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季的炎热渐渐消退,初秋的凉风开始轻轻吹落济阳王府中的树叶时,田盛终于等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好消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济阳王盛一贯勇武,且通晓兵略,特拜为骁骑将军,领济州刺史,归镇南将军、晋王邦调度节制,钦此!”
当传旨太监将这道并不沉重的圣旨交到田盛手上时,他的双手像接千斤重担一样不住地颤抖起来。陪侍一旁的杨王妃偷偷瞥了一眼夫君,发现他一向冷峻的面庞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待送走传旨太监回到内堂,田盛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把抱起世子田熙,一边在厅堂里转圈一边嚷道:“熙儿,父王终于能领兵出战了!”
田熙刚开始吃了一惊,但当他明白过来这是一贯严厉可怕的父亲难得施予他的慈爱,便甜蜜地依偎在父亲的怀中享受这难得的幸福。
半晌,田盛才将儿子放了下来,又意犹未尽地冲总领宦官丁奎吩咐道:“你下去准备采办酒肉,今晚府上大宴,侍卫和侍女们都一起欢饮。”
“遵命!”
丁奎答应一声,正要转身离去,却被杨王妃叫住。
“王爷,”杨王妃转身对田盛说道:“妾以为还是不要摆大宴为妙。”
“哦。”正在兴头上的田盛不禁眉头一挑,他收敛起笑容,对丁奎吩咐道:“带世子下去读书吧。”
待内堂只剩夫妻二人时,田盛才重重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不要太过招摇,可是,我这府上难得遇到点喜事……”
杨王妃语重心长地劝道:“妾知道王爷能获得领兵的机会实属不易,可是这京城人多口杂,咱们大摆宴席的消息很难不会传出去,万一有小人借此挑唆,向皇上进谗言,说王爷得意忘形,岂不是会误了王爷的事?”
田盛当然知道妻子说的在理,但是想到自己这几个月来一直委曲求全,为的就是能手握兵权,而今梦想成真了,却不能尽情欢饮、一吐心中快意,这是多么憋屈啊!
此刻,他真的很想念李孝仁,这是原来府上唯一可以和他倾吐心声的人,而现在,这偌大的府中不是对他唯唯诺诺的下人,就是遇事都用道理的绳索将他套住的妻子,他又该跟谁去分享快乐、倾吐心声呢?
田盛感到一阵悲凉,原本心中升腾起来的喜悦之情也荡然无存了。
“好吧,听你的。”他的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觉察到夫君的不悦,杨王妃赶紧说道:“今晚还是让妾跟熙儿陪王爷好好庆祝一番吧。”
田盛淡淡说了一个字:“可。”
第二天一早,田盛就穿着五龙郡王朝服去皇宫谢恩。自从7年前,也就是他19岁那年举行大婚后,就按例迁出皇宫,独自开府居住。那以后,除了每年的元旦、祭祀、庆功、皇帝皇后和生母寿诞等极少数时候,他都没有机会进宫,至于像今天这样到皇宫最核心的显阳殿来叩谢皇帝授予官职和任事之权,那更是从未有过了。
当他带着侍卫头领杨禹以及四名朝廷护卫来到巍峨的皇宫门口时,发现历城王田英已经等在那里了。
“哎呦,三哥来啦!”田英那张瘦削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来都是亲密无间的好兄弟一样。
这段日子,田盛主动向晋王田邦靠近,作为晋王党骨干成员的田英自然也是看在眼里。刚开始,他对田邦很快就接纳了这个“投诚者”感到诧异,毕竟三哥只是一个在朝中、军中都并无多少势力可言的“闲散宗室”,实在是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可当田邦笑着对他说出那句“兄弟们拥戴本王,父皇会看在眼里的”,他才明白,田邦要的就是把尽可能多的兄弟都争取过来,这样他取代太子就会容易很多。
这不,这次田邦不但保举他田英任副军中郎将,还给三哥田盛和八弟田诚都争取到了官职,这既让他佩服田邦在父皇面前的确是无所不能,也让他生出一丝忧虑——别让这些新加入的家伙抢了他在晋王党中的地位。
眼下看到三哥也笑着向他拱手答礼,田英脸上依旧是笑容灿烂,但内心却一直在提醒自己:“千万要提防!”
“七弟啊,这么早就来等候入朝觐见啦?”
两兄弟刚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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暄没几句,就见一匹枣红马驮着一名银盔银甲的年轻将领疾驰而来。此人在距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才勒马跳下,朗声叫道:“二位兄长来得早啊,弟弟这厢有礼了!”
二人定睛一看,来者正是河间王田诚。只见他俊朗的面庞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魁梧的身躯配上这身银光闪闪的盔甲,显得英武绝伦。
“八弟,你这……”田英惊讶地问道:“怎么穿这身盔甲来面圣了啊?”
田诚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将马缰绳丢给赶来的侍卫,骄傲地说道:“四哥保举我为奋武将军,再度南征的时候,我就是当仁不让的前部先锋,穿这身甲胄来向父皇谢恩当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田盛仔细打量着这个之前交往极少的弟弟,不禁脱口赞道:“八弟真是虎将之姿啊!”
田诚爽朗一笑:“三哥过奖啦!听说三哥和七哥也都被四哥保举充任军职啦,那今后咱们兄弟可要同心协力,共谋大事了啊!”
田盛心中一暖,真希望这种兄弟间难得的和睦气氛能够持续长久一点。
“四哥来了!”田英突然伸长脖子惊喜地叫道。
接着,他就像被人发现、急于逃命的老鼠一样快速蹿了出去,几步就到了那队威风八面的仪仗面前。
只见十名身穿金甲的步行护卫手持符节、斧钺、长戟和金瓜等兵刃器物侍立两旁,威风凛凛地拱卫着中间那顶十六人抬的黑色大轿;大轿后面跟着一队人马,前面是几个身穿绯红色朝服、头戴单彩羽笼冠的官员,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跟在他们身后的则是几十名精神抖擞的带刀侍卫。
“四哥、四哥!”田英边跑边喊,就像是失散多年的孩子见到父母一样激动。
黑色大轿终于缓缓落定,紧跟在旁的宦官赶紧掀起轿帘,晋王田邦不慌不忙地从帘后钻了出来。
只见他身穿浅黄色的七龙亲王朝服,头戴金羽笼冠,气派十足地望向几个兄弟的方向。
“四哥,你来啦!”田英一边亲热地唤着,一边深深地鞠躬施礼,口中念念有词:“卑职谢征南大将军保举,愿大将军旗开得胜!”
田邦淡然一笑,扶住这个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弟弟。而眼睛却瞄向也跟着田英走来的其他两个兄弟。
田盛和田诚万万没想到田英会来这么一手,搞得他俩也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跟着田英表现出谦卑恭顺到有点低三下四。
“二位兄弟,可是对本王保举的官职有什么不满之处吗?”田邦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但口气显然有质问的意思了。
这下,田盛和田诚再无退路了,有道是“受人恩惠、自当低头”,俩人不得不拱手答谢道:“岂敢、岂敢,多谢晋王保举。”
此时,跟在身后的那几名官员也都簇拥过来,围着田邦一通吹捧:“晋王此次荣升征南大将军,皇上可是将天下精锐都尽付殿下了啊!”、“也唯有晋王可担当此重任啊!”、“晋王受天下拥戴,必然能荡平南寇、建立不世之功。”
捧得最起劲的,当属领头的淮阳侯刘登。自从上次兵败后,这位担当统帅的国舅爷只受到了削去官爵的处分,而且很快就又恢复了侯爵的封赐。现在他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看起来应该是又捞到了什么肥差。
“好啦、好啦!”田邦摆了摆手,然后做出大度的样子说道:“这次本王被委以南征之责,还要靠众位兄弟和大人们齐心辅助,才能有所成啊。走吧,我们还是进去面圣谢恩吧。”
当众人在田邦的带领下走到显阳殿外时,惊讶地发现皇帝居然已经端坐在大殿高台的龙椅上等他们了。这可是让他们受宠若惊!
按照惯例,臣子受命谢恩,应该是先到殿外等候,烦请管事太监通禀,待圣驾入殿端坐,再召唤臣子进殿。
而这次,皇帝居然赐予了免禀免等的殊荣,可见圣眷之隆。
“皇上宣晋王殿下进去呢!”守在殿外的管事太监讨好地对田邦说道。
田邦也不客气,微微点了点头,就昂首跨过高高的门槛,率先进入殿中。
田盛紧随在田邦身后,一进到这座空旷到连走路都有回音的大殿中,瞥见高台龙椅上端坐的那个身穿明黄色九龙袍、头戴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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冕的男人时,他不由自主地就低下了头,额头上微微浸出了些许汗珠。
这个男人与其说是他的父亲,倒不如说是主宰他命运的神灵。
自打完全能够记事的时候起,他就没有能从此人身上感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父爱,更多的是冷落和疏远。每当看到别的兄弟姐妹们笑着讨论父皇如何垂青他们时,他的内心就像被刀割一样难受。他经常想,也许是母亲不被父皇宠爱,被打入冷宫,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也跟着被冷落。但同样是一母所生,六弟田兴就没他这么不受待见,有次欢宴甚至还被排在紧邻父皇和太子的位置上,超越了所有亲王……难道,他之所以得不到父皇的关爱,真是因为他不是父皇的亲骨肉?不,不会的,他当然是父皇的儿子,不然为什么他有时候还能依稀回忆起很小的时候父皇抱着他骑马的欢乐场景——那绝对不是梦!
难道是父皇觉得自己不成器?也许他表现得足够出色就会吸引起父皇的关注了。是的,一定是这样!而最好的表现方法当然就是到战场上建功立业。虽然大齐国已经雄踞中原,但是北有柔然、南有强楚,西边还有一个首鼠两端的凉国,有的是征战攻伐的机会。所以他才一直苦练骑射、勤学兵法,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领兵出战、建立军功。可无论他怎么努力,父皇——不是,是那个端坐在御座上的神仙——就是不给他出征的机会,他那可以改变天下人命运的大手死死把他按住,让他动弹不得,只能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王府生活中蹉跎岁月,似乎到死都将只是一个一事无成的闲散宗室。
熟料此次沾着晋王田邦的光,那个一直按着他的神仙之手终于松开了,给了他一个出镇外地、领兵征战的机会,这怎能不让他激动又感慨。
田盛的内心翻江倒海,身体则木讷地跟随着众人一起朝那个“神仙”三跪九叩,口中一遍遍呼喊:“吾皇万岁!”
突然,他耳边响起一个清脆响亮的别样声音:“儿臣今日身穿甲胄,不便行君臣大礼,还望父皇恕罪!”
田盛瞧瞧扭头一看,只见田诚雄赳赳气昂昂地挺着明晃晃的甲胄站立在殿中,真是英气逼人。
“哈哈,朕的八郎还真是迫不及待就要出征了啊!”皇帝田欢显然心情很好,他摆了摆手,朝早就侍立在一旁的紫衣大臣吩咐道:“你再把所有的任命都宣读一遍吧。”
“遵旨!”
田盛认出这个承旨宣读任命的大臣就是当朝最得宠的中书令徐远,朝野上下都尊称他为“徐相”,由于天子诏令皆由其草拟发布,其真可谓是权倾天下。
“晋王田邦由镇南将军晋为征南大将军、都督南讨诸军事、开府仪同三司、使持节、假黄钺,代天子行征伐诛杀之权;淮阳侯刘登授镇西将军,都督雍、秦、益三州诸军事;历城王田英授副军中郎将,属征南大将军府参事;历城王田诚授奋武将军,属征南大将军府先锋;济阳王田盛授骁骑将军、领济州刺史……”
待徐远宣读完毕,众人齐刷刷地高呼:“谢主隆恩!”
“众位爱卿,”皇帝田欢语气沉重地说道:“今夏南方楚贼寇边犯界,朕虽派大军讨伐,然则天不佑齐国,大军竟为洪水所阻……如此实为大齐之耻!所以,朕委大任于诸卿,希望诸卿到任后,整顿所部军马、听征南大将军调度,来年开春即南征雪耻……”
田盛听了,心中暗暗吃惊,开春离现在也不过就五个月时间,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发动南征之战,恐怕极为勉强。更可况,一旦战局不利,又将拖到夏季雨水充沛之时。还是应该等到明年秋,待草长马肥之际再南下……
他这么思忖着,暗自抬头瞥了一眼正滔滔不绝勾画南征大计的父皇,真想向他提出自己的见解。
可转瞬间,这股汹涌澎湃的浪潮就被他狠狠压了下去。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巴结上了田邦,靠着这个父皇宠儿才获得了外任军职的机会,如果他此时提出自己的想法,八成会被父皇严厉驳斥,甚至到手的机会也会顷刻失去;即使是幸运地获得了天子首肯,那等于是抢了田邦的风头,自然也没好果子吃。
算了,还是先握稳到手的兵权再说吧。
田盛想着,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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