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能逃脱死神的诅咒，机器人也例外。生命之所以诞育、成长、凋亡，仿佛只是宇宙加速运动的手段，或许他只是想减减肥……”
这话换来一阵轻笑。
但黑月依旧面色不改：“但对我们来说，命运已经因此而注定。这是件很残酷的事实。只要能量和物质还在流动，就没有人的生命可以永恒不变。倘若有人想要突破这一魔咒，就必须学会宇宙运动的语言。”
顿了一顿，他忽然抬起头来，直视的在场所有人的眼睛：“所以我们也要运动起来了，让所有理论的脂肪都变成工业的血肉，这是目前我们唯一的手段。所以必须得做好！”
在半月知识社的成立仪式当中，黑月用唱诗班一样的语调，诠释了他们这个组织的宗旨。
对于这一宗旨，海宁并没有发表任何观点。
像秦始皇一样挑战生命的局限，对于他这个历史导图来说，自然是显得有些不可救药。
但对于机器人这群科幻长途来说，考虑到医学的不断发展，这并非全无可能。
但这毕竟不是他所擅长的领域，所以缄默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一个叫做青橙的女孩，在此时走进了他的缄默之中，她给海宁带来了针对此事的一个崭新角度。
这个角度很平凡、很大众，但也因此而让海宁可以用更加放松的姿态来接受。
“我们都很好奇，那个知识社的名字为什么叫半月，而不叫圆月呢？哪怕直接叫黑月，我们也是能理解的呀。”
海宁指导：圆月不光象征着功德圆满，更是瓦特改良蒸汽机的时候，为他出谋划策的圆月学社的名字。
如今他们也算是走在公益革命的道路上，因此有这样一个名字，似乎也是很有寓意的选择。
但显然，黑月心中思念的寓意，已经超脱了既有现实的局限。
虽然不知道他的目光已经延伸到何处，但海宁只感到了希望，而没有畏惧。
似乎是通过海宁的表情，青橙猜到了海宁的心理变化，因此她丢出了见面之后的第二句话：“你很相信黑月，是因为他是一个机器人吗？他的人格算法里写满了对您的忠诚，而且没有任何背叛的逻辑。”
海宁又一次听到了人格算法这个说法，他有些不太高兴。
而且，他刚才只是有一种笼统的感觉，虽然可能下意识的考虑过机器人这个身份的因素，但没有任何类似于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机器人可以欺之以算法的念头。
而且机器人的身份到现在为止还是保密的，所以能在海宁面前公然提到这三个字的人，都肯定是机器人群体当中的一员。所以这个长相靓丽的小姑娘，其内里也是冷峻的钢铁。
这当然让人大失所望。
而且海宁还从来没有遭受过机器人的诘问。
凡此种种，都让他的回应开始变得犀利起来。
“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他先用一个不答反问，打开了后续进攻的空间，而后他又打出了一套致命的太极拳法。
“我们人类的本能，更多的是要求我们忠于自己真实的感觉，这叫寻求自由，也是推动人类历史前进的原动力之一。我们不擅长那些违反基因规定的思考方向，因此只会认为背叛自己会带来很多坏处。这和你们机器人不一样。你们被设计出来的时候就不是为了你们自己。所以这方面的反思或许是有意义的。但我们，恐怕连任何含沙射影的描述都不会多说。”
这话让青橙皱起了好看的眉毛。
含沙射影这几个字，分明是在批评她刚才的那个问题，是妄图将黑月置于被海宁奴役的地位，但这显然是不符合事实的。
因此海宁觉得遭受了诽谤，所以才有这样的反击。
不过青橙也知道，这在人类的生活当中，多半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
她向海宁道了歉，然后主动提议说：“我们去种地吧，我看您最近对农具颇感兴趣。”
海宁确实对农具很感兴趣，上次无意当中磕到蓝宝石的那把锄头，实际上就是他的。
而且这其中还有一个不得不说的隐痛。
在他的这个团体当中，绝大部分的实际工作都是由3000个机器人去完成的。虽然他也懂一些技术史方面的东西，但真让他去做精加工的话，他肯定不如那些机器人做的到位。
其实不光是精加工，很多事情他都不如机器人做的好，这原本是科幻位面里经常面对的事情，虽然海宁是一个历史穿越者，但也不会对此感到陌生。
不过倒霉的是，这种事情多了，他就开始逐渐怀疑自己的存在意义，是不是和某些好吃懒做的动物一样，一无是处。
所以，他最近总是迫切的认为应该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种地就是其中之一。
相对来说这种朴实而又简单的事情，肯定必须讨论那些人格算法之类的哲学问题，也更让他感到轻松。
影视剧《八大豪侠》当中的顶级杀手喜欢用做菜来平复心情，海宁这个谈不上顶级的策略家，就准备用耕地来完成这一使命。
而且，农耕并非是没有意义的。
自从糖药被内定为现阶段的主力武器之后，白糖的供应稳定就变得日趋重要起来。
所以能够用来榨取白糖的经济作物，就成了农业种植的重点。
这不就连海宁也琢磨起如何种植甘蔗了。
因此，青橙的这个提议也算是投其所好。
而且，随着大量地皮流入手中，农业方面的发展，也引起了海宁和白山的重视。
后世印度、印尼、孟加拉等国，之所以能够人口过亿，凭借的水稻这一主粮在热岛地区的生长便利。
但仅仅有便利条件是不够的，主动的育种也要开展起来。
作为杂交水稻的受益人之一，海宁永远不会忘记是哪些人在保证口粮安全！
小孩子总会去模仿那些英雄的行为，而男人至死是少年。海宁自然也不会例外，何况他这点微不足道的带头作用，在整个联盟里还不知道能不能引起重视呢。
不过，现在已经是冬月了，有些农作物的种植时间已经错过。而海宁对这边的气候和种植习惯并不熟悉，他也只能和青橙商量着进行补种。
好在青橙的人格被设计者直接写成了一个育种专家，所以她还是能够提供不少建议的。
其实现在就算补种水稻也是来得及的，但土豆和地瓜这样在大航海时代被发现的高产作物，已经越发的引起殖民国家的重视，所以他们干脆从欧洲人那里引进了一些。
虽然从行政上来讲，英国人还没有将这里纳入势力范围，但他们的足迹却是早早就已经来到这里了。
因此和他们做买卖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何况他们也已经注意到了环球集团的成立。
在早先的贸易当中，在那些土司老爷们带来的礼物当中，都不缺少这些稀罕玩意儿的身影。
所以海宁和青橙现在就可以开始试种了。
只是这个过程当中，海宁注意到了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青橙竟然和他一样，在下地的时候手里拎着农具。
如果是两个人类农民，那这幅场景全然不值得奇怪。
可海宁分明见识过，这些ai机器人的胳膊腿，都隐藏着各种便携式的工具。
一个按照育种学家进行设计的机器人，怎么可能身上没有农具？
海宁还以为，这姑娘弯下腰去就可以当曲辕犁来用呢。
在青橙却给他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解释。
“磨损！”只有在担心自身磨损的情况之下，才会主动去使用其他的工具。
这个逻辑海宁是懂的，而且他立刻意识到了此中意义的深刻。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这摧毁了他内心当中的许多东西，甚至迫使他形成了许多始料不及的认识。
是金属就有疲劳的时候，是电池就会有报废的时候，哪怕是钢筋铁骨的机器人，也终将会面临拆解的那一天。
这也就意味着，这群机器人终究有离开自己的那一天。
或许是他们之前展现出来的强大，让海宁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一点。或许是第一次和真正的机器人相处的海宁，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许是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原因，但总之，人类作为最熟悉死亡意义的生物，不可能不知道磨损这两个字的含义。
忽然，他想起了黑月的那番诠释，那家伙好像是从宇宙运动的角度，诠释了磨损、老化、死亡作为必然结局的原因。
他立刻丢下手中的农活，飞奔向了黑月的工坊。
而在他刚才耕作的地方，白山正缓步走向青橙：“我要你来，可不是跟他说这个的。”
青橙却笑着摇摇头：“你没听他说吗？他是那种会忠于自己的人。既如此，在某些方面，他是迟早会提出要求的。身为机器人的我们，要做的不就是到时候服从他吗？”
白山呲了呲牙。
他对这个回答可不太满意？
但在简单的思考之后，他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反而只是冷淡的笑道：“我很庆幸，他好像对你没有什么好感。”
青橙也笑了，笑的比白山更加胸有成竹：“不，这次你错了。我的脑电波分析仪告诉我，他心动了，只是在压抑内心的情感而已。这在人类之中被称为修养。你总不会认为我们的主公是个没有修养的禽兽吧。”
听他这么说，白山的心情急转直下。
“你这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吗？活该你是个被算法诅咒的机器人。”
“难道你不是吗？”青橙的脸色也变了，“而且你还是个装备很落后的机器人，竟然连脑电波分析仪都没有，我很好奇，身为首领的你为什么连这都没有？难道我们的创造者，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也给忽略掉了吗？看来，他们人类……”
“你住口！创造我们的人可不是什么人类！算了，和你说这个也没有什么意义。不过，我记住我说的，别忘了你来自他身边的意义。”
“我不会的。我只是个机器人，知道自己的本分。”
“但愿如此。”白山狠狠的丢下这四个字，然后就追着海宁的身影离开了。
青橙转过脸去看一下他们两个，心中或多或少的还在鄙夷着白山那基于算法的愚蠢忠诚。
几分钟之后，白山不费吹灰之力的追上了海宁，然后我和他一起去见了黑月。
而黑月则毫无保留的给海绵介绍了他的崭新计划。
“皮肤也罢，电池也好，还是那些便携式工具，虽然都很结实，也都拥有极高的耐久系数，但零件就是零件，早晚都要有更换那一天。只是，生产我们的工艺是在太过复杂，就算我们拥有未来数百年的工艺记载，但毕竟面临着严峻的现状。从这个现状走向理想状态，没有五十年怕是难以做到的。”
“五十年？怎么会需要这么久？”
对于海宁这样的创业者来说，在这些机器人的帮助之下，他可以轻松的复刻历史上出现过的任何技术。
蒸汽机这种许多穿越同行们视之为畏途的发明，在他们这里尚且可以毫无障碍地实现，他自然就觉得其他工艺还有什么难度？
可人力尚且有极限，算力又何尝不是如此。
先进文明对落后工艺的掌握本来就不是值得吹嘘的。
海宁早该清楚认识到的一点是：只有那些先进的工艺，才能真正考验人工智能的水平。
只可惜，他先是忙于寻觅落脚之地，后是忙于扩展自己的市场和潜力，因此忽略了这方面的思考。
这个也是他第一次直面机器人的短板。
这让他突然从无所不能的甜蜜当中跌下悬崖，不得不重新面对一条条荆棘之路。
讽刺的是，他竟因此而多少找回了一些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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