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处罕无人迹的山林里,两个身影快如闪电,在苍松绿柏中穿梭而过,一个跑,一个追,已经整整三天了。
三日里,吴楚不眠不休,一双眼睛从未离开过南宫池雨,然而他却丝毫不觉得疲惫。女孩儿边走边哭,那悲痛欲绝的模样足可以把世间所有硬汉的心脏揉碎。她逃得并不快,也没有刻意隐匿,这个不懂事的丫头,岂不知此刻天下英雄都在追杀她?
吴楚知道他们之间再没有可能了,他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怎么还会奢求她的原谅?要是能像这样,一个跑,一个追,即便永不相见,每时每刻都能看见她,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然而他的愿望马上就落空了,南宫池雨逃到了山中的一户农家中,再也没有动静。吴楚藏在农户外的松林中,静静的等待着,只盼着她能出来,哪怕露个头,自己也有机会再见见她。
苦等了一日一夜,农舍内却一点动静也无。第二天清早,只见一个农夫打扮的壮年男子大步走出,指着松树梢大骂道:“王八蛋,敢欺负我妹妹,还不下来受死!”
那人所指的方向正是吴楚的藏身之所,吴楚自以为躲的隐秘,一丈之内也不会有人发现,可他与农户相距数十丈,那人却精准的指出了他的藏身之所。细看那人形容粗旷,体格健壮,满脸的络腮胡子配上尖顶斗笠,活脱脱一个庄稼汉形象。吴楚经过仔细的辩认,才确定他就是南宫家的大公子——南宫君临。
他纵身跃下,飘然落在院中。眼前的庄稼汉面目通红,身子紧绷,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他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怒意。这些年里他与南宫君临数度交手,每次都毫无悬念的落败,他对这个人有着发自心底的恐惧。但是这次吴楚已今非昔比,两人之间的仇恨也上升到了新的高度。
这一战对他们而言有着极特别的意义,既分高下,也决生死!可意外的是,南宫君临却不这么想,吴楚从他眼里看不出半分杀气,似乎他只是想教训自己。是什么令他对自己如此宽容?南宫池雨?吴楚随即打消了念头,她对自己恨之入骨,又岂会让哥哥手下留情?
南宫君临手握烧火棍,出手便是一招“跬步千里”,烧火棍微微晃动,划拉出一道四十米长的剑锋。吴楚没有动,他的身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丈许高的虚影,手持锤子还了招“江楼钟鼓”,将剑锋磕得粉碎。
南宫君临微一乍舌:“老头子的这一手你都学会了,不简单,不简单,再接我一招!”
他的身子腾空而起,不横不直的浮在半功空,一式“千帆进发”,便以一种极刁钻的角度发出,数千道剑芒不横不直,一涌而上,那虚影表面扑簌簌作响,瞬间被切成了无数块。吴楚“蹬蹬蹬”退了三步,干掉一个虚影虽伤不到他,却也令他气血翻腾,胸口阵阵发紧。刚才那一招诡异之极,若是他真人上场,可能已经葬身于剑下了。
南宫君临道:“有其形而无其实,你这傀儡比老头子的差远了!”
吴楚不答,身前真气氤氲,又钻出来两个巨大的虚影。
“有点意思!”
南宫君临再出一招“千丝万缕”,烧火棍化为道道流光,每束流光中喷射出无数条细若牛毫的丝线,如触须般探向两个虚影。两个虚影同时出动,一个使出“风回曲水”,一个使出“月上东山”,各挡一面,将满天丝絮一扫而空。南宫君临剑势不停,烧火棍杵地使出“千里冰封”,左手指天,使了招“千疮百孔”,合手织成一道天罗地网。两个虚影不及反应,再次被剑芒绞碎。
吴楚嘴角动了动,真气飘散,纷纷扬扬,忽又凝成三道虚影。南宫君临不耐道:“有完没完啊!”
一招“千篇一律”棍影中带着数千个疾刺俯冲而下,三个虚影分别用“水深云际”,“花影层叠”,“渔歌唱晚”破解,南宫君临再使一招“千山万壑”,三虚影步调一致,联手使出“回澜拍岸”,但见道道气浪如海浪般铺天盖地,汹涌而来。南宫君临不敢轻敌,忙使了招“千里之堤”横剑阻挡。这南宫君临的内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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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南宫豪,剑道上的造诣却远高于他,但见他出剑之时天马行空,从心所欲,一套简单的动作由他使出来便能化腐朽为神奇,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吴楚凝练的虚影也越来越灵活,三个傀儡多次被打散,每一次重塑都宛如新生,比之前更为强大。两人来回拆了数十招,仍然未分胜负。眼前战局对自己越来越有利,吴楚面上却殊无喜色,他再不会因为战胜对手而喜悦,内心反而跌入一种莫可名状的宁静。无论外面打得如何激烈,内里仍是泛不起一丝波澜。在这静谧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那么苍白无力,打赢了能怎样?输了又如何?仿佛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他与那些傀儡一样,只是被动的响应着别人的招式。内心世界里,那被称为“灵魂”的东西已经不在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他越是这样,南宫君临越是感觉受到冒犯。这小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怎么可能把他那手神鬼莫测的剑法破解了?这……这简直是对他赤祼祼的污辱啊!南宫君临虽已退出了江湖,但骨子里那份傲气还在,他怎能容忍一个手下败将以如此讽刺的手法打败他?
看来不能再等了,必须得使用绝招了。这小子领悟力超强,与他纠缠的时间越长,自己的底子便被摸得越清楚,再过个一时半会,只怕连翻身的机会都没了!
他双手握着烧火棍,一声轻啸,只身与烧火棍合二为一,化作了一蓬华光。这华光以锐不可挡之势,追星逐月之速破空而来,接连洞穿了几个虚影,直直的刺向吴楚。
“御剑之术,这是……御剑之术?”
吴楚只见那光点在眼前一圈圈放大,整个灵魂都跟着颤栗起来。在这一剑面前,平生所学的所有武功都无济于事,等待他的似乎中有一个结局——引颈就戮。
既然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劳,吴楚也就放弃了抵抗。这弹指一挥间,他忽然有了种解脱的感觉,这么些年的打打杀杀,终于可以休息了,终于可以彻底的远离这喧嚣的,尔虞我诈的世界了。
农舍中突然奔出一个美貌的妇人,冲着南宫君临疾声斥道:“不许伤他!”
“呃……好吧!”
华光微偏,在吴楚的颈侧留下了寸许长的口子。吴楚恍若未觉,木呆呆的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妇人,大脑中一片空白。
“悦仪师姐……是你吗?”
吴楚喃喃的道:“你没有死?”
“楚子,你没事吧!”
那妇人关切的问候道,她那音容笑貌,举止神色,与陈悦仪毫无分别,她……可不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师姐吗?
南宫君临当空折返,倏地落在她的面前,不悦道:“娘子,为何不让我杀他!”
“娘……子?”
“你叫她娘子!”
吴楚从见到她开始,便对自己所见所知的一切都感到难以置信,包括这句话!
“废话!”
南宫君临强横的搂着陈悦仪,道:“我不叫她娘子,难道叫孩子他妈?”
一个三四岁的孩童跑出来,脆生生的道:“爹,娘!”
吴楚看看孩子,又看看他俩,恍如晴天霹雳,震立当场。
“你成亲了……连孩子都有了?”
陈悦仪面上露出幸福的微笑,她不好意的点点头,道:“嗯呢!”
“……你骗我,骗得我好苦,我,我……”
吴楚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快要崩塌。他噔噔噔退了几步,忽地仰天喷出一口血箭。
“楚子!”
陈悦仪又是心疼又是紧张,正要过去,南宫君临一把扯住她:“别动,他……不正常!”
血水合着泪水在面上肆意流淌,带走了他眼中的人性。再望向那个又敬又爱的师姐,眼中尽是血海深仇。吴楚厉声咆哮着:“为什么,你说了等我,为什么要嫁人!”
“楚子,那个……真不能怪我!”
陈悦仪心虚的指了指丈夫:“你问他,是他把我拐跑的!”
“你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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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内疚像是潮水一般,将他溺死在深不见底的暗流中。那些他杀过的人,做过的恶,一个个,一件件在脑海中回现。他曾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了报仇,为了给他心爱的师姐讨回公道。而这个师姐却在他大开杀戒的时候躲了起来,她嫁了人,还有了孩子。那些承担着杀害她的罪名之人却已经死去。这一切罪孽都是吴楚亲手犯下的,可陈悦仪却是他的动机。
他的声音因为太用力而变得嘶哑,嘶哑中透着一股子冷厉:“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报仇,杀了多少人?我为了你,险些连池雨都杀了。我杀人的时候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出来澄清,为什么不拦我?”
“楚子,我……”
陈悦仪抱歉的道:“我已不是江湖中人……”
南宫君临反驳道:“小子你够了,人是你杀的,跟你师姐有什么关系?”
“呵呵,是啊,是没有关系!”
李尚云若不提陈悦仪,他岂会重归江湖?张逸真不提陈悦仪,他岂会下决定杀元尊?白鹭不提陈悦仪,他岂会将南宫池雨推向自己的对立面?他真是傻啊,被那些人以报仇之名肆意利用,这些年不知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到头来除了罪孽,他什么也没有,便是连这个让他误了终生的师姐,也是叫着别人夫君,跟别人生了孩子……
一阵没来由的阴风席卷大地,霎时间乌云漫天,雷声滚滚,吴楚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托在半空,长发飘散,有袖鼓荡,他周身被一道黑色的煞气环绕,两眼中透露出腥红的光芒。
陈悦仪心中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焦急的唤道:“楚子你在干嘛,你,你不要犯傻啊!”
“我犯傻,呵呵呵,我,再也不会了!”
吴楚桀桀厉笑道:“那么多人因你而死,这总归有个交待。我不如……杀了你,杀了你们一家,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你疯了!”
南宫君临道:“他们是你杀的,该死的是你才对!”
“不,不!”
吴楚的表情狰狞而又混乱,他反复的念叨:“我为了你才杀他们,为了你!只有你真的死了,我做的一切才是名正言顺的。哈哈哈,反正也没有人知道你活着,没人知道你是我杀的,我没有错,没有错!”
乌云越发猖獗,遮天蔽日,天色暗如深夜。南宫君宁如临大敌,疾声道:“娘子,快带着孩子离开这里,这小子真发狂了!”
陈悦仪眼泪哗的一下流了出来,望着吴楚,又看看自己的丈夫,道:“那你呢?”
“你们先走,我看能不能拖住他!”
“不,要走一起走!”
陈悦仪绝决的道:“咱们一家人永远也不要分开!”
“呵呵呵,真是夫妻情深啊!”
吴楚一招手,腾蛇般的煞气席卷而来,将他们夫妻层层围住。他厉声喝道:“今天我要你们全都走不了!”
“你敢!”
一道俏丽的影子闪过,南宫池雨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她手持短剑,义无返顾的钻进了煞气包裹的圈子里。那柄令人闻风丧胆的细雪短剑没有指向吴楚,却横在自己的玉颈前。
“你敢伤我兄嫂,我就立马死在你面前!”
“池雨,连你也要逼我?”
“啊~啊~啊~”
吴楚只觉头痛欲裂,抱着脑袋发出痛苦的嚎叫。南宫池雨和陈悦仪的影子便像是小蛇一般钻进他的脑子,啃噬着他的脑仁,只令他痛不欲生。
“吴楚,你看!”
陈悦仪亲昵的搂着南宫君临,小口亲啄他的唇,他的脸,他的喉结,锁骨。他们在自己面前说着露骨的情话。
“五年期满,吴楚该下山了吧!”
“管他呢,我只要你!”
“猜猜今天吴楚又为你杀了谁?”
“我不想听,谁在乎他啊!”
“我怀了你的孩子,我们一家人永远都不要分开,永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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