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云逸飞来,第一眼发现站在竹椅后方暴戾的谢松竹,又瞥见一位青衫老者端坐在桌椅上饶有兴致地打量自己,顿时止住了哭喊,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道:
“前辈万安,晚辈长孙云逸,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前辈海涵!”若无一道道臭汗结成的盐渍粘身上,长孙云逸的谈吐风度,不比谢松竹逊色分毫。
“是啊是啊,前辈心胸宽广,海纳百川,包容万物,怎会与吾等小辈计较,大红袍莫要低看了前辈!”冬安乂若无其事地爬起来,狠狠地剜了长孙云逸一眼,然后笑眯眯地给老人捶腿,嘴里念念有词地嘟哝力度合适与否、要不要捏捏小腿云云。
长孙云逸登时暴怒,睚眦欲裂地盯着冬安乂,嘴唇颤抖了许久才吐出话来:
“你也在这!好啊好啊,小爷计不如人,我认栽!咱们来日方长!”长孙云逸心口憋着一口恶气,恨不能立即吃了冬安乂,奈何体力不支又被绿雾束缚,只能忍着上涌的苦水!
听到大红袍如此言语,谢松竹眼中戾色转成一瞬狐疑,但并未追问。冬安乂抿嘴嗤笑,瞥了一眼长孙云逸紧贴着身体的大红袍和满身臭汗,啧啧称奇:
“你循着我的血迹来到此地,不说感激的话也就罢了,何必恶语相向!我不和你要好处已经是心胸宽厚,三爷爷的酒没你的份!”冬安乂脖子一仰,鼻孔朝天,手中没有停下替老人按摩。老人瞧了一眼聒噪的长孙云逸,忽视了人面不知何处去的冬安乂,转而扒拉着桌面上的竹杯认真查数。
“滚蛋!循着你的血迹?华城内被人布下了阵法,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去哪找你的血迹!分明是你和李虎那黑厮合谋算计我!你说,你给了他什么好处,这蠢货不去寻找通过考验的方法却死命缠着我!追着我跑遍了华城!连茅坑都没落下!这竹林是老子碰巧遇到的,和你连毛的关系都没有!”
长孙云逸一见冬安乂得意洋洋的嚣张模样,像被点火了的炮仗,炸得头冒青烟。他和李虎在华城内你追我赶的时候甚至撞到了其他人,该死的剑一和剑一百坐在路边看他和李虎的热闹,钟是空给他使绊子,刘方正给李虎递水,韩雪儿挥拳加油,闷不吭声的王力竟然给了李虎一颗回血丹!
升仙大会不应该是你死我活吗?为何独独针对他一人,第一是冬安乂,第二是赵书剑!都不是他长孙云逸!李虎虽然不会轻功,但都跑出残影了!这得是多大的仇才会拼命到这种程度!
“呵!”谢松竹听到长孙云逸怨毒的怒吼,不由冷笑一声,扶着竹椅的椅背转身站定,沉沉质问:
“长孙兄当真不知?长孙兄啊,莫要把江湖儿女当成傻子,我来猜猜,你的好兄弟曹脍现在见了你一定和见了瘟神一样。长孙长孙,这是能在史书上留下重笔的姓氏啊!哈哈哈,可惜你也只剩下了一个姓氏,而已。”谢松竹将腰杆挺得笔直,猩红的双眼直视长孙云逸因羞怒而变得狰狞可怖的面容,对而已二字咬了重音。
长孙云逸疯魔了一般想要挣断绿雾与谢松竹拼命:“长孙就算只剩下这个姓氏又如何,谢家比长孙家又有和分别,若不是靠着女人上位......”
‘啪!’“十三年前八百儒生玉碎护国,其中三人姓王!七人姓谢!”谢松竹一个健步窜出,抡出一个大大的巴掌甩在长孙云逸的脸上,铿锵有力地声音喝断了长孙云逸的怒啸,回荡在竹林中经久不散。
长孙云逸被一巴掌打得大脑空白眼冒金星,讷讷望着西北,谢松竹也没了力气,摇晃着栽向身后,眼圈泛红隐有泪光婆娑。
冬安乂快步接住谢松竹,纳闷地想道:这两人方才正合起伙来对付他,此时怎么成了生死大敌,发生了什么?冬安乂一会儿审视被谢松竹打得脑袋歪向西北的长孙云逸,一会儿看看强忍泪落的谢松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谢松竹被扶住的当口,转头潸然泪下,泣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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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道:
“北疆妥协了!妥协了......”谢松竹举起了一枚玉佩,玉佩一面刻着一棵苍松、一面雕了一杆三叶青竹,就在走进竹林的当口,有人通过这块儿琼琚与他传递了一个消息。
妥协?妥协了什么?冬安乂被谢松竹的悲怆感染,心腔里亦涌起一股苍凉的意味,但他自幼生活在竹林中对家国天下的概念并无深刻的认识,此时就像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堵住了嗓子,只觉得呼吸不畅却不知什么东西在让他难过。
坐在竹椅内的老人看也不看三个年轻人的吵闹,愁眉不展地盯着竹叶,嘴里嘀咕着三三四四,似乎又陷入了疯癫神迷的状态。老人倏而两耳微动,突然抬头,直勾勾地看向三人:
“老夫的酒好了,名为三醒,共有三杯,三位小友,愿饮否?”老人把酒杯推向对面,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长孙云逸动了动下巴,朝谢松竹身边吐出了一颗血牙,平静地看向古怪的老人,试探着扬起声调:
“前辈,您老莫不是也把我的血脉当成罪过,飘渺剑宗不会偏见外族吧?”
谢松竹闻言怒火喷涌,挣扎着从冬安乂怀里站起来,又要朝长孙云逸施.暴。冬安乂几乎是下意识地制止了谢松竹,不解地看向长孙云逸。长孙云逸平静地盯着竹桌上的竹叶酒杯。
“什么外族,老夫可是天下第三,很不一般!”老人笑容灿烂,又朝长孙云逸打了一个响指。风再起,拘束着长孙云逸的绿雾无声溃散飘向空地周围的竹林。长孙云逸烂泥似地摔在地上,按着膝盖站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向竹桌,扶着竹椅站定。
也没有坐下?冬安乂狐疑不解,刚刚谢松竹同样放着竹椅不坐逞强站立,长孙云逸也这样,难道竹椅有问题?谢松竹朝另外两张竹椅努了努嘴,示意冬安乂扶他过去。冬安乂几乎是抱起谢松竹回到竹桌旁,兴致勃勃地盯着老人指尖的风。
老人指尖的风在冬安乂和谢松竹站定后倏然裂成了三股,分别灌入了桌面上的三个竹杯之中,各自凝成了一个小小的龙卷。竹林随着风的旋转生出一连串玄妙的变化,空地正中的竹缸波光荡漾,绿色的水亦如三个竹杯内的风泛起旋转的涟漪,涌起连串的绿色水珠,恍如雨夜从飞檐滑落的雨帘,却倒飞升空,散成一团团绿雾。
空地周围的竹林内的绿雾仿佛受到了牵引,霎时翻转蒸腾、溢涌滚荡,眨眼间汇成了三条绿色的水柱从竹林中穿梭到冬安乂等四人头顶,而后各自凝出一个巨大的龙首,争抢着吞噬绿色水帘炸散成的水雾。冬安乂瞠目结舌,仿佛见到了一个小型的云雾剑阵。
惊变仍在继续,三条绿色水龙在空中盘旋一圈后同时倒头冲向竹桌上三个小小的竹杯。竹杯内的小型龙卷风宛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硕大的龙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竹杯吞噬,待到竹林停止摇摆、竹叶止住摇曳,三个竹杯已被填满,绿波荡漾,与三个竹缸内的水波同时起伏。
“酒已成,请饮,小毛孩儿,老夫这天下第三,不一般吧?”老人朝冬安乂飞了一个扬眉的眼神,笑容得意。冬安乂回了老人一个举过头顶的大拇指,无法用言语形容此时的震撼!捻指生风、水珠倒起、绿雾成龙,皆藏之于三寸竹杯,三醒酒乃成!这一刻,冬安乂觉得这个老人真有可能是天下第三!包含剑圣在内的天下第三!
“长孙云逸!你给老子滚出来,快给老子喊老子,你不是在雪儿姑娘面前吹嘘如果不在一炷香内甩掉老子就喊老子吗?”粗犷的喊声从不远处传来,声音的源头带着一连串老子快速接近此地。
谢松竹与青衫老人一起望向长孙云逸,眼神古怪。冬安乂乜着长孙云逸,抬起手背凑到鼻孔前嗅了一口,仰面朝天,用鼻孔呼出浓浓的杀机。
长孙云逸不自然地哼了一声,朝老人家恭敬行了一个大礼,而后小心翼翼地端起竹杯向老人身后走去,步法轻盈,须臾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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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入了竹林深处。
谢松竹重复了一番长孙云逸的动作,又朝冬安乂略一拱手,端起竹杯走入竹林南侧。
李虎粗重地喘息声呼哧呼哧地震动竹杯内的水波。
冬安乂心思电转,望着杯中酒沉思片刻,指了指竹杯,又指向一根青竹的绿叶,恭敬地向老人拱手行礼。
老人家愕愣半晌,用力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误,狂笑着朝冬安乂指向的那根青竹打了一个响指。
“长孙云逸!滚出来见老子!冬兄弟,你竟然也在这里!看到长孙云逸了吗?”李虎气喘吁吁地跑进空地,丝毫没有被竹林的布置震惊到,眼中只有新认的儿子长孙云逸。冬安乂拍了拍李虎的肩膀,正欲说话,李虎朝对面的老人略一拱手,捂着胸口问:
“老爷爷,我能坐吗?教训儿子太累了!”李虎扶着竹椅全身打颤。
对面的老人笑着点头。
李虎又发现了竹桌上摆放着两个竹杯,杯内绿波荡漾,溢出了一种奇异的诱惑,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好意思地问:
“我能喝吗?嗓子都要冒烟了!”李虎已经无法出汗了,体内的液体早已顺着张大的毛孔渗了出去。老人笑而不语,冬安乂轻轻地把竹杯推到李虎面前:
“慢点喝,喝完休息一阵,莫急。”
李虎一把拍开冬安乂的手,举起竹杯一咕噜灌下了绿色的酒水,恨其不争地喝道:
“不急个屁啊,老子...我呸!老子叫习惯了!”李虎朝对面的老人歉然一笑,心急如焚地说道:
“我弄清楚了,这第二场考验考的是机缘!天杀的飘渺剑宗,障眼法一个接着一个,天上的巨剑光影毛用没有!剑一和剑一百是在华城长的,他们进城后哪都没走,就呆在城门边上悟剑!看见我认了一个儿子值得祝贺,便说了详情。
原来此时的华城处处是机缘,我兄弟书剑和二蛋都悟到了,现在就剩你了!狗日的...呸!老子的儿子竟敢对你抹脖子,反了他,放心,老子一定缠住他,想给我兄弟捣乱得问过我这个老子!”
李虎急匆匆地站起来,左顾右盼寻找长孙云逸的去向,对面的老人善意地指了一下身后。李虎抱拳致意,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一步三回头地叮嘱冬安乂:
“兄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得到机缘就去登山!”说罢头也不回地跑入竹林深处,隐约间有一句挑剔的嘀咕:
“兄弟家境一定不富裕,什么破酒就当成宝贝了,还不如烧刀子好喝呢,下回请他喝一次百花酿!”
冬安乂讶然看向眉梢轻跳的老人,噗嗤一声笑了。老人也绷不住严肃的脸,捋着胡须问道:
“老夫可是天下第三,后悔吗?”
“不一般不一般,他可是我兄弟!”
冬安乂端起竹杯,指了指身后的竹屋。老人闭上眼睛隔空虚点了一下门前立着一根竹桩的竹屋。
冬安乂喜不自禁,捧着竹杯跑向竹屋,用脚轻轻点开竹门,扫了一眼屋内的摆设,莫名升起一股子亲近,回了自家似地径直进入屋内,盘腿坐在床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嗫饮杯中酒,不停地砸吧嘴,明明什么味道都没有喝出来却一口一句美味,一口一个好酒,其实从没喝过酒,哪怕是最便宜的烧刀子。
青衫老人笑着想到,今时今日的一杯酒,其实从未空过,倒出去的半杯给了兄弟,剩下的半杯已被故事填满,故事的主角是都喝到了满满一大杯江湖的味道。
“妥协了吗?我的江湖不能失了味道啊!”竹椅上的老人仿佛被风吹散的光影,若隐若现,一声呢喃随风远去,不知飘到了何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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