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杨步尘和酒老在凤仙酒楼的一间新开的雅间内相对而坐,酒老只顾喝着石掌柜刚刚送上来的那几壶青稞,一脸满足,而杨步尘看着酒老这幅样子不知如何是好。
待到酒老喝完这几壶酒,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得,说说那老学究跟你们说了什么吧,有什么要老夫帮助的,但先说好,不打架,老夫谁都打不过。”
酒老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眯眯的咧了咧嘴。
“秦先生说,待到此镇封绝天地后,您放我们进来,就可以了。”
酒老歪了歪头。
“没了?”
杨步尘点了点头,酒老挥了挥手道:“这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酒老哈哈大笑着推开了屋门,走了出去。
酒老走后,胭脂把门关上,走到杨步尘身后,伸出两只柔弱无骨的纤手,在杨步尘的肩上轻轻揉捏着。
“公子为什么说谎?”
杨步尘闭上眼睛,轻声道:“我只是简明扼要,毕竟麻烦是咱们自己的,自己知道就好。”
说完,杨步尘睁开了眼睛,“刚刚的那名老人,应该就是这几年来在两朝和江湖上掀起风浪的韦求笑,他是不是说过暮雨刀胎之内的伏胤半身之心是他的?”
胭脂轻轻嗯了一声。
“那他身上便很有可能,不,他身上绝对有北帝所说的伏胤半身之魂。”
胭脂将手从杨步尘肩膀上移开,将中指和无名指并在一起,落在杨步尘头部两侧,缓缓画圆。
杨步尘皱了皱眉头,“按照北帝的意思,伏胤本不是此三界之物,身上更有无尽劫数,当初她之所以收服只有半身半魂的伏胤,是想替这三界化去一劫。,而她也曾说,若是伏胤身,心,魂重聚,这片被封锁的天地必会迎来一场浩劫。”
“若是伏胤之心魂重聚在暮雨体内,那暮雨还是暮雨吗?若是将体魄和心魄拱手送出,暮雨又能活下来吗?”
杨步尘用手指轻点桌面,眉头紧锁。
“北帝说她在搞明白这些事情之前便身死了,但她始终不肯说她是因为什么而身死的。”
杨步尘用手轻轻敲了敲胭脂的手背,胭脂便停下手,在杨步尘身边坐了下来,静静的听着。
“九天天界内砥柱山的六道天柱,为什么只崩碎代表北方大帝的那一根,令天帝之下的六御之一身陨,北帝,到底为什么会死?”
胭脂伸出手指,在杨步尘紧锁的眉间按了按。
“皱眉头不好看。”
杨步尘睁眼看了看眼前的狐媚女子,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
“公子,世间两千余年未见天门大开,你就别在思索天上的事情了。”
杨步尘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推开客房的窗户,一阵清风吹拂而进,将杨步尘两鬓见的几率青丝吹起来一些。
“不,虽然北帝并未言说,但毕竟六御之一的相印在我的体内,我能感觉到,天门重现世间的日子快要来了。”
胭脂哦了一声,也站起了身子,在杨步尘身边站定。
“反正不管公子去哪,胭脂都会跟着公子的。”
杨步尘并未作出回应,而是看着天上即将化作一轮圆盘的明月。
公子望明月,目及千里之外。
女子望良人,倾心方寸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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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刚蒙蒙亮,酒老便不停的敲着闻易行的家门,闻易行连忙穿戴衣服起来开门。
“那臭小子没大碍。”
酒老一只手牵着没睡醒的颠儿,另一只手伸出来够着拍了拍闻易行的肩膀,闻易行睡意朦胧的双眼一听到这里,立马精神焕发。
“诶唷!不愧是我师傅!您快进屋坐!”
酒老刚进屋,就看见闻清言拿着一本书,坐在外屋的桌子旁,点着油灯津津有味的看着,极其入神。
“我儿子打小养成的习惯,起的比鸡都早,睡醒了就瞧书,有时候看入迷了饭都不吃。”
酒老把颠儿的缰绳递给了闻易行,自己则走到闻清言身边,探着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闻清言手中捧着的书。
“哟,《大学》?小子看得懂吗?”
闻清言好似没听到酒老说话,酒老接着问到:“三纲八目,这是什么玩意,看不下去,老夫一看书就头晕,还是禾皖那闹腾的女娃娃招老夫喜欢。”
酒老去旁边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喝一口漏半口,丝毫不像他喝酒那般小心翼翼。
解了口渴,他便坐在闻清言对面,等着他看完书。
“其他人都没起呢?”
酒老对着安置好颠儿的闻易行问道,闻易行点了点,小声说道:我媳妇儿倒是醒了,只是小禾皖一热就喜欢闹腾,所以她正给那俩娃儿扇扇子呢。”
酒老哦了一声,脱去草鞋,将右脚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伸出手对着脚心一顿挠,随后长长的吐出了“啊”的一声,脸色舒爽。
闻易行则是轻手轻脚的去准备一些吃食,想着自己儿子要是看完了书肚子肯定会饿,得让他马上吃上东西!
“昨天刚醒,今天就起这么早读书,这小子的身子扛得住?”
酒老对着闻易行问道,闻易行一脸苦笑道:“那也没辙啊,要是我不让他看书,他跟他娘都得生撕了我。”
酒老点了点头,“也对,毕竟你也是个怕媳妇儿的主。”
闻易行嘿嘿一笑,“这天底下哪里有爷们怕媳妇儿的道理?就她那小身板,我一只手就能提起来!这是尊重,尊重懂不懂?”
“德行,季丫头几年前可就是半步大宗师的境界了,你小子当真觉得自己能一只手提起来她?”
酒老没好气的说道,闻易行突然转过身,走到酒老面前,看着酒老一阵发毛。
“师傅,您为什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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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莫非您......”
酒老伸出刚闹完脚心的手,一巴掌打在闻易行脑壳上。
“该干啥干啥去,净操心这有的没的!”
“诶好好好。”
闻易行没心没肺的笑着,继续忙活着手上的活。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闻清言才合上那本《大学》,他看着面前低头挠脚丫子的猥琐老头,轻声开口道:“酒老,伤好点了吗?”
酒老抬起头,毫不在意的说道:“嗨,不就吐了几口血吗,屁大点事儿。”
闻清言没有说话,他知道酒老这么早来一定是有话跟他说,所以他就静静的坐在酒老面前,脸上有些歉意。
“你看看你,这什么表情?老夫命硬的很,别感觉自己对不起老夫一样!”
酒老将脚放下,他看着闻清言,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闻清言闭上眼感受了一下,随后认真回答道:“前所未有的好。”
酒老的小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问道:“真没事?”
“真没事。”
“没事就好。”
酒老叹了口气,这时,闻易行将做好的饭菜端了上来,随后进屋去叫那两个没睡醒的娃娃和他们娘亲。
“昨天右眼疼痛的时候,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
闻清言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右眼。
“看到了一些画面,破败的墙壁,满地的尸体和鲜血。”
酒老点了点头,顺手拿起一副碗筷,也没管这一家子人到没到齐,就开始吃了起来。
“昨天我去找秦青山了,问了问你这青色右眼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色的?”
酒老加起来一些油菜,送进了自己的嘴里,他抬了抬眼皮,含糊不清道:“啊,对,是青色的,挺好看的。”
闻清言再次摸了摸自己的右眼。
“秦青山说,他知道的青眼有三种,一是可以瞥见一角未来的佛家慧眼中的一种,称作预眼,二是望断世人身后罪孽的修罗之眼,名叫罪业青眼,第三种是连秦青山都只知道名字,却不知道世间到底存不存在,甚至不知有何作用的‘劫眼’。”
酒老将嘴中的粥菜咽下,伸出筷子,对着闻清言点了点。
“你这种啊,我看不是预眼就是劫眼,当然了,这是老夫瞎猜的,不保证能猜对。”
闻清言刚想再开口,一道娇喝声便从里屋响起。
“老顽皮!我们都还没上桌呢你就自己吃上了!讲不讲规矩!”
闻禾皖从里屋冲了出来,气呼呼的跑到酒老面前。
“哟,丫头,一起吃啊。”
酒老哈哈大笑,他自在惯了,一听规矩就头疼,自然也就不会去守那些琐碎的规矩。
闻禾皖,怒气冲冲的坐在凳子上,但却没有动碗筷,直到一家人都齐了,才在闻易行之后动手盛粥夹菜。
“小丫头,大早上就生气对身子可不好。”
酒老从闻禾皖的筷子中抢走了那刚刚夹起来的咸菜,笑眯眯的送进了自己嘴里。
“老顽皮!今天本姑娘就跟你拼了!”
“哎哎,尊老爱幼,小丫头,别跟我一老头子置气。”
“你还抢!哇呀呀!气死我了!”
“老夫这是在教你用筷子,你看,筷子得这么用。”
“你就不能从盘子里夹吗!非要夹我筷子上的!”
闻尽衍看着这一老一小闹得如火如荼的,便也试着从闻禾皖的筷子中来一手虎口夺食。
“哥!你怎么也这样!”
闻尽衍笑眯眯的吃着刚刚抢来的咸菜和油菜,“你还别说,别人的就是比自己的好吃。”
闻易行和季文鸢看着这一桌子的欢声笑语,嘴角都不经意间勾起了一丝微笑。
唯独闻清言默不作声的吃着饭。
“咋了,是不是身子还是不舒服?爹就说让你多睡会,你咋就不听话呢?”
闻易行用自己的碗轻轻撞了撞闻清言的碗,闻清言这才抬起头。
“没事的,爹,我一会想去找秦先生,一个月没去问秦先生问题了。”
闻易行听后看了看季文鸢,见自己媳妇儿对着自己点了点头后,才回过头对着闻清言说道:“去可以,但你得让你娘跟着你一起去,不然你倒在半路上,还得麻烦别人给你抬回来。”
季文鸢歪着头,一脸疑惑的看着闻易行。
我跟你点头是这意思?
闻易行对着自家媳妇儿嘿嘿一笑,继续低头吃饭。
“知道了,爹。”
闻清言说完,就继续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粥。
吃完了早饭,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收拾了饭桌碗筷,只有酒老一个人,随手扯出来一张薄毯披在自己身上,走到屋外的桃花树下,倚靠着树干和颠儿的身子坐了下去,惬意至极。
颠儿只是抬了抬眼皮,也没管这老顽皮,继续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闻清言将自己的那本读了好几遍的《大学》装进布兜,拉着季文鸢的手,准备出门去往秦先生的“小琅嬛”。
“那个......”
季文鸢和闻清言路过酒老的时候,酒老突然出声,母子二人看了看酒老。
“酒老,怎么了?”
季文鸢开口问道。
“你们应该也知道,最近镇子上来了些外人,注意着点儿。”
季文鸢和闻清言对着酒老道了声谢后,便出了门。
闻易行见季文鸢和闻清言走后,便拉着闻尽衍和闻禾皖进了里屋。
“爹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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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禾皖看着自己的爹爹打开了那从自己生下来就没再打开的长方形盒子,从中取出来了两个小钱袋。
“皖儿,尽衍,爹有话跟你们说。”
见闻易行这幅样子,纵是只有几岁大的孩童,也知道了接下来的事情可能会很重要。
闻尽衍上前两步,握住闻易行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而略微颤抖的双手。
“没事的,爹,您说,我们听着。”
闻易行将手抽出,伸出手摸了摸闻尽衍的脑袋,随后打开这两个钱袋子,从里面取出一黑一白两个勾玉形状的玉佩,将他们递到了自己两个孩子的手心里。
闻尽衍和闻尽衍看到这两个玉佩后,四目相对,不明所以。
“其实,你们并不是我的孩子......”
闻易行轻声开口。
“你们的父母,另有其人。”
闻易行的这句话直接在两名孩童的脑子里炸开,闻尽衍和闻禾皖此时脑海中一片空白。
“七年前,有人将还在襁褓中的你们放在了我家门口,我之后试图寻找过你们的亲眷,但始终没有找到......”
闻禾皖用着一双根本不可能在她眼中出现的无神眸子,看着闻易行。
“可......可是,爹爹你一直都说我们永远都是你的孩子啊,爹爹,是我们做错什么了吗?我们改,爹爹不能不要我们啊!”
闻易行伸出双手,紧紧的握住了闻禾皖那一双和自己同样有些颤抖的小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没有关系。”
闻尽衍出声打断了闻易行的话,他抬起那满是泪痕的脸庞,看着闻易行和闻禾皖。
“没有关系的。”
闻禾皖转过身,一拳打在了闻尽衍的肩头,大喊道:“有关系的!怎么就没有关系!”
说完,闻禾皖又转过身子,一把抱住了闻易行,哀求道:“爹爹,你别听我哥瞎说,你别不要我们。”
闻易行此时不知如何是好,闻尽衍上前两步,再次开口道:“我说的没关系,是不管爹说的是不是真的,都没有关系,我不管自己是不是生在这里,但自从我记事起,就一直都在这个家里,就算我们的父母另有其人,我们仍旧是爹的孩子。”
闻尽衍悄悄握紧了拳头。
“我们仍旧是怀安镇平南巷中,闻家闻易行的孩子!”
闻易行听后,连说了三个“好”字,一把将闻尽衍和闻禾皖揽进怀里。
良久,两个孩子才停止了哭泣,闻禾皖擦着眼睛,问道:“那我们以后还能叫你爹爹吗?”
闻易行再次伸出手,摸了摸眼前两个小孩的脑袋,柔声道:“当然可以了,想叫多久都可以。”
此时,屋外传来一声咳嗽声,打破了屋内满是悲伤气息的局面。
酒老掀开帘子,进了里屋,倚靠在墙上,双手环胸。
“你们想知道真相,可以把这两个玉佩放在自己的额间。”
酒老说完顿了顿,咧嘴笑道:“不,你们做不了选择,你们必须知道。”
闻尽衍和闻禾皖对视一眼,默默的将一黑一白的勾玉玉佩放在额间,闭眼感受。
一副云雾缭绕的画面映入闻尽衍的眼帘。
金光普照,一尊宏伟到可以真正用“顶天立地”四字来形容的背影出现在闻尽衍身前,还有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静静的站立在他的身侧。
“千城,给咱们的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女子柔声开口,她的声音仿佛可以穿透灵魂,直达心灵深处,让人无比安心。
“大道尽处,衍生万象,就叫尽衍吧。”
这尊如同神一般背影的男子伸出手,一道勾玉形玉佩赫然出现在他手中,“尽衍”二子慢慢浮现其中。
“落儿,这一别,或许就是生死之隔,我让几人随你一同去祖地,切记,待到祖地彻底与大千世界隔绝后,才可将衍儿生下来。”
华贵女子点了点头,十几道人影出现护在了她的身边,女子转身离去,一步三回头,显得极为不舍。
男子悠然叹息,天地都为之一顿。
至此,画面消散,闻尽衍缓缓睁眼。
而映入闻禾皖眼帘的,则是一个有些昏暗的世界,那里的天空被染上些许的血色。
一名女子在生出女娃后,将她封禁了一块有半个人高的石头内,递给了一个男人。
闻禾皖看着这个男人的脸庞,心中大惊!
四时叔叔!
这名女子生完女娃后,神情萎靡,眼前的男子眼神复杂的看着她,默不作声。
“阿冬,申屠现在不知是生是死,我怕是也要不行了。”
女子说话间,床上便快速的被一大滩血迹染得通红。
“你要把禾皖好好的带去祖地,好吗?”
李四时默默地点了点头。
女子看到李四时点头之后,便欣慰的闭上了双眼。
“阿雪。”
李四时轻轻唤了一声。
“阿雪?”
再唤一声。
无人回应。
李四时走到床榻旁边,伸出手,却又缩了回去,约莫如此这般三五次后,李四时才抓住这名女子的手。
“雪,你和申屠疆的孩子,放心的交给我就好。”
李四时身后传来阵阵刀枪之声,而他却静静的看着床榻上熟睡的女子。
画面消散,闻禾皖睁开双眼,她擦了擦不知何时又开始流泪的双眼,看了看闻易行,又看了看酒老,最后和闻尽衍四目相对。
“这就是真相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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