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灵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这小子一开口,可不就露馅了。她深知男子进入这里后会是什么下场,心里暗暗为吴楚担心。
哪知吴楚却神色如常,敛衽一拜,低声道:“见过白鹭姑娘,大花虚长一岁,出身贫贱,地位低下,可不敢与姑娘以姐妹相称。”
他不说话倒好,这一开口当真是莺声燕语,其音柔可绕指,润比华露,虽不起百灵婉转清脆,但听在耳中却格外舒服。别说是百灵,连白鹭也听得呆了。她始料未及,良久才讷讷的道:“陈姑娘声音竟如此动听,百灵你怎么能说她是哑巴?”
吴楚又道:“不怪百灵妹妹,只因大花生于乡野之家,不晓礼法,而朱雀台又非寻常地方,姐妹们皆是文人雅士。妹妹怕我言语粗俗,有辱众位视听,故此才在把我藏在这里,让我学好了礼仪再见你们。”
白鹭笑道:“陈姑娘谈吐不凡,必是饱学之士,何故如此自谦?”
“陈姑娘看着好生面熟,我一见之下,就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姐妹般,没来由的生出好感!”
她似是难抑心中喜悦之情,话方出口,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妹唐突了,失礼失礼!”
吴楚道:“承蒙白鹭姑娘以如此抬爱,乃是小女子之幸。若姑娘允许,咱们便省去这些褥节,直以姐妹相称,岂不更加亲切?”
“小妹恭敬不如从命!”
白鹭笑呤吟道:“姐姐方来,不知道朱雀台的规矩。大凡入我朱雀台的姑娘,多会舍弃本名,取个与禽鸟相关的花名,姐姐不妨也取一个!”
果然是朱雀台!
吴楚早早便猜到了,虽然仍是惊诧不己,但面上却没什么异色,平淡的道:“我原名中带有一个花字,不如……就叫芦花好了!”
“芦花,那不是鸡吗?”百灵嗤笑道。
“各位姐妹均是有识之士,我自入台以来,每每自惭形秽,有鸡立鹤群之感!”
吴楚道:“在大花看来,此名甚是贴切!”
白鹭低声吟道:“笛声依约芦花里,白鸟成行忽惊起!陈姑娘这名字取得也挺有意境,即如此,便依了姑娘吧!”
吴楚神色一凛,暗道不妙,百灵却撇了撇嘴:“白鹭姐姐倒底是舌绽莲花,野鸡也能说成凤凰。”
白鹭正色道:“百灵休得调笑,方才的事我没未跟你计较呢!芦花姑娘即是朱雀台的人,理应与咱们是平等的身份,哪能任你奴役?今日集贤殿大修,你正好带姑娘熟悉咱们台内事务。”
白鹭再三交待百灵不要欺负吴楚,才道:“芦花姐,小妹有些杂事要处理,先行告辞!”
两人送她到门口,百灵见四下无人,登时原形毕露,她“哗“的一下关上门,横眉怒目道:“说,你是男是女?哦……不对,你是人是妖,来我朱雀台有什么企图?”
吴楚恢复原本的声音,慢吞吞道:“我自然是男人啊,你不是亲眼所见吗?”
“可是你的声音……”
“口技而己,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你那里……”
“假的,垫的!”
吴楚露出招牌般的贱笑:“要不要我脱了衣服给你验明正身?”
“有什么好看的?”
百灵反手就是一巴掌,道:“你既然会口技为什么不早说,害得姑奶奶我提心吊胆!”
“痛啊!”
吴楚捂着脑勺道:“白鹭都说了不许你欺负我!”
“哼,你少拿她压我!”
百灵自顾自道:“不过说来也怪,白鹭姐姐向来自视甚高,对我等姐妹客气的多,亲近的少,可她竟对你如此青睐。我想不通你这莽汉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吴楚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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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笑,道:“看样子你很怕白鹭啊,她不是说咱们是平等的吗?”
百灵道:“话虽如此说,但白鹭姐姐身为天?殿主,主执台中的赏罚事宜,在我们姐妹中也颇有些威仪!”
“天?殿?”
吴楚斟酌着道:“那个,我还以为……咱们既以朱雀为名,台中各部兴许也会以星宿来命名呢!”
百灵扬了扬眉,道:“还真让你说中了,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天下除了朱雀台,还有青龙会,白虎堂,玄武门,他们都是按二十八宿各自设立了七位殿主,只是我台俱是女子,‘井鬼柳张’之名太也粗鄙,朱雀大人便改设天章,天?,尚书,崇文,集贤,昭文,枢密七殿!”
“原来如此!”
吴楚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道:“这位白鹭姑娘,早年有没有离开过这里?”
“白鹭姐原是尚书殿的人,早年常以朱雀台领事的名义在外活动,结交群豪,十年前的菁英大会她还去过金陵现场呢!”
“这便不怪了!”
吴楚暗道:“我说这人怎么如此眼熟,原来她就是当年隐市上的朱雀执事!”
百灵见他一直盘问白鹭的事,又道:“你还是不要白费气力了,我白鹭姐既有倾城之资,又有八斗之才,哪里是你这等糙人所能觊觎的?”
“瞧你说的!”
吴楚忸怩道:“我哪敢觊觎她啊,我如今和你们一样,是个水灵灵的黄花大姑娘呢!”
“呕~”
百灵恶心道:“你少贫嘴,咱们快些去集贤殿,晚了又要挨骂了!”
前面说到这朱雀台藏于深谷,形似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集贤殿就位于村子南侧翼展之处,远远往去,只见三座高楼呈品字形驻立,一条小河从楼前蜿蜒经过,河畔的水车吱悠悠的转动,由轮毂带动着主楼内的机括,扎扎作响。与三楼隔水相望的是一片竹林,十余个男子正在林中劳作,他们有的在砍伐竹木,放入河边的水池中,有的将水池中的竹子捞起,用杵子捣碎。看得出这些活相当辛苦,盛夏时节,众人累得满头大汗,换作是吴楚早就把上衣脱他,他们却是衣衫齐整,神情麻木,一个个干得有条不紊。
吴楚讷讷道:“原来朱雀台里还有其他男人啊!”
百灵道:“看吧,跟着本姑奶奶多轻松!你若是不听话,我让你和他们一样吃苦。”
吴楚心里却在想:“早知这里有男人,我还需看你脸色?待会儿问他们借件衣裳,我岂不就能溜之大吉了,嘿嘿嘿!”
百灵领着吴楚步入主楼,楼内竖着一座丈许宽的轮盘,连通着外面的水车。一根条形巨木吊在半空,顶端的绳子通过梁上的滑轮系在轴上,使巨木随着轮盘转动有规律的升起、落下。那巨木便像是一枚巨型的印章,长宽俱是二尺,高有四尺,底部密密麻麻的排列着方形的拓面。巨木的两侧有木杆连着下面的环形轮台,每次起落便会带着轮台向前滚动。女工们在轮台上铺好纸墨,纸张经由巨木的按压,转出来时便有了字。
吴楚之前听人提起过这种机器,第一次看见实物,难免有些激动。他好奇的打量着轮盘,颤声道:“这,这就是活字印刷?”
百灵得意的道:“算你有些见识,我们在毕先生的基础上做了改良,通过水车控制拓板,制成了这种自动运转的印刷机,大大提升了印刷效率,每日可以印出上千本书呢!”
两人的交谈引来了一个中年女子,那人容貌奇丑,四肢粗短,身形臃肿,脸宽鼻阔,头发短而枯黄。百灵悄声道:“这人就是昭文殿主晨风,她脾气向来不好,你要忍着点!”
晨风还没走近就嚷嚷道:“百灵你可真是眼里没活,我们姐妹忙得饭也吃不上,你还能到处瞎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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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灵忙道:“晨风姐你可冤枉我了,我是奉白鹭姐之命给你们找帮手去了。”
她推了推吴楚:“她叫芦花,以后就归您管了!”
“芦花?”
晨风见吴楚生得粗枝大叶,心里本就不喜,又听她名字取得粗俗,厌恶之情更增。她上下打量吴楚,咧着嘴道:“白鹭真是胡闹,我这昭文殿是什么鸡啊鸭啊都能进的吗?真是拉低了我们的档次!”
其他的姐妹们闻声而来,晨风来了劲儿,趾高气昂的问:“那个谁,你识字吗,读过书吗?”
吴楚用假声不卑不亢道:“读过一些,识字不多!”
“识字不多就该去崇文殿好好学嘛!”
晨风道:“不过你这么大年纪,想来也学不出什么名堂!”
吴楚莞尔一笑,也不知这笑容牵动了昭文殿主哪根神经,晨风竟勃然大怒,不依不饶道:“你笑什么,我问你,你有什么好笑的?”
吴楚道:“有朋自远方来,尚能饭否?”
此言一出,立时就有几个女子叫了一声“好”,就连晨风也不禁道:“好个丫头,我竟看走了眼!”
旁边有人不懂,叫好的的女子便解释道:“这‘有朋自远方来’,出此《论语》,‘尚能饭否’出自稼轩先生的《永遇乐》,有朋自远方来,本该‘不亦乐乎’,却被人问‘尚能饭否’,此言意在指谪晨风姐没有以君子之礼待人,更是抒发了自己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志暮年,壮心不己的崇高情怀。啧啧啧,若非饱读诗书之人,是说不出这番话的!”
吴楚都听愣了,讷讷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哪里有这么大道理?”
晨风本想在众人面前羞辱吴楚,以此竖立威信。本来吴楚答的巧,她随便扯几句诗应付,借坡下驴就算了。可没想到有人会当着她的面解释,言辞中还颇有对她不满之意,哼,看来今天这威是不立不行了!她高声喝道:“你们起什么哄呢,芦花你不就是读了两本书,拾人牙惠有什么了不起?你才来昭文殿就敢对不我敬,该当何罪?”
吴楚脱口而道:“天生德于予……”
这话又引得众人一阵大笑,晨风盛怒之下,气得嘴唇直发抖:“你会背书,我难道不会吗?今天我还就跟你杠上了!你划个道出来,老娘我奉陪到底!”
吴楚本就不是朱雀台的人,自然不怕她。他对晨风也没什么好感,这样的女人搁外面嫁都嫁不如去,在朱雀台居然能作威作福,还如此猖狂,今天非刹刹她的锐气不可。他坦然道:“长幼有序,姐姐您先出题!”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女人最忌讳提到年纪,更何况是上了年纪的,更何况是晨风?晨风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般,整个人都胀起来一圈,吓得百灵不住的扯吴楚袖子,可吴楚却是神色自然,殊不以为意!
“好,好好好!今天你们谁也别拦我!”
晨风撸起袖子恶狠狠道:“我今天就跟你比背书,诗经三百篇,咱们一首一首的念,你若念出不来就给给我滚出去!”
吴楚差点没笑出声来:“那我最多跟姐打成平手了,每一首我都会背呢!”
“你少唬我!咱们这就来:关关之睢,在河之洲……”
这晨风是昭文殿主,诗经自然记得滚瓜烂熟,她一口气背了三十多首,然是面不红,气不喘,显然她对《诗经》知之甚深,已经达到倒背如流的程度。
吴楚听到一半,微微一笑,竟和着她的词一句句的唱了起来。但听见他唱《关瞧》、《桃夭》时声音婉转,轻柔缠缠,把少年少女的相思之情揣摩得分毫不差,唱到《击鼓》、《采微》时,语调低沉,悲伧,恰到好处的表现出战场上的肃杀和萧瑟。每每唱到妙处,不禁令人拍案叫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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