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子,还有甚事?”老头子有些不快。
“山长,就算不追究刘家子殴打同窗,那他公然砥毁圣人呢?我书院号称文宗,乃众贤会聚之斯文之所。若客留此等砥毁圣人,辱骂圣人狂妄之子,吾等又何敢称继圣人之道?吾等又有何面对天下万千学子?”王夫子急红了眼。
“小孩子一些胡言,肃正兄莫过于当真了。”老头子皱了皱眉,含糊道。
“不敬先圣岂是小事!”王夫子一拂袖,厉声道,“适才刘家子大言不倡,竟言先圣是低贱下人,给人看门,放牛;仲由则是拦路打劫之盗匪。此语非王某一人所听闻,众夫子、学子俱在,可为王某作证。”
“哦,确有此事?”。
“确如肃正兄所言。”两个老夫子拱手道。
“学生们也愿为王天子作证。”众公子哥兴奋起来。
“山长,刘家子砥辱先祖,学生誓与其不两立。此事,学生等会就回州城,报于衍圣公。请他老人家明断。”孔六郎乘机起身,咬着牙道。
这是要闹大事啊。不少人齐吸了口气。郑老头脸色凝重起来。
衍圣公孔洙不仅是儒林的领袖,现在还是信州的知州,这一片大地上名符其实的父母官、老大。诋辱圣人不就骂他祖宗吗,于公于私他也不能轻易放过。
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王夫子、孔六郎等人也没提及青衣学子与翠儿帮腔之事。
“如此狂悖无礼!此子不驱除,王某无颜于此。山长,请恕王某才疏学浅,不堪为人师表。告辞!”王夫子盛气腾腾,拱手道。
“肃正兄,何至于此?”老者挽留道。
“客斋公,吾俩也年级老迈,不堪教授此等之才。”两个老夫子也拱手道。
“你…你们…”
“夫子(山长),刘家子在学舍欺凌同窗,辱骂夫子,砥毁圣贤,学生等人不耻与其为伍,特此请退回乡。”谢公子也得意洋洋地起身,落井下石。
“孔某与刘家子誓不两立!”孔六郎起身,指着刘远咬牙切齿。
“吾等也要退学。”一群公子心里乐开了花,纷纷站起来。
谁耐烦呆在这穷乡辟壤,正逮不到机会回州城找找乐子呢?
“谢老三,孔老六,你们是什么东西,进什么学。不是仗着家势在这胡混,无耻!”虎子气不过,起身骂道。
“你算什么东西,刘家养的狗而已。若不是刘家有两个臭钱,你们能进得了书院大门。”有公子哥反唇相击。
“你们是好东西,什么腌渣事是你们做不出来。”
……
一时你来我往,教舍里污言乱语横飞。
“够了,都给老夫住觜!”郑老头铁青着脸呵斥道。
“你们如此,成何体统!莫非要老夫将你们尽行驱逐出去方罢!”
教舍顿时安静下来。两方俱住了嘴。
郑老头怒气勃发,瞪着刘远,道:“王夫子与诸位学子说你砥毁圣人,可是有之?”
刘远笑了笑,起身道:“回夫子话,王夫子所说的大多确实。不过,若那样算砥毁圣人的话,就算是吧。”
“山长,你听,他自己承认了。”孔六郎大喜,急忙叫道。
“住嘴!”郑老头回过头,怒斥道,“老夫问你了吗?身为孔圣之后,却毫无礼仪谦让,在书院不思学业,拉帮结派,无事生非。以为老夫不知道吗?以后再如此,老夫也不管什么衍圣公,什么谢进士的脸面,将尔等尽行驱遂出去方罢!”
“是。学生知错。”孔六郎答拉下脑袋,众公子哥也尽没了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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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子。”老头回过头来,面向刘远,肃然道:“你且说说,身为学子,为何要砥毁圣人?”
“回夫子话,学生自承并无砥毁圣人之处。”刘远摇头否认。
“刘家子!你适才方承认砥毁圣人,现在又矢口否认,如此反复,岂是丈夫所为!”王夫子恕唱道。
“肃正兄勿急,且听其言。”老头摆了摆手,王夫子只得气忿忿站在一旁。
“刘家子,王夫子所说,你作何解?”
“回夫子话。”刘远淡淡一笑,“王夫子听差了,学生刚才是说,若当学生说的一些有关圣贤之语当作砥毁圣贤,那就算是吧。学生自己却不认为有砥毁圣贤之事。”
“刘家子!大丈夫敢做敢当,没必要耍赖。你将孔圣人说成看门,放牛养马的下人,又说其弟子多为农夫、商贾,子路更为拦路打劫的强盗。舍内众人都是见证,岂容尔否认!”王夫子质问道。
“不错,这些都说过。”刘远点点头,“不过,学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不觉得不妥?”王夫子冷笑一声,“孔圣乃万世之师表,朱子有言:天不生仲尼,万古漫漫如长夜,孔圣可谓天纵之圣。身为学子,当尊而崇之。岂可胡口乱言,乱加砥毁。”
室内众夫子、学生俱凝重地点头。
“孔圣人学生自然是尊崇有加的。”刘远向舍上首孔夫子神位拱了拱手,“但是王夫子说学生砥毁圣人,学生却是不服。”
“有何不服之处?”
“学生敢请教王夫子,孔圣自一生下来就是圣人吗?”刘远微微一笑,问道。
“这…”王夫子倒被问住了。
“圣人虽不是生而知之者。但仍为天生。天生孔圣以教万民。”另一个老夫子走上前来,胡子抖动,板着脸道。
“那就不是生下来就成了圣人了。”刘远道。
“人岂有生而知之者。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圣人曾求学郯子、苌弘、师襄、老聃。圣人之所以为圣,其在于学也。”林夫子淡然道。
“学生受教。”刘远朝林夫子拱了拱手,以示感谢。回过头面向王夫子等人,继读道:“学生说的那些,都是圣人还未成圣时的事。而且,学生也不认为种田、经商、给人看门,放牛放羊就是什么低贱之事。相反,学生却十分钦佩。圣人出身低下,却能学有有成,更教化天下,堪称千古一人。”
“胡言乱语!”王天子喝骂道,“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先王之制也。孔圣之先谓孔防叔,防叔之祖谓嘉父,宋之名臣也。至孔圣虽亦微,但岂有看门、牧牛之事!再说,你言先贤仲子拦路打劫又是出于何典?”
“这个,这个可不是学生说的。”刘远不经意侧头看了看青衣公子主仆。翠儿呲了呲牙,想是以为刘远要祸水旁引。
刘远笑笑,回头道:“学生也是听人说的。那人说,孔子少时家贫,想去大户家吃饭,还被个叫…叫什么虎的赶走了。后来,他又给那家人守库房什么的。那个仲子拦路打劫的事也是他说的。他说仲子还曾持剑拦过孔圣,不过被孔圣说服做了孔圣弟子。对了,说那话的叫司…司…”
“司马迁。”见不得刘远想得辛苦,翠儿下意识补充道。说完猛觉不对,急忙也如他主子般,将头埋到书本里去了。
“对,就则司马迁。是他说的。王夫子若不信,自可找他去理论。”刘远笑着朝翠儿看了看,促狭道。
“你…你…”
又是这话,又在这等着自己。王夫子浑身颤抖,几欲发狂。
“咯咯。”翠儿忍俊不禁,扑在上不由笑出声来。校舍内学子强忍着,窗外看热闹的学子却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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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笑起来。
王夫子一言不发,猛地一个转身,就向墙头撞去,好在身边两个老天子扯住。
“肃正兄,使不得!”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老夫教书多年,育人无数,何曾受过如此之辱!老夫不活了。”王夫子抖动着花白胡子,叫嚷道。
“肃正兄,何至于此!”郑老头也急忙过来,劝道。
“容斋公,郑山长,你也看到了,这刘家子与施家黄口小儿可就是如此捉弄老夫的。老夫执教数十年却受学子之辱,又有何颜苟活。”
“唉。何至于此!”郑老头长叹道。
“郑山长,容斋公!”王夫子手一摆,甩脱两位老夫子搀扶,上前两步,指了指刘远、青衣学子,朗声道:“刘家子砥毁圣贤,不敬师长,施家子不顾廉耻,与其坑瀣一气,一唱一和,实实有伤风化。我文宗书院乃是圣贤云集之地,岂能容留如此顽劣之徒。容斋公若顾忌施家、刘家权势,不予驱除。恕老夫不敢苟同,就此告辞。”王夫子也不寻死了,向老者拱手告辞。
“吾等年迈,也不堪教授此等学子。容斋公,吾等请辞。”那两个夫子也拱手道。
“这…”老头子有些犯难了。书院现在也才四、五个夫子,一下走了三人,还不凉凉了。可是,这刘家、施家…
“夫子无须犯难。学生自知顽劣,不堪教诲,更不敢强赖书院,害了王夫子的性命。学生愿自行离去。”刘远朝老头拱手作礼道。
“这…”老头甚是为难。
刘这笑笑,径自提起篮子,道:“人家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今日刘某得夫子教诲,受益颇多,永志不忘。学生这里带有乡间百姓所送的土产,就借花献佛,孝敬夫子。”
说着,刘远将装有鸡蛋、腊肉的篮子往老头身前一放。
“唉,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老头摇头道。
“礼轻情重,望夫子勿嫌。”刘远恭谨地鞠了一躬,起身招呼道:“虎子,宝儿,我们走。”
“好叻。”虎子眉开眼笑,兴奋无比。宝儿却如丧考妣,垂头丧气地收拾那书籍、纸墨。
当然,这些原本都是孔六郎的,但现在都是大郎的了。谁叫他丢了大郎的书袋。
“好了。那些东西就算了吧。都些陈腐的东西,学了也挣不了吃,挣不了喝,也挡不得蒙古人的刀剑,你拿那些有什么用。”刘远摆了摆手,有些故意道。
众学子愕然。几位夫子脸色不豫,老头欲言又止。
“大郎,这些可都是圣贤所言,进学要考的?”宝儿迟疑道。
“算了,你家大郎既没那本事,也没那心情进什么学,不要也罢。”刘远摆摆手。
“哼,倒有自知之明。”王夫子冷笑道,“依老夫看,你们息进学之心最好。我文宗书阮驱逐的学子,天下还有哪个书院肯收?读书进学,你们几个,这辈子都别想了。”
“大郎…”听得彻底绝了进学之路,宝儿顿时懵了。
“哼!都怪你!”青衣学子、翠儿不知什么时侯也站了起来,正收拾东西。青衣公子倒没什么怨望,翠儿却十分不忿。
“呵呵,连累你们了。抱谦,抱谦。”刘远笑着,连连拱手道。
“哼。还笑得出来,没心没肺!果然是个只晓得胡混的牛魔王!”翠儿骂道。
“翠儿,多说无益,走吧。”青衣学子提起书袋,当先而去。
声音婉转,身姿如柳枝摆动,如同后世伪娘,风韵十足。看的刘远不觉一愣。
“唉,等等我们。”刘远再向老头子、林夫子点了点头,带着虎子、宝儿尾随着出了学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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