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左今年九岁,不爱说话。这并非他天生木讷,而是为了自我保护。他觉得周围的人都很幼稚,包括他的父母。
但是,自从第一次对父母的异议,招来了一顿男女双打之后,他就明智地选择了少说话。
父亲嬴姓,李氏,名鸷。母亲风姓,王氏,名鸾。
李左启蒙第一天,母亲教他写了父母和自己的名字。
“父:嬴姓,李氏,名鸷。母:风姓,王氏,名鸾。”并解释道:“氏从父,姓从母。所以你是王姓,李氏,名左。”
李左觉得这太复杂了,问:“那别人应叫我李左还是王左?”
李母讶然道:“指名道姓称呼别人是不礼貌的行为,你切不可犯这种常识性错误。记住,任何人叫你李左或者王左都是侮辱你,现在你就叫左,别人也只能叫你左,如果你有了爵位,别人可以爵和名一起称呼你,如尉缭,他既非尉姓,也非尉氏,他被秦王封为国尉,所以被人尊称为尉缭。如果别人尊敬你,也可称你左子。”
李左无法接受这种随意抛弃祖宗,改姓如同喝水的怪诞习俗,“不,我就叫李左。”
母亲勃然大怒,“你叫李左,是不想认我这个母亲了吗?逆子该打!”
下午父亲知道了这件事,不仅不支持李左,反而撸起袖子,嘿嘿贼笑着道:“打得好!左儿,你要记住了,男女平等哦,现在轮到我了。”
李左记住了这顿打,但心里依然认为自己应该叫“李左”,只是不再公然说出那些自以为是的真知,并领悟到了一个事实:“知道太多真的会坏事。”
李左的多知来自己于一个梦,他觉得几百年前的庄周就是他的同类,“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未睁眼前,他梦见自己生活在一个神奇的世界里,他的人生恰如蝴蝶般往来于世界各地,自由自在。遽然睁眼,梦的世界了无踪迹。战国邯郸的李左和梦里的蝴蝶,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呢?
在这个醒后的世界,他就成了一个刚出生的小孩,随着父母颠沛流离几年后,隐居于这个山谷。
三岁的那一天,父母带着他来到这个大山里,搭了一间茅草屋,开始种地隐居生活。五岁的时候,父母说李牧被赵王杀了,山的东边就是邯郸城。他的梦一下子对应上现实,这是梦里史书上的春秋战国吗?他不在意,也不关心。大梦千年,唯帝王将相商贾事,而浮生若梦,为欢者几何?
李左一度以为这只是一个梦,直到有一天,他在磁山碰到一个用石头打磨汤勺的穷人,“这是我在邯郸买的瓷勺,送给你,你不用为了一把勺子费这么大力气打磨了。”
那人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李左,“这不是汤勺,是司南的指针,黄帝战蚩尤用的指南车听说过吗?磁山的石头的做的,就是我手里这种。”
“司南”、“指南车”这些词汇,如一声惊雷、一道闪电、一束光,劈头盖脸地钻进进李左的脑海肆孽,他魔怔地捡了几块回家,悄悄打磨了一个多月,终于制出了一台手摇电磁发电机:利用木块固定磁铁,缠上油漆浸泡绝缘的铜线绕组。他把铜线输出接到u形铁条上,结果铁条越来越红,放入冷水中,能把水烧开。
此后几年,李左陆续制作了大电容电棍和一件双层带头套的犀皮长袄,皮袄的内夹层可以充入空气或氢气,氢气通过电解水得到的。皮袄的头套可以从颈部拉起到头顶,拉紧头套顶上的内隔层绳结可以密封空气,潜水时皮袄如果充入了空气,打开头套与皮袄间的小孔,甚者可以在水下潜行一个小时,头套的眼睛部位上缝了一块透明水晶用于视物。
制作这件皮衣当然不是为了潜水,而是为了飞行,为此李左制作了一个可拆卸的电动螺旋浆,充上氢气就能飞起,装电动螺旋浆的目的为了控制方向和速度,速度通过连接固定住身体的、胸部支架上的开关控制,方向是通过身体伸缩倾斜控制的,这样手脚就完全解放出来了。
不充气时就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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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双层贴身内甲,既柔软保暖,又刀枪不入。
学习使用皮甲飞行使他吃了不少苦头,有一次甚至撞伤了头,父母亲为此担忧不已。
他终于能穿上羽衣在山谷自由翱翔,六岁的时候,他往家里牵回一只羊,父亲李鸷大咧咧地拍着他的肩膀赞道:“好样的,不愧是我儿子,这么小就能养家了。从今天起,跟爹习武。”
在李左的满心期待中,父亲让他每天在山中负重奔跑两座山,教了他八个动作,要求每天早晚他练习一遍。
李左很失望,父亲教他的武功和他心中对武功的想象完全不搭边,既不是修炼真气的神奇内功,也不是凶猛的拳脚功夫,只是锻炼身体的跑步和一套拉伸筋骨的体操动作。
父亲只是偶尔来检查纠正一下动作,并不天天监督他锻炼,李左之所以一直坚持练习,是因为他知道父母的武力值很高。
父亲都能开十石(一石拉力60公斤,十石600公斤)强弓,还能徒手驯服桀骜的野马,骑射六百米内百发百中。
从李左睁眼时就见父母配弓跨剑,他也曾试拉过两把弓,没有一张能拉得开。
鉴于父母回避各自的经历,李左只能猜测他们是赵国曾经横行大漠的胡服骑兵,或者是魏武卒。
母亲力量大身材却姣好,完全不是弱不禁风那种妖娆。千万不要被邯郸女子柔弱的外表欺骗,那是一只只披着羊皮的狼,女子六尺五高(150厘米)就要去亭里参加每年一个月的军事训练,打战时也和男子一样被征招参战。
从前都是父母打猎养家,自从有了电棍和飞行皮衣,李左也开始往家里赶猎物,并且赶回的越来越多,最多的一次,他把十只黑山羊栓成一串往回赶。他以为父母一定会问他怎么做到的,这样他就可以把他的小发明顺理成章地告诉父母。
“儿子,你行啊,以后打猎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和你娘就吃你这个大户了。”李鸷笑嘻嘻地给把羊赶进羊圈,毫无过问迹象。
李左实在忍不住,问道:“你不担心这些羊是我偷来的吗?”
李鸷鄙夷地俯视着李左,“你会偷吗?放钱的箱子又没有锁,你怎么不自己拿却非要问你娘要?你要是会偷,我和你娘倒是不担心你挨饿了。”
李左很无奈,居然还有教儿子偷东西的父亲,“偷东西是不对的,饿死也不可以偷。”
李鸷敲着李左的脑门,痛心疾首地道:“迂腐!偷算什么,只要别人奈何不了你,就算去抢都可以。记住别一次全抢光了,这样不但没人说你是贼,还会夸你仁义。”
李左的三观碎了一地,和这样的老爹交流心好累,他不想和老爹说话。
李左的飞行皮衣终于还是被父母发现了,李鸷波澜不惊地道:“怀璧其罪,神器不可以示人,以后小心点,不要让人看到。”
李左觉父母关注的重点和自己从来不在一个频道,你们不应该对我的发明感到震惊吗?不觉得你们的儿子很妖孽?
似乎为了回答李左心中的疑问,母亲补充道:“我见过和这衣服差不多的空中侦察木鸢,这是墨家密传的机关术,各国都想得到,我给你伪装一下。”
李左反倒好奇起来,忍不住问道:“哪里有会飞的侦察木鸢?”
李鸷淡淡地道:“墨家销声匿迹几十年了,谁也不知道他们躲在那里。”顿了顿又补充道:“东西就是给人用的,想用就用,不要怕。”
王鸾细心地为李左做了一件覆盖上羽毛的藤甲牛皮外套,穿上外套再飞到空中,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大鸟。
李左想为父母也做一件飞行羽衣,但被拒绝了,理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容易保密。
李左觉得父母只是怕在儿子面前出丑,也不强求。
李左抓回来的动物越来越大,野牛、野马、野狼、野鹿应有尽有,家里的肉食和牲畜很快就多得放不下了,李鸷只好把多余的肉食和牲畜带到邯郸售卖,次数一多,就被登记为“邯郸郡武安县七步亭摩云里闾右商人”。
五户称里,十里为亭,闾右是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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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意思,闾左则指代穷人。
摩云里处于山中,名为一里,其实只有三户,南宫氏、乐氏是在李氏之后陆续搬到摩云里的,两家选择在这附近定居,都是因为在遇到李左时,被他的怪异言行所吸引。
南宫氏家主名鼎,主母姓徐名丹,尚无子嗣,徐丹有个弟弟叫豹,今年七岁,全家铸造兵器为业。
徐丹原来住邯郸,曾有一个青年追求她,但她不喜欢这人,她和朋友进山采药,那人也偷偷跟了来,她心中害怕,躲避时恰好遇到李左。
李左见她们都佩戴着长剑,拔剑是总是先从腰带上将剑鞘解下来,再双手拔剑,便教徐丹将剑鞘从左侧腰戴上后推到背后,从头肩拔剑的方法。
后来那青年果然想对她用强,徐丹用李左的方法拔剑,出其不意一剑砍伤了那人。
徐丹问李左,你才三岁,又没用过剑,怎么懂得这种快速拔剑方法?李左道:“我看过一个故事上这么写的。”
徐丹追问是什么故事,李左只好把荆轲刺秦王的匿名版本讲给他听。
徐丹的父亲听了李左讲的故事后,指定死后要葬在李左家山谷附近,徐丹便请南宫鼎帮忙抬棺入山安葬,定居于此为父守墓。
乐氏家主名巨,主母卫氏名婕,儿子叫然,三岁,种粮酿酒为生。卫婕进山采集野果酿酒,经常偷李左种的药材,被李左的机关吊在树上,两人由此相识。李牧被杀,卫婕认同邯郸不可居,与乐巨结伴入山避难。
秦人把不老实种粮纳税的百姓视为刁钻之民,全部归为商户,三户人家全不被划为闾右商户。
赵人崇尚自然,并不认可这种固化阶层职业的人为扭曲。在赵人眼里,秦人划分闾右、闾左,实在是可恨至极,不仅未带来任何好处,反而以五蠹六虱告奸制度,精准地限制、压缩了人的自由:
原本人人可以经商,如今只有商人才能经商,而商人是重税的代名词;原本人人可以读书,现在士爵以下的百姓只能拜官差为师学习秦法,没钱没地位不要梦想官差老爷会发现你天赋异禀而收你为徒;原本人人可以讲学著书,秦人却严厉禁止:非官方法令都是妖言毁谤,不信谣、不传谣、道路以目才是正确价值观,孔夫子办学和弟子编撰《论语》绝对属于妖言毁谤;天下大乱,老人不敢说也不敢问:禁止子女孝养,国家不养,符合人人平等的大同理念,然而老无所依。
秦人残暴远不止此,令南宫氏痛恨的是盐铁专营令,乐氏自酿酒被称为私酿,为了成为官方许可经营户,两家被狠狠讹诈了一大笔钱。李家贩卖牲畜也没能幸免,关卡税比别人多三倍,说是维护道路坏境收费,可关卡和缴费是不是太多太贵了?
秦人讹诈的权利永无止境,摊位费、交易税是必须的,其它的看当地县令的智慧和眼色。似乎父亲说的“只要别人奈何不了你,不一次性抢光就是仁义”,有点道理,但李左还是接受不了。
商户除了多交税,并不比民户多任何权利。首先,每年要到亭里参加一个月军事训练;其次,最少服一年兵役,不打战的时候就是苦力修路,打战的时候随时征召入伍;最后,小错重罚,动辄砍手、跺趾、挖眼、刺面。
被征召也有好处:按月发工钱,徒籍男女除外。
秦国军功封爵之外,还给所有人开了个后门,可以买爵位,一千石(30吨)粟一级,只要四等爵位---不更,就可以不参加年度训练和劳动了。
三户奸商户主自然是早早地加入了光荣的不更族大家庭,至于更高的大夫爵位,暂时没那能力。大夫爵属于官僚阶层的计功方式,个人杀敌再多只折算成钱发,除非领导能力突出立了重大集体功,这是士跨入大夫阶层的一道坎,也是小商贩与大商贾的分水岭。
安稳的日子没过几年,秦人又来折腾人了,七步亭长派人送来了新命令:十五天后全部迁往咸阳,行礼路费自备,抗令者抄家徒籍。
徒籍就是全家削为奴籍,刺面锁拿去当牛马使唤,被官爷买卖、打杀了也没人问,真正的猪狗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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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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