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杨张氏的病情愈发地重了。
杨张氏自觉不久于人世,就把云娟叫到跟前,紧紧地握着女儿的手,说:“娟儿啊,看样子,妈是过不去今天了。妈走了以后,所有的事儿都要靠你自己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让妈在天堂里也能安心。”
云娟眼中的泪水刷地就流了下来,强忍悲痛道:“妈妈放心吧,女儿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出个样子来,为天堂中的爸爸妈妈争气!”
“妈妈没把你送进学堂,以后你要是到了好人家,一定要争取进学堂学文化,人没有文化不行啊,没文化就会被人欺负,没文化也做不了大事,所以呀,娟儿一定要上学堂,学文化,做一个有文化的人。爸爸妈妈这辈子没活明白,就是因为没文化啊。”
“妈妈放心吧,女儿明白,一定要争取进学堂学文化,做一个有文化、有知识的人!”
杨张氏点点头:“好,好啊,我女儿真懂事,知道妈妈的心。妈妈在天堂里也要保佑你,让你好好活着,活出明堂来。”
“嗯。”云娟使劲点点头。
杨张氏看着云娟,又说道:“听老辈人说,古时候有卖身葬父的故事,我走了以后,如果有人愿意出钱把妈妈埋了,你就跟他去吧。我看房东林伯伯人不错,他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你就给他当女儿吧。”
云娟说:“好吧,一切都听妈妈的安排。”
这时,林春旺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餐盘,盘里放着几样小菜。林春旺把菜放在杨张氏面前:“大妹子,这是我在全苏州最大的饭馆全聚楼给你买的几个好菜,吃了吧,去西天的路远着呢,吃饱了好有力气走路。”
杨张氏感激地望了林春旺一眼:“谢谢林大哥。以后啊,娟儿就靠你了,你呀,要像对自己亲生女儿一样,让她和两个哥哥一样,进学堂,学文化,长大了,给她找个好人家。林大哥,拜托了,我在天堂给你祈福,好人会有好报的。”
听了杨张氏的话,林春旺眼睛也潮湿了:“放心吧大妹子,我对自己儿子咋样,就对云娟咋样,如有半点差池,以后我死了,不上天堂,进地狱,就是上了天堂,见了你,你就用吐沫吐我!”
“林大哥言重了。”
“快吃饭吧,一会该凉了。”
云娟把妈妈扶起来,把筷子放到杨张氏的手上。也许是林春旺的话让杨张氏心安了,杨张氏似乎精神好了许多,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得格外香甜,带劲儿。
一碗饭下肚后,杨张氏放下筷子,抹了下嘴巴,笑咪咪地说:“吃得好饱,这回浑身也有劲了,走多远的路也不怕了。娟儿,扶妈妈躺下,我要歇一会儿。”
杨张氏就躺了下去,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云娟还说:“妈妈真困了呀,睡得好快。”
林春旺把手指放在杨张氏的鼻前,停了一霎,悲嘁嘁地说:“孩子,你妈妈走了,你放开嗓门哭吧,送你妈妈上路,让她一路走好。”
云娟顿觉心头一凛,一种从未有过的悲痛瞬间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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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出来,不由得大声哭了起来:“妈妈,妈妈你咋地了,你不要不管女儿呀,妈妈,你走了,让女儿可咋办呀。”
哭了一会,哭累了,嗓子也哭哑了,哭得一丝力气也没有了,瘫坐母亲的身旁。
林春旺见差不多了,就说:“娟儿呀,我已经和你妈妈说好了,我把她埋了,让你妈妈入土为安,然后呢,你就改姓林,是我林春旺的女儿了。”
云娟点点头。
“那可就这么说好了,你叫我一声爸爸,我就去买一张草席,把你妈妈用草席卷了,送到野地里埋了。”
云娟听了这话,不由吃了一惊:“你说什么?一张草席,妈妈把我卖给了你,就换一张草席?”
林春旺说:“不止这些呀,以后,我还要供你读书呢。”
一瞬间,云娟似乎长大了很多,许多以前不明白事情,一下子都明白了。
她果决地说:“不,我不同意。”
林春旺也吃了一惊,没想到一个小丫头居然敢拒绝大人们决定的事。他好奇地问:“那你想怎样?”
云娟说:“我不想怎样。妈妈把我养这么大,怎么也得买一口棺材,风风光光地发送出去吧。”
林春旺想了想:“按说呢,你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但是,你也知道,我现在也是一个穷光蛋,给你妈妈买口棺材要好几两银子,我是要借债的。那咱们说好了,买了棺村,你就不要上学了。”
云娟看着妈妈的遗体说:“那不行,进学堂学文化是妈妈最大的愿望,不上学读书,我对不起天堂里的妈妈。”
林春旺苦笑着摇摇头:“丫头啊,你这么犟,我也没办法,得了,我和你妈妈的协议作废,你妈妈的事我不管了,你爱咋弄就咋弄吧。”
云娟勇气十足:“林伯伯,你不管了我不怪你,我自己想办法好了。”
她的办法,虽然也是卖身葬母,但她不要包办,她要自己把自己卖出去。
杨云娟按照老辈人的说法,找来一把青草,插在后脖梗子里面,蹲在街市中最热闹的一个地段,眼巴巴地看着过往的行人。
终于有人注意到她了,问道:“孩子,你这是干嘛呢。”
云娟双手相合,冲来人拜了拜:“大叔,我要卖身葬母,谁肯出钱把我妈妈葬了,我就跟他去,做奴做婢,都由你说了算。”
那人来了兴趣:“你要出卖自己,那你说说看,你要价多少啊?”
“十两银子。”
那人便咂了下舌头:“嚯,好大的口气,这么点的小玩意儿,就要十两银子,真敢开价。”
说着,就摇摇头走了。
蹲了一上午,也没把自己卖出去,看来是有价无市。
眼看到了晌午,云娟又渴又饿,正不知怎么办好呢,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走了过来。
“姑娘,我已经看了好一会了,我问问你,为啥要十两银子呢?”
云娟看了女人一眼:“五两银子给妈妈买一口棺材,三两银子偿还房租钱,剩下二两给雇工。”
女人说:“账算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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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爽。十两银子不贵,我买了。”
云娟说:“还有呢,妈妈临死的时候说,一定让我进学堂,学文化,不答应这个,还是不成。”
女人说:“那是当然,我李秋萍的人,没文化还不行呢。跟我混,大老粗混不明白。”
云娟见这女人十分爽快,也不含糊,赶忙说:“李姑姑,那咱们就说定了,你出银子,我跟你走,我就是你的人了。”
李秋萍说:“痛快,我喜欢。想必你家里也没有其他人了吧,现在我跟你走,帮你把妈妈的后事处理完,然后你再跟我走,可好?”
云娟点头道:“好,就按姑姑说的办。”
李秋萍就把云娟脖子上的青草拔下扔了,随着云娟去了林春旺家。
那林春旺也是在市面上混的主儿,见了李秋萍的穿着打扮,就知道是个有来头的人,便也不敢怠慢,一切按李秋萍的吩咐,去棺材铺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又请来几个帮工,找了一块墓地,把杨张氏葬了。
一切都很顺利。
办完丧事,临走时,李秋萍又大方地掏出二两银子,放在林春旺面前:“林大哥,感谢你对云娟母女的照顾,这点银子,是我代表云娟和杨张氏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请您笑纳。”
林春旺搓着手,有点不好意思:“这……实在太客气了,令在下好不羞愧。”
“大哥请不要推托,你是个好人,这点谢礼是应当有的。我和云娟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从林家出来,李秋萍十分疼爱地牵着云娟的手,开心地说:“走喽,我们要回家喽,娟儿从今天起有新家喽。”
云娟问:“妈妈,我可以上学读书了吗?”
李秋萍摩挲着云娟的头:“当然了,妈妈不仅让你学文化,还让你学习唱曲儿弹琴,吟诗作画,总之,琴棋书画,让你样样精通,好不好呀?”
云娟想了想,说:“好是好,可是妈妈我想问问你,为啥要琴棋书画样样都学呢?”
李秋萍神秘地一笑:“丫头,知道什么是‘瘦马’吗?”
云娟点点头:“知道呀,就是没长肥的小马驹呗。”
“嗯,意思差不多,就这么回事儿。以后啊,你就是‘归家院’的瘦马喽。”
原来,李秋萍是妓院老鸨,在盛泽镇开了一家妓院,名为“归家院”,这归家院可是大名鼎鼎,在整个苏州也是有一号的。
所谓瘦马,其实是对那些有潜质的女孩儿,低价买进妓院,然后悉心培养,成年后,或成为院里的顶梁柱,或卖给有钱人做妻做妾,都是一笔有利可图的买卖,包赚不赔。有见识的老鸨都收养一大批“瘦马”,养肥后大赚一笔。
李秋萍年纪不大,就把一个大型妓院搞得风生水起,名震周边,足以说明这个女人不简单,有着过人之处。
只是,云娟跟了李秋萍,不知道等待她的命运会是怎样的呢。
那一年,是公元1626年,天启七年,云娟刚刚八岁。
可以肯定的是,一个传奇女人充满传奇的一生开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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