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爱随徐佛学艺二年，也经常参加堂会和一些文人聚会，有时为了助兴，也会献上一曲，但今天给周道登演唱，却是今生头一遭。
虽说在明末时期，有大学士名头的官宦不乏其人，仅崇祯一朝，在位十七年，被其罢黜的大学士就有五十余人，平均一年换三个，有杀头的，有流放的，有罢免的，也有告老还乡的。用句俗话说，天上掉块石头，没准就砸中一个大学士，大学士太多了，不值钱。
但在吴江，在盛泽，大学士绝对是凤毛麟角。不管怎么说，那也是除了皇上之外最大的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生能遇到一个大学士，也不是很容易的事。
今天，杨爱就遇上了一个给大学士唱曲的机会。
其实在杨爱的阅历中，她知道当官的是上等人，有钱人，把他们哄开心了，就会得到很多的赏钱。李秋萍就经常给她们讲什么是上九流，什么是中九流，什么是下九流，还有一套顺溜：一流佛祖二流仙，三流皇帝四流官，五流员外六流客，七烧八当九庄田。这是上九流。
中九流是：一修脚二剃头，三从四班五抹油，六流帮工七僧侣，八娼妓，九吹手。这是中九流。
至于下九流，都是一些生活贫困穷苦的社会底层人等，没有逛窑子的资格，不是她们的潜在客户，李秋萍就不让她们记诵了。
由于李秋萍的谆谆教诲，在杨爱的心目中，当官的，经商的，都是有钱人，必须要用心接待，不可敷衍了事。如果谁得罪了这些上层人物，是要用院规予以惩戒的。
对赞许中的有钱人，杨爱自然不敢怠慢。
但对周道登这等大人物，杨爱却是头一次遇见。
不过，在杨爱眼里，周道登这人虽然官职很高，却很面善，说话也很和气，挺平易近人的。加之这两年也确实见识了不少大人物，初生牛犊不怕虎，杨爱也从来没怯场过。更何况，在她幼小心灵中，大学士的官到底有多大，她也无从想象。好在，唱曲儿是她的拿手活儿，唱就唱呗，这没有什么的。
杨爱就搬来琵琶，微调了一下琴音，葱白儿似的五指灵活地弹拨开来，一串山泉流水般的琴声就流淌出来，氤氲进耳中，有如仙乐一般，让人如醉如痴。
前奏过后，小姑娘便轻启朱唇，唱了起来。
杨爱唱的是《义侠记》中的一个唱段。《义侠记》是吴江人沈璟所作，沈璟是戏曲吴江派的首领，很受吴江人推崇。杨爱认真学过沈璟的几出戏，唱起来当然不在话下。
只见杨爱一边手抚瑶琴用力弹拨，一边放开喉咙大声演唱，她已完全进入忘我的状态。把一出昆曲，唱得声情并茂，活色生香。
那周道登与孙太白，也是圈内的行家。他们认为，杨爱的演唱虽不及徐佛细腻大气，炉火纯青，却也自成一格，各有千秋。听杨爱的演唱，自会有一种新奇别致的艺术享受，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当不为过。
一曲唱罢，那周道登几乎呆了，过了半晌，居然没有反应。还是孙太白率先鼓掌，周道登才醒过味来，跟着拼命拍起了巴掌。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杨姑娘的唱功，果然了得，让老夫如闻仙乐，如醉如痴啊。”
周道登发自肺腑地赞道。
杨爱深深一揖：“阁老谬赞了，小女子愧不敢当。”
孙太白也在一旁溜缝儿：“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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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言极是，在下也有同感。杨姑娘，谢谢你的倾情演唱，让我等如临仙境，好生快活。听君一支曲，年轻二十年啊，我都快返老还童了。”
徐佛忙道：“谢谢周阁老，谢谢孙先生，徐佛替小徒谢谢二位了。”
周道登端起酒杯：“徐姑娘，应当我们谢谢二位才是。来，喝酒，我敬二位一杯。”
几个人便一齐举杯，开开心心地一口喝干了。
徐佛看着杨爱，指着周首登道：“爱儿，承蒙阁老大人的抬爱，你应该借花献佛，给大人敬一杯酒才是。”
“是，师傅。”杨爱双手把酒盅端起，恭恭敬敬地说，“阁老大人，小女子敬大人一杯。”
周道登有点受宠若惊，慌忙端起酒杯，连说：“不敢当，不敢当，谢谢杨姑娘，谢谢。”
又喝了一会儿，周道登已有几分醉意。便下了餐桌，晃晃悠悠地坐到一旁的茶几边，端起茶杯想喝茶。不想老眼昏花，手没够到茶杯，却不小心把茶杯打翻了。
杨爱见了，忙跑了过去，重新给周道登斟了一杯茶，递到周道登的手上。
“爷爷小心点，您端好，慢点喝。”
周道登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歪着脖子问杨爱：“姑娘，你刚才叫我什么？”
杨爱以为他没听清，重复道：“爷爷呀。”
周道登呵呵笑道：“姑娘，我有那么老吗？”
一句话，把杨爱问愣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徐佛说：“爱儿不得无礼，要称呼周大人阁老才是。”
杨爱马上道：“是师傅，徒儿说错话了。阁老大人，刚才您醉酒喝茶的样子，和小女子爷爷甚为相像，因此无暇多想，就顺口喊了声爷爷，请阁老大人莫怪。”
周道登疼爱地拍了拍杨爱的头，宽容地说：“杨姑娘不必多礼，能听你叫一声爷爷，老夫甚是开心呢。”
杨爱陪周道登喝了一会茶，周道登的酒意消了许多。
“杨姑娘，能否再为老夫唱上一曲？”
杨爱点点头：“阁老大人，您想听什么？”
周道登想了想：“那就来一出《红梅记》如何？”
杨爱点头道：“阁老大人想听，小女子就献丑了。”
这一曲演唱，与前番的《义侠记》又有所不同。义侠记的演唱风格，追求的是一种豪放激越，因此唱腔多以高亢粗厉为主，借以烘托剧中人物的侠义精神。红梅记则以阴柔细腻见长，更注重刻画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可见，小小年纪的杨爱确是有唱戏的天赋，刚入行，甚至还没出徒呢，就懂得塑造人物了，用不同的声音、情感诠释差异化的人物性格。不得不说，这小人精儿，将来必成行业中的翘楚。
这么想着，周道登心中不由得滋生出一种无端的怜爱来。
几个人就这样，喝一会，唱一会，小小的杨爱却成了席间的主角。归家院的头牌、二牌两大名妓，都沦为了跑龙套的小角色。杨爱也像打了鸡血似的，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唱了一出又一出，也记不清唱了几出戏了，也不觉得累。
直到三更时分，李秋萍心疼女儿，就摇曳多姿地走了进来。“周大人，孙先生，今天玩得可是开心快活？”
周道登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好，好，今天太开心了。说实话，北京、南京的青楼我也去过不少，大名鼎鼎的秦淮河我也光顾过，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歌声，太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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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了。”
李秋萍拍手道：“是了是了，我们杨姑娘，那可是未来之星呢。周大人，孙先生，时候不早了，今天不妨就到这里，姑娘们也都累了，各自回房休息吧，攒足了精神，咱们明天继续。”
周道登拱手道：“悉听李老板安排。”
这时，杨爱才觉得浑身十分的疲惫，一下子瘫软下来。
大家各自回房就寝，不提。
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天一早，红日高高升起，明晃晃的阳光把归家院内的一切，都抹上一层淡淡的暧昧的色彩。
周道登尚未起床，孙太白就进了他的卧室，把被子一掀道：“我的阁老大人呐，太阳都照屁股了，咋还不起床呢？”
周道登这才睁开眼皮，道：“你你你……我正做美梦呢，谁让你吵醒我的，你坏了我的好事，可恶！”
孙太白抱拳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吃了饭还要赶路呢。”
周道登翻了孙太白一眼：“谁说我要走了？我还没玩够呢，今天还要再玩一天。”
“一天五百两银子哎，再玩一天，就是一千两啊。”
周道登从衣兜里拿出一千两银票：“去吧。”
“好嘞。”
孙太白拿了银票，去到楼下，交到李秋萍手上。
李秋萍接了银票，立刻眉开眼笑，连声道谢。
“孙先生，早餐吃点什么？”
孙太白想想说：“昨天喝太多了，周阁老还没起床呢，早餐就简单点吧，弄几样小菜，两碗粥，两个馍，送楼上去吧。”
李秋萍应了一声，就去给两人安排早餐去了。
吃完早饭，孙太白陪周道登走出归家院，到街上转了转。这盛泽虽小，还真是名不虚传，街市上，茶楼酒肆，商店当铺，青楼妓院，卖丝绸的，售杂货的……一间店铺挨着一间店铺，密密麻麻，鳞次栉比。街两边，杂耍卖艺的，推销大粒丸骗银子的，抡大板锹出苦力的……真是热闹非凡，繁华程度远胜吴江，甚至可与苏州媲美。
周道登不由感叹道：“盛泽是个好地方啊，都说苏杭二州出美女，可是，苏州美女出盛泽啊，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啊。”
逛了一会街，觉得累了，看看太阳，悬挂头上，已是巳时。孙太白说：“阁老，咱们回吧，别让姑娘们等急了。”
“对对对，我们这就回归家院。”
果然，进了归家院，早就看见徐佛、赵红英、杨爱等三人等在门前，见二人进了院，赶忙迎了上来，掺扶二人进了雅间。
雅间里，一桌丰盛的酒席已然摆好了。
落座后，便开始喝酒。
三巡过后，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孙太白道：“杨姑娘，今天给我们唱哪个折子？”
周道登摆手道：“今天不让杨姑娘唱了。杨姑娘昨天唱了一天，今天还让她唱，那可是欺人太甚至了。今天该徐姑娘、赵姑娘一展歌喉了。”
徐佛说：“对，今天我和赵妹妹登台献艺，二位大人听什么，我俩全力以赴。”
赵红英说：“是呀，我们的唱功，也不差呢。”
孙太白拍手道：“是喽是喽，今天轮流坐庄，有两位大牌唱匠同台献艺，老夫是有耳福喽。”
杨爱不失时机地说：“有两位姐姐唱曲，小妹我可以偷懒了。我给二位大人斟茶倒水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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