道:“我先去做饭,等一下跟你说,今晚炖排骨莲藕汤,新采下来的莲藕。”新采下来的莲藕,用来做排骨汤,配上阿华的手艺,再配上一碗白米饭,那可是拿什么都不换的美餐。

    阿华在饭桌上缓缓道出了事情的经过,原来今天早上她照例乘舟采荷,一路上见到那几个混子,立刻想跑。那几个混子却大大咧咧走来,道:“小妮子,你还怕我们什么?找到这么个好靠山?”阿华自然是大惑不解。一个人骂道:“你还不知道?”

    阿华害怕地摇了摇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另一人道:“就是住在你家里的那位,看上去病病怏怏的,身上打满了纱布,出手可真是厉害,我们十多个弟兄,楞是没打过他。”阿华想了想,觉得不可思议,问道:“他呀?他之前的饭都是我喂的。”

    另一个人道:“我们还能骗你不成?你看看我这伤就是他给打的?”伸出黑黑的手臂,现出一块块乌青。阿华想不到他居然这么厉害,抿嘴一笑,道:“我看你这伤也不重,去药店开点跌打药过几天就自然好了。”这人道:“麻烦你回去转告他一声,以后你们的门我们是不会再上的,我们以后就井水不犯河水。”阿华笑道:“好咧,我回去一定告诉他。”说完,提着采荷的小筐慢慢上了小舟,轻轻划浆,水波一漾,小舟慢慢离开岸边。

    阿华缓缓说完这些,对着张福扬道:“张福扬,想不到你看上去彬彬有礼的,居然还深藏不露。”爷爷也满脸通红,高兴道:“以后不用给他们钱了,就可以多吃几次排骨汤了。阿华,再给爷爷打碗汤来。”阿华道:“好,爷爷。”接过汤碗,转身盛汤。

    张福扬见除去了他们心中烦恼,也很欢喜,道:“爷爷,阿华,你们放心,只要有我在,这些人肯定不会对你们怎么样。”阿华道:“是呀,我们都知道你的厉害,你还得赶紧把身上的伤的养好,来来来,把这块排骨吃了。”长长的手臂伸了出来,将一块排骨丢到了他的碗里。

    张福扬道:“阿华,爷爷,你们也吃排骨啊,别总是喝汤。”接着羞惭一笑,道:“你看,这排骨都叫我一个人吃了。”阿华笑道:“你吃啊,你帮我们打跑了那些人,我们以后可有的排骨吃了,这些算什么。”张福扬道:“你也吃一块。”伸出筷子夹起一筷,轻轻地放在阿华的碗中。爷爷看在眼中,微微一笑,道:“你们慢慢吃吧,我今天划了一天的船,累了,我先去睡觉了。”转身走了出去。

    阿华收拾碗筷。张福扬身体渐好,也帮着她一起收拾。阿华微微一笑道:“收拾完之后,一起去屋外坐坐吧?”张福扬点点头,接着低下头去,用力地擦着桌子。

    阿华噗嗤一笑,道:“行啦!再擦就把桌子擦破了。”张福扬自幼在华山习剑,一切生活事务均有专人料理,没怎么干过家务事,被她这么一说,有些尴尬。阿华也看出来了,大大方方走进厨房,洗碗筷去了。

    过不多时,张福扬来到院中,坐在院中的竹椅上,静静地等着阿华。月光溶溶,阿华洗完碗筷,甩甩手上水滴,走了过来,坐在了另一张竹椅上。张福扬道:“阿华,你……”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华道:“你先等一下,我去取些水果来。”转身取出一个托盘,放在面前圆桌上,里面摆有几个梨子,一个莲蓬。阿华道:“你吃个梨子,我给你剥莲子。”张福扬伸手拿了一个梨子,咬了一口下去,甜汁满口。

    阿华一边剥着莲子一边道:“张福扬,你是怎么打过那些混子的?你伤势未愈,我看你走路都是勉勉强强的。”张福扬得意道:“对付这些人,哪里还用我走路。那天我看他们欺负你们,第二天之后,当你走了以后,我就慢慢来到屋外。终于有一天,我可算看到他们路过,我就站起来挡住他们的去路。他们当然气忿不过,我就站在原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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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不动,小小地惩戒了他们一下。”

    阿华道:“怪不得,他们都鼻青脸肿的,看不出来,你可真厉害。”张福扬道:“这算什么,对付这几个小流氓,哪里还需要费力气?我师傅常常教育我说,学武之人就是要有侠义精神,如果不能铲危除困,那我们习武之人,还习什么武?”说到这里,伸出大掌,以壮声势。

    阿华已将莲子剥好,轻轻拉下他的手掌,将莲子放入了他的掌心中。阿华道:“习武?师傅?”张福扬正色道:“在下华山派张福扬。”阿华道:“好好好,华山派张福扬,赶紧把手上的梨子吃了吧,再不吃完,汁水就流你一手了。”张福扬斜眼一看,汁水正在淌下,连忙咬下一口梨。阿华噗嗤一笑。

    张福扬吃完梨子,缓缓说道:“我是个孤儿,其实我爹妈的面我都没有见过。是师傅收留了我,想一想,跟着师傅学武,也有二十多年了。那天来的那几些人,看上去气势汹汹,其实都是花架子,没有安心练过,我看一眼就知道。”阿华道:“你是孤儿?”张福扬道:“嗯,全靠师傅养我,教我。这次前来杭州也是跟着师傅有事要办。”

    阿华道:“那你办完还回去么?”张福扬道:“当然回去。”阿华道:“可是你伤的这么重?”张福扬道:“这伤快好了,等我跟师傅把事办好就回去。”阿华道:“那你们能办好么?”张福扬道:“能行,有师傅在,肯定能办成。”阿华道:“哦,我还以为你会留在这里呢。”张福扬摇了摇头,张口想说什么,怔了一下,终于没说。

    阿华轻轻一笑道:“再给你几颗莲子。”伸手将莲子递到了他的掌心。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张福扬默默吃着莲子。阿华也将一颗放入自己口中。

    张福扬道:“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就一直跟爷爷住在一起?”阿华道:“其实,这个爷爷不是我的亲爷爷,我也是个孤儿,七岁那年,我爹妈就双双染病身亡了。我一个人流落街头,多亏了爷爷发现了我,带我回到这个家中。这一晃,也十多年了。”

    张福扬道:“阿华,那天你在船上唱的歌是谁教的?”阿华笑道:“这个有什么难的,听别人唱一唱就会了。”张福扬道:“也对,你这么聪明。”阿华道:“哪里聪明?只不过是天天听而已。”两人怔了一会,久久都没一个人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夜色渐浓,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张福扬站起身来,阿华也站起来,两人一先一后各自走回屋中。

    张福扬在床塌之上辗转反侧,内心久久难以平复,直至鸡鸣,睡意渐来,缓缓睡去。

    张福扬见阿华白天荡舟采荷,晚上又要做饭,觉得她太过辛苦, 便自己动手,学着做起饭来。阿华欣然称好。

    这第一次生火,烟熏火燎,呛得他双泪直流。阿华倒是浑若无事,仍是口说不停,一一教导,最后两人都成了花脸猫,互相对视一下,哈哈大笑。张福扬这一笑也是如释重负,只觉说不出来的快乐。他平时练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可说是从没休息过,师傅督促严格,自己更要力争上游,不负师傅教导之恩,每天都像压着一座山前行,压得喘不过气来。

    每天吃过晚饭,爷爷便要休息,回到房间,他们两人却睡不着,就在小院里谈天说地。阿华向张福扬说起江南女儿的生活。张福扬则叙说自己幼时练功的辛苦,一路上的见闻。

    张福扬正好说起灵隐寺打退那些调戏少妇的流氓,围观众人给他叫好的故事。阿华脸色一红,问道:“那个少妇好看么?”张福扬道:“没注意看。当时我就留心那几个流氓的动作,怕他们出手伤人。”阿华道:“你去灵隐寺就没拜拜菩萨什么的?”张福扬道:“拜啦,还是一个小师傅专门带我插队去的。排队的人看我见义勇为,都主动给我让路。”

    阿华道:“你当时肯定是求菩萨保你平安喽?”张福扬道:“我还求菩萨保我师傅此行顺利,万事如意。”说到这里,心中想起那个白眉老僧解师傅的签词,至今他都没有把护身符交给师傅,有点为师傅担心,脸上也露出了焦虑。

    阿华见他面有忧色,便找话聊,道:“然后呢,你就这么出来了?”张福扬道:“没呢,我还求了两签。一个给自己,一个给师傅。”阿华道:“你自己那个是什么?上签么?”张福扬想到那句“桃花苞粉含”,眼前面对的又是阿华,脸上一红,道:“这个就不告诉你了。”

    阿华露出不悦的表情,轻轻道:“我要听。”张福扬只得说了。阿华听完哈哈一笑,道:“我听说灵隐寺里签词都是最灵的,依我看,你这个桃花运是走定了。怎么样?遇到了什么美丽女子么?。”说完呵呵一笑,银玲般的笑声传入他的耳中。

    张福扬喃喃道:“这不是认识你了么?这个签词真灵。”阿华想不到他竟然这样说出来,脸上一红,不说话了。张福扬心中突然泛起一丝不快的感觉,自己的签灵验了,师傅的呢?脸上登时愁眉不展。

    阿华见他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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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轻声道:“怎么了?”张福扬将师傅的签词也说了。阿华道:“你别听那个老僧的,什么灵隐寺的签词是最灵的,那些都是为了骗香火钱,之前有个阿婆去灵隐寺求签,说儿媳妇能生儿子,过了三年,生个三个闺女,你别听那个,你师傅会没事的。”

    方才她还说灵隐寺的签词是最灵的,这下又改成都是骗人的了,这个小阿华,真是狡猾,不过心里暗存一份感激。

    时间一天天过去,张福扬身体渐渐好起来,阿华见他渐渐生龙活虎,也露出了笑容。

    这天中午,阿华出去了,爷爷也出去了,就只有张福扬在屋中来回踱步,不断思索着一件事,这几天他一直思索的一件心事,思来想去,仍是毫无头绪,内心渐渐有些焦急。这时候他师傅田中鹤的话又在他的耳边浮现起来:“我们华山剑法要诀在于以心御剑,虽然气宗说什么以气御剑,但气宗成就远不能跟我们剑宗比。”

    “何谓以心御剑?就是从心所欲,心在剑先,不为形拘。比方说,人人都知道华山剑法中,鹤翔九皋下一招接的是松涛若息,可一手在上,一手在下,中间怎么勾连?看到新学的弟子不知道怎么办好?这就是形拘心意,手都长在身上,他把右手轻轻划下来不就行了吗?是以华山剑宗的要诀就是四个字‘以心御剑’,只是心中所想,想到什么招就使什么招,招式是死的,无论什么高招,别人总能将你破去,但人是活的,他以为你使的‘空谷无人’,你使的却是‘野草不生’,这他就想不到了。但这中间怎么勾连,怎么活学活用,那就得平时下工夫了。以心御剑,就是剑为心声,心里怎么想,剑上就怎么表示。切记,万不可难为自己,强行使招,记住怎么顺怎么来。”

    张福扬想到:“以心御剑,心里怎么想,剑上就怎么表示。”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焦急的时光总是很慢度过,终于等到阿华回来,爷爷回来,吃过了晚饭,爷爷回到房间休息,只留下他和阿华两个人在院中坐着。

    月光朦胧,二人又如往常一样,絮叨闲话。两人说了一会话,张福扬感觉时候到了,却是难以启齿。阿华道:“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么?”张福扬脸上一红,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刻苦练剑,为了练出一手好剑法,咬紧牙关,吃了数不清的苦,也没觉得有多难,而这一刻他感觉很难很难。他心中默念:“以心御剑,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以心御剑,以心御剑……”阿华又道:“你今天到底怎么啦?”

    张福扬道:“阿华,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回华山。”阿华一怔,也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脸上一红,没有回答。张福扬道:“华山一切都好,我师傅师娘,都很好。到了也不用你干什么活。”阿华还是怔怔不语,没有回答。张福扬道:“阿华,怎么样?跟我一起回去吧?带上爷爷一起去。”阿华还是没有回答。

    张福扬心中也平静下来,“以心御剑”,他可是做完了这四个字,余下的就等着答案了。

    过了半晌,阿华缓缓说道:“爷爷年纪大了,不能再走远路,那个,你不能跟你师傅说说,你就留在杭州么?”

    张福扬沉吟道:“这个……这个恐怕……不行。”阿华道:“哎,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不能走,你不能留。”张福扬又道:“那你真的不能去么?”阿华点点头道:“不能,我是爷爷养大的,不能离开爷爷。”张福扬叹息一声,道:“我是师傅养大的,也不能离开师傅。”

    两人默然无语,过不多时,乌云渐渐遮住的月光,两人都低下头去,想着心事,一时寂静无声。良久良久,阿华道:“你伤也好差不多了吧?你要去找师傅吗?”张福扬道:“嗯,后天走吧,不能让师傅担心,等我忙完了这件事,我回去跟师傅说说看看能不能在杭州住上一段时日。”阿华眼中闪出欣喜的光芒,道:“能住上一段……?”眼中的光芒随即又暗淡下去:“可你终究还是会回去?”张福扬又叹一口气,默然不语。两人就这样干坐着,过了一会,阿华回屋了,又过了一会,张福扬也回屋了。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这天晚上,阿华做了一道西湖醋鱼,刚打捞上西湖草鱼上洒上姜丝蒜瓣,红汤汁浇着下面的白色鱼肉,才一上桌,张福扬就已目不转睛,知道这是阿华为了给自己送行特意做的,心中又有一丝丝感动。

    吃完了晚饭,便没再去院中与阿华聊天,他怕舍不得阿华,也怕牵动情肠,流下泪来,那可不是华山派人物的作风,便自己回到屋中躺下,望着屋中青纱帐,洁白的床单。这些天,可是他人生当中难得快乐的时光,不用练剑,不用比武,没有师傅的督促,江湖的纷争,就只有一个阿华,一个小院。

    次日一早,张福扬早早起来,摆摆手轻轻告别了阿华,离开这个小院,转头回望,天空蓝蓝的,远处是一条河流,上面还牵着几只小船,燕子在空中徘徊,一个小房子立在其中,他恋恋不舍,迈开步子,转身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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