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老宿在他们之中似是颇有威望,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吴楚道:“小伙子,老夫很看好你!”
李宏飞道:“还不快给前辈敬水!南山前辈内功精深,古今少有,你若能得他指点几招,保管受用无穷。”
吴楚心里虽一百个不愿意,还是照他说的做了。据传这南山老宿精通采阴补阳之术,为了延年益寿不知祸害了多少妙龄女子,他那些个床第功夫吴楚还真看不上!
童林接过吴楚敬的水,一口喝干。吴楚当即大喝:“童前辈好‘水’量!”
童林登时乐了:“小兄弟年纪轻轻,确有过人之处,虽说这般打扮不伦不类,但也不失为能屈能伸的男子汉!”
刘黑熊道:“别的不说,我们在这干了多少的年了也没什么表示。小兄弟一来,晨风那厮居然还犒赏咱们。就凭这个,哥哥我以水代酒,敬你一碗。”
吴楚不敢推辞,端着水碗一饮而尽,南山老宿抚袖握杯轻啜了一口,刘黑熊则是抱着海碗鲸吞牛饮。一轮敬罢,吴楚忙又给众人满上,如此过得三旬。满座虽都灌了一肚子水,却都是兴致高涨。刘黑熊眯起眼傻笑两声,忽而念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卢刚大笑道:“此言谬也!刘兄喝的不是酒,如何能醉?既不曾使剑,看剑有何用,即不曾吹角,又如何梦回?”
刘黑熊也不与他争,只是叹道:”想当年我与兄弟们雄踞伏牛山,纵横何止八百里?兄弟们大口吃肉,大碗饮酒,穿得是绫罗绸缎,住的是高楼大厦,过的是何等逍遥的日子?现如今却只能窝在这茅草屋里,任一干女流之辈驱使,好不窝囊!”
童林感同身受,一掌拍在墙柱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掌力精纯,只震得这茅屋一阵颤栗,噗簌簌的掉土渣子。刘黑熊又是一声低叹,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夜阑人静,万籁俱寂,小茅屋中烛光摇曳,昔年的强盗头子胡子拉喳,神情忧郁,抑扬顿挫的诗吟中满怀着忧国忧民的爱国情怀,此情此景颇有几分讽刺的味道。南山老宿哑然失笑道:“小刘啊,你要注意你的立场!你一个打家劫舍的,念这首诗合适吗?”
卢刚也笑道:“子美先生若知,非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不可!”
刘黑熊道:“打家劫舍怎么了?咱们强盗就不能先天下之忧而忧了?正所谓盗亦有道,咱们强盗也是有节操的。汉卿先生将咱们盗家之祖和古之圣贤相提并论,那不是没有道理的?”
童林乍道:“先生几时做过此等糊涂事?“
刘黑熊道:”岂不闻《窦娥冤》里说的‘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涂了盗跖颜渊。’天地尚且分辩不清,这不正是说明他们并无分别吗?”
“哈哈哈,这可就断章取意了!”
卢刚道:“汉卿先生这么写是怨那老天爷不长眼,善恶不分。这《窦娥冤》你可还没读透啊!”
南山老宿点点头,道:“小刘还得多读读书,你贻笑大方,丢了自己的脸面是小,咱们几个也跟着面上无光啊!小兄弟,你说是不是?”
吴楚:“……啊?”
南山老宿皱眉道:“小兄弟莫非没听见我们说话?”
吴楚道:“前辈误会了,小的不是没听,而是听不懂啊!”
“小兄弟就不必自谦了!”
童林道:“你在昭文殿舌战晨风的事咱们都知道了,那晨风仗着多读了几本书,常在咱们面前耀武扬威的。你一来便给了她个下马威,真给咱们男人长脸。”
吴楚不好意思道:“我那是误打误撞,论起真本事,和诸位比起来我还差得远呢!”
南山老宿道:“那晨风自诩学究天人,古今中外无所不通。能撞上她不擅的也是你的本事啊!”
刘黑熊道:“那女人好是可恶,说咱们是目不识丁的大老粗,还说跑江湖的男人多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低等动物。这下她该闭嘴了!”
吴楚道:“她若说别人还罢了,可是在坐的诸位哪个不是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啊?江湖上传闻,南山前辈您内功精奇,世间罕有匹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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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林先生的六合散手纵横东三省,刘天王的乾坤日月刀巧夺天地之变化,绿林道上谁人不知,卢大侠的流星胆万里独步……从前我只知各位武艺了得。今日一番畅谈,才知道各位的文学造‘旨’也不简单啊!”
童林道:“纠正一下,那个字念‘诣’,造诣!”
南山老宿坦然道:“我等在江湖上混时也没读过几本书,都是关到这里之后耳濡目染学到的!”
吴楚计上心头:“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啊!将来我若能振兴师门,维护武林正道,便把那些作恶之人抓来关在这里,假以时日,他们必能改过自新,满腹经纶。搞不好出去了还能教教书,扫个盲。”
他想到这里,又道:“小的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刘黑熊道:“你只管问便是!”
吴楚道:“如我所言,诸位都有惊人艺业,何以会被关在这里,饱受欺凌呢?”
此言一出,在坐几人都闭口不言,面露忿然之色。倒是刘黑熊泰然自若,笑道:“我刘某人一生混迹绿林,杀人如麻,无恶不作,被关到这里是罪有应得,我无话可说!”
“话是如此,呃……”
吴楚擦了把汗:“刘天王您把刀收下,我是说,您武功那么高,是怎么被捉来的?”
“唉,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刘黑熊道:“那年我带着弟兄们踩点,在荒郊密林中劫得一女子。那女子奇丑无比,不忍卒视,她见了我们居然不害怕,反而问我是不是刘黑熊!”
“你怎么说?”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自然是当场承认啦!”
童林插话道:“你上次还说是被她打得没办法才承认的!”
刘黑熊急道:“这不重要!那女人听说我是刘黑熊,二话不说,拔剑就刺。只十几个回合就打伤了我的弟兄们。我义气为重,为掩护兄弟逃跑独自和她对阵,我俩拳来脚往,针锋相对,一连打了三天三夜,后来我一时不防,遭她暗算,晕了过去,再醒来就到了这个鬼地方!”
吴楚问:“那卢大侠呢?”
刘黑熊嘿嘿笑道:“他是因为打老婆进来的!”
卢刚呷了口水,道:“说来惭愧,也怪卢某管教无方,那年新纳了个妾室。我道她是大家闺秀,多少识些礼数。哪知这顽妇竟好吃懒做,处处忤逆我。某日我要吃水煮蛋,她竟把蛋给煎了。第二日我要吃煎蛋,她又把蛋给煮了!第三日她竟煮一个蛋,煎一个蛋!”
吴楚试探道:“那岂不正合了卢大侠的意?”
“一派胡言!”
卢刚气道:“这愚妇把本该煮的蛋煎了,本该煎的蛋煮了!你说该不该打?我正要好好教训她,忽然有个奇丑无比的女人找上门来,问我打女人丢不丢人?我欲和她理论,哪知这女人蛮不讲理,一味的撒泼。我见话不投机,便和她打了起来。咱们一连缠斗了三日三夜仍是不分胜负,若不是我鸡蛋吃多了肠胃不适,断不至于败给她,更不会被关在这里!”
“不想您一世英名,竟毁在了两个蛋上!”
吴楚连呼可惜,转而道:“童老先生,您呢?”
“我没别的,也是因为打老婆!”
童林闷声道:“我们湘鄂一带有句话说的好,‘下雨天打老婆,闲着也是闲着’。那年夏天雨水足,我打得有点儿勤,就被她们给盯上了!之后的事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跟那女人打了五天五夜,因为雨天路滑摔了一跤……”
南山老宿不待人问,自己道:“你们好歹知道是被女人陷害的,我多惨,都不知道是被哪个女人害的!”
其他人纷纷附和道:“那还不是因为您老随处风流,欠下的债太多!”
“怎么你们都是因为打老婆进来的?”
刘黑熊一时有些不敢相信,疑道:“难不成我也是……”
“你打过吗?”
“那必须的,不打怎么成?”
“那就没错了!”
“不能吧,就这么点事?”
刘黑熊感觉整个人生都被巅覆了:“那我手下几百口人命岂不是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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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刚气道:“她们真是多管闲事,咱们打自家女人碍着谁了?”
“就是,还一关就是几十年!”
几个成名英雄像怨妇般絮絮叨叨哭诉着朱雀台的无端暴行。吴楚听得不耐,又道:“我看几位也不是迂腐之人啊,被困在这里许多年,为何不想法子逃走?”
“混账!”
童林吹着胡子道:“大丈夫行得正,坐得端,要走便堂堂正正的走,怎能做鸡鸣狗盗之辈?”
“童老友息怒,他有如此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南山老宿对吴楚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羁押我们之后,那些女人强迫我们发誓终生供他们差遣。只有打败七殿主之一才能生离此地。她还逼我们签字画押,若是谁跑了,她们就把咱们毁约出逃的事传遍五湖四海。这些年大伙儿闲瑕之余也读了些圣贤书,知道大丈夫一言九鼎,驷马难追的道理。咱们宁可终老在这里,也绝不会做食言而肥的小人!”
吴楚深受感动,由衷的赞叹道:“几位的高尚情操,实在是吾辈之楷模!”
“不说我们了,说说你自己!”
刘黑熊道:“你小子是怎么进来的,强抢民家妇女还是打女人?”
吴楚笑了笑,道:“我是自己混进来的?”
“混进来的?”
“你逗我们呢?”
卢刚道:“朱雀台是什么地方,岂是你能随便混进来的?”
童林道:“上次和你同来的还有个丫头,你若是混进来的,她怎会不知?”
“她,她是自己人!”
吴楚左右四顾,悄声道:“不敢瞒各位,那丫头原是我指腹为婚的小媳妇。家里人找关系送她来朱雀台,原是想让她学点本事。上次她回来省亲时跟我说台里关了好多英雄好汉,我一听,这还得了?当即把此事告诉了武林盟的韩序盟主。这不韩盟主就派我男扮女装混了进来,协商营救诸位的事。”
“真的,小韩如今都成盟主了??”
童林一时间老泪纵横。南山老宿道:“我原以为江湖早把咱们给忘了,没想到……他们还记着咱们,想着要救咱们呢?”
“那是当然!”
吴楚顺着他的话道:“南山前辈人人景仰,谁不念着您的好?伏牛山没有刘天王,江湖上就少了乾坤刀。各位在武林中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我们怎么会忘了你们呢?”
其他人听了这话,均受到了莫大的鼓舞,连看吴楚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吴楚话锋一转:“可惜这朱雀台占尽地利之险,机关重重,盟主他老人家说了只可智取,不能力敌。我才想着带大家溜出去的。没想到诸位都是信守承诺的大英雄,真汉子,这脱逃之计只怕行不通,我还得回去跟盟主从长计议。”
“这个不急于一时,只要他们还记得我们就好!”
南山老宿忽地站起来,将吴楚扶到自己座位上,拜了三拜,道:“大伙儿听我说,小兄弟本是与咱们毫不相干之人,他们夫妇毫无利己的动机,潜入重重险境的朱雀台,把营救我们当成自己的份内之事。这是什么?这就是侠之大者,大爱无疆,就凭这个,他受得了咱们三拜!”
童林道:“他一介士子,能不吝名节,忍辱负重,为了这崇高的事业扮成女人。此等壮举便是北海牧羊的苏武也自叹不如!”
卢刚道:“他这样的,在我们那里应该叫‘大佬’!”
“咱们一起敬大佬!”
“敬大佬!”
大伙儿情绪高涨,兴致勃发,再次将宴会推向了高潮。东方即白,金乌振翅,吴楚都困了,几个老家伙仍在推杯换盏,僵持不下。他向众人告了个罪:“前辈们尽兴,小的还要回去覆命,就不陪大家了!”
众人送他到桥前,童林郑重其事道:“贤弟,你身份特殊,此去一定要万事小心!”
吴楚道:“谢前辈关心,小的明白!”
南山老宿想了想,又道:“据我推测,朱雀台如今正被一种神秘力量威胁着,处处危机四伏。小兄弟近日切不可四处走动,没事就待在屋里!”
吴楚点头道:“谨遵前辈吩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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