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漏三声,杏花镇蛰伏在漫长漆黑的冬夜里。
一处客栈房间,火光微弱。
雪白诛仙放置在桌上,瑰流正在静心打坐。一吐一纳之间,可见气机如水流转。换下的浸血衣服被整齐叠放在他的身侧。
硬抗武评宗师谢射一枪,伤口仅偏离心脏半寸,其实不死也应该半残。幸亏之前服用过道家金丹,筋骨和血肉都得以重塑,加之狐媚子那几道火运庇护内脏,将本该透体的枪劲卸下大部分,这才勉强可以算作有惊无险。
性命是保住了,但是境界却又不稳固了。在绿带城那场惊天大战后因祸得福,成功在四品初期站稳了脚跟,直接省去了慢慢扎根的步骤,否则想要稳固境界,再怎么天赋卓绝都需要几年的时间。但这场杏花镇截杀可谓福祸相依,侥幸杀死武评宗师,境界却被打回原形。这样情形是极少见的,也是极恐怖的,如果不能再次稳固境界,随时都有可能跌回三品,在那之后武道一途就算是封死了,除非有极少数的天才,才能在跌境后再破镜。
其实武道一途,就像是过河拆桥,极大部分人一辈子只能走一次,只有大天赋大气运缠身者,才会被老天爷开青眼,破例再赏一碗饭。
瑰流当然知道自己随时都有跌境之危,但他始终心如止水,其实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言,性子如此而已。
忽然,门外响起一道柔媚声音,“殿下。”
瑰流缓缓睁开眼,说道:“进来吧。”
桃枝推门而入,轻盈走到瑰流身边。
“这么晚了,还不睡?”瑰流笑道。
“想殿下,睡不着。”
桃枝走到瑰流身后,轻轻握起一缕雪白长发,轻声道:“殿下已有许久不戴冠。”
“戴冠吗?”瑰流神色感慨,“或许这满头白发更适合我。”
忽然,香风涌来,随后瑰流感觉脖子酥痒难耐。
此种情形持续许久,桃枝才缓缓起身,还意犹未尽舔舔红唇。反观瑰流,脖子上出现一道猩红淋漓的斑块,就像是一道伤口。
瑰流用力掐了掐桃枝的腰肢,气笑道:“你啊,今晚到我房间里来,居心叵测。”
桃枝轻哼道:“奴婢就是居心叵测,谁让殿下有那么多红颜知己?不愧是天下第八的大美人,难怪能把殿下迷的神魂颠倒。”
瑰流恍然大悟,“我说怎么始终有一股酸酸的味道呢?原来是醋坛子打翻了。”
瑰流扬起大手,作势要打,恶狠狠道:“坐过来!”
桃枝摇摇头:“殿下有伤在身,奴婢不坐。”
“你想好了?”瑰流微笑道:“下次可能就是王姒之了。”
桃枝红唇轻咬,犹豫犹豫,已经向前迈开步子,但最终还是用力摇摇头。
瑰流有些惊讶,“桃枝,你什么时候变这么懂事了?”
桃枝眯起好看的媚眸子,舔舔红唇,“那殿下可以再让我咬一口吗?”
瑰流歪头笑道:“你咬我一口,我咬你十口,如何?”
桃枝跃跃欲试。
瑰流愣了愣,狠狠弹了她的眉心,哭笑不得,“你这小妮子,王姒之可斗不过你。”
桃枝刚想为沏茶,瑰流已经站起身。
“陪主子出去走走?”
桃枝自无不可。
二人走出客栈,风雪漫天。入夜的杏花镇,很少有点灯未睡的人户,所以到处都是漆黑黑一片。
街道铺满厚厚一层雪,但主仆二人皆踏雪轻痕,并未觉得如何难行。
瑰流牵着桃枝的手,忽然回想起白日里杏花镇郊外的一幕幕。事实上,即便主仆二人情深意厚,这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桃枝出手。
“桃枝,你此番病愈,以你的实力,在那武评上能排多少?”
桃枝不语,笑着作了个手势。
瑰流眨了眨眼,惊愕道:“第三?比我娘亲还要厉害?”
桃枝何曾不知道这是打趣,歪头笑道:“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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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
瑰流哦了一声,玩笑般嫌弃她一眼。
早在此前,瑰流就非常想弄清楚一个问题,自己身边四个侍女,即便境界相同,都为六品,但在实力上,肯定或多或少存在些差距。为此,瑰流还特意问过秦芳,只不过并未得到答案。但今日桃枝所展现的实力,以及结合桃枝所说,他大致可以猜到答案了。
只不过这个答案,还需要一些时间来佐证。
桃枝忽然轻声道:“奴婢冒昧问一句,殿下近来可是正在参悟心法?”
瑰流倒是不觉得如何冒昧,因为在他眼里,四个丫鬟已经是家人。只不过他有些惊讶,要知道心法不像拳意剑气的外泄流露,是内敛而收的东西,是很难被别人感知到的。
“确实正在参悟一套心法,你不妨猜猜是什么?”
瑰流刚想再给个提示,比如说上一句“这套心法对修行没什么裨益,只是我戾气太重,需要静心。”
但这边桃枝已经给出答案,说道:“仙道心经,出自道家名篇《元始无量度人上品妙经》,是莲花洞天的正统心法,从不外传。传说将此心法参悟至极,可使太上忘情,成就九境之上的仙人境。”
瑰流咽了咽口水,转头看向身边的妩媚女子,不敢置信道:“真的假的?连这你都知道?你还是那个只会争风吃醋的小丫鬟吗?怎么感觉我突然就看不懂你了。”
桃枝有些委屈,“殿下又看不起奴婢。”
瑰流掐了掐她的粉琢脸蛋,笑道:“你这‘又’字可有失偏颇。主子何曾有过瞧不起你?”
桃枝连忙转移话题,“殿下还没告诉奴婢,您是怎么得到仙道心经的?”
“这个呀,”瑰流咧嘴一笑,“那日绿带城,我与娘亲道别后就继续南下。才走出几里路,娘亲就追上来了,交给我一共两物,心经是一物,还有一物是个小檀木盒子,不过我至今没有打开,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说起来,这些东西全是出自一个道人。他头戴莲花冠,相貌还挺年轻,反正比他旁边的那个青衫剑魁要年轻很多。我估计啊,我娘也是威逼利诱,才让他不情不愿把这两件东西交给我,但我娘应该会用别的东西作为赔偿。”
桃枝皱了皱眉,“殿下,你可知那人是谁?天下道家共有十座洞天,其中莲花观就占据一座。您所说的头戴莲花冠的道人,应该就是莲花观观主,是道家为数不多的真君,也是天下最强十人之一。”
瑰流小心翼翼道:“能打过我娘亲吗?”
桃枝摇头道:“皇后娘娘是天下前五人,莲花观观主是天下后五人。前五后五差距甚大,存在实力碾压的情况都不足为奇。”
听桃枝这样说,瑰流松了一口气,嘿嘿笑道:“打不过我娘就好。那他这道观,我可去定了。”
瑰流一脸得意,忽然揉了揉眼睛,前面好像有个人影,又好像是自己看错了。
“桃枝,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个人?”
不知为何,桃枝仅是看了一眼,当即俏脸微寒,还冷哼一声。
瑰流愣了愣,模模糊糊看见那袅娜身影,总觉得有些熟悉,下意识脱口道:“是王姒之?”
一道身影远掠出去。王姒之正在雪地里艰难行走,忽然感觉背后袭来一阵寒风,下意识拢了拢狐裘,丝毫未察觉身后有人。
“去哪里?”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王姒之吓一跳,连忙转过身,发现是这个花心滥情的男人。
“去哪里?”瑰流面无表情,又重复了一遍。
王姒之悄悄擦去手上血迹。
瑰流眯起眸子,眼光很快就放到她的双手上。
忽然,桃枝轻轻出声:“殿下,前方不到百米,有一具尸体,奴婢去看看。”
“尸体?”瑰流皱了皱眉,看向王姒之的目光愈发不善,“你杀人了?”
王姒之愣了愣,拼命摇头,水润眸子满是惊恐。
瑰流挑起她的下颚,眯眼笑道:“我算是看清楚了,你们王家人都是一个样,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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瑰流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用力抓起女子血迹斑斑的双手。
但下一秒,他便看清,王姒之这双手之所以沾血,是因为伤痕累累。伤口是一道道条状,看上去像是被挠伤的。
与此同时,桃枝也回来了,出乎意料的是,前方雪地里那具尸体是被冻死的,周围还有很多空酒坛,应是醉汉倒地不醒人事,然后活生生给冻死。
“我的伤是猫挠的。”王姒之小声委屈道。
话音刚落,某家屋檐上,跳下一只圆滚滚的雪白肥猫,看似重重落在地上,却只在雪上踩踏出微痕。
雪白肥猫很有气人之嫌,上一秒还对王姒之爱搭不理,甚至还伸出爪子挠人,这会瑰流来了,就从屋檐上跳下来,小脑袋在王姒之裙摆边蹭来蹭去,喉咙里还发出黏糊的呼噜声。
瑰流神色松缓,轻声道:“大晚上不要乱跑,随时都可能发生危险。先回客栈吧,你的手伤需要及时处理,否则会落下疤痕。”
王姒之低头看了眼蹭来蹭去的白猫,轻声道:“我要养这只猫。”
瑰流蹲下身,细细打量这只圆滚滚的白猫,忍不住道:“真像一团雪球。”
王姒之看向他,轻声道:“可以养吗?我照顾它,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瑰流点点头,“那你要好好照顾它。”
王姒之捧猫,三人一起返回客栈。
在瑰流房间里,桃枝为王姒之的伤口上药。显然可见,桃枝并不情愿,但既是瑰流的要求,也不能抗拒,便只好照做。
桃枝是皇宫一品侍女,被皇后娘娘亲身相教,用于以后照顾太子,所以自然极会照顾人。这其中包括煮酒烹茶,也自然包括上药喂药。桃枝手法轻巧,上药时不会带来太多疼痛,所以瑰流便安心许多。
果不其然,上药的整个过程,王姒之只是偶尔微微皱眉,并没有太激烈的反应。
上药结束后,桃枝还有些不情不愿。王姒之将白猫捧在怀中,站起身,看向瑰流,“我可以走了吗?”
瑰流歪头微笑:“怎么?难道你还要待在这里和本太子同眠共枕?”
王姒之怒气冲冲,直接摔门而出。
“你也回去睡吧。”
瑰流说完,刚在床上躺下,打算吹灭蜡烛,忽然感到有些不对劲,眼角余光一瞥,只见桃枝仍站在那里。
瑰流微微皱眉,“怎么不走?”
哪成想桃枝竟是泫然欲泣,“奴婢的床好大好冷,奴婢怕黑,一个人不敢睡。”
瑰流哦了一声,呵呵笑道:“没事,那你在我房间睡。你家主子就这么个小床,又温馨又舒适。怕黑的话,我就不熄灯了。我去王姒之房间借宿一夜。”
隔壁房间,王姒之没来由开始心悸。
而这边,桃枝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个妩媚动人的笑容,柔媚道:“奴婢忽然不怕了。殿下也早些睡,奴婢明日伺候您起床。”
瑰流在床上躺好,被褥盖上四肢,只露一个脑袋,经典的冬天睡法。
“帮我把灯吹灭。”瑰流笑道。
桃枝眼神幽怨,红唇轻咬,一步三回眸,欲要望穿秋水。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如此怜惜模样,若是换作别人,定要吃不住的。但瑰流却好像有圣人胸怀,装作视而不见。
到最后,桃枝都没能得到这个铁石心肠男人的挽留。
万分懊恼之下,她轻轻将烛台熄灭,然后轻轻退出房间。
这一夜,大雪漫天
三十个蛰伏在杏花镇伺机而动的杀手,全都悄悄丢掉了性命。
那袭桃红衣裙妩媚女子,随意横跨尸体,掬起一捧纯白无瑕的雪,将手上血迹擦洗干净,随后返回客栈。
尸体,血滩,断臂残肢。
满街都是。
但是不久之后,就会被大雪埋没。
客栈高檐之上,瑰流怔怔出神,轻声呢喃:
“好应景的一场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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