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州,真定县。
“失算……“韩滉扼腕长叹道,“原以为能借耶律契丹来牵制削弱史朝义,没想到史朝义居然又将祸水引给了他人。”
“太冲的意思是……”李宝臣略显诧异地说道,“耶律磨与苏可汗的争斗,是由史朝义所挑起?”
“十之八九是如此,否则不可能如此凑巧!”韩滉喟然叹道,“就算耶律磨如何短视,也不会在劫掠史朝义的同时,再去挑衅苏可汗。”
“确是如此!”崔造点了点头,“不过,以史朝义的老谋深算,能想出此计在转移危机,并非什么希奇之事。”
“恩……”虽然感到一丝遗憾,但李宝臣总地来说还是相当满意的。
毕竟,韩滉的“一石三鸟”之计,还是成功地“击落”了两只“鸟”——赶走了耶律磨,又削弱了耶律部。
韩滉却是阴沉着脸,对自己计输史朝义一筹很有些不甘。
散议之后,崔造特意将准备回府的韩滉叫上了自己的马车。
“太冲,还记得临行前大帅对你说过什么?”一上车,崔造就板起脸,肃声对同僚说道,“用计需保持平常之心。心浮气躁,乃是运筹帷幄的大忌。看看你现在,已全然失去了一颗平常之心!”
“史朝义是何等人?连陛下都对其顾忌不已。他麾下许叔冀、许季常、平洌、独孤问俗众人,论智计甚至不比长源李相逊色。”
“你年纪轻轻,就妄想算计天下人,未免太过骄狂。陛下、大帅的再三嘱托,你莫非全然忘却?若你仍是执迷不悟,我便奏请陛下,将你调回陇右,免得你坏了陛下的大计,连累大帅担负起‘识人不明’之名。”
韩滉虽说年少得意。但对崔造却是颇为惧怕。
听了崔造如此厉声呵斥,韩滉身体微颤,冷静地思索了片刻后,不由得溢出一身冷汗来。
见同僚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崔造放缓表情,轻叹口气说道:“韩家此时虽小有根基,但毕竟只局限于山南一隅。族中兄弟里,你最为聪颖。”
“得陛下、大帅如此器重,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待陛下平定天下时,你就是使家族兴盛的最大希望,切不可有半点疏忽啊。”
“崔兄,弟知错了!”韩滉恭敬地认错道。
“恩……”
令李宝臣大感庆幸地是,上天对恒州还是有着那么一丝眷顾,原本担心的第二场雪灾并未来临。
虽然下了雪,但持续时间较短,并未成灾。
这便为恒州局势的稳定提供了便利。
在救灾防灾的过程中。崔造的治政才能得到了淋漓尽致地展现。
曾经历过江南的那场数十年一遇地洪谤,他对如何处理天灾带来的危害,是游刃有余。
所有地一切,都被打理的井井有条。
到后来,连卫常宁、谷从政等人都心甘情愿地为崔造打起了下手。
崔造的卓越才能,令李宝臣惊叹的同时,也大大地松了口气,能够更加专注于契丹地内战。
耶律部的实力虽然不弱,甚至可说仅次于苏可汗。
但不幸的是。这次的对手就是苏可汗,甚至还有其余几个实力不弱地部族。
更不幸地是,耶律部又刚刚遭遇了十年一遇的雪灾,损失不小。
此消彼长之下,加之又有史朝义的暗中插手。
战局逐渐地朝苏可汗倾斜。
感觉情况不妙,耶律磨曾遣使向苏可汗求和,甚至表示愿意奉他为契丹大王。
然而,苏可汗的要求却更加苛刻——耶律磨必须彻底放弃手中的权力,耶律部必须彻底归附苏可汗部。
这样的要求,自然不能被接受。
气恼无比的耶律磨只能咬牙继续打下去。
但实力的差距却并非怒火可能消除。
连续几场血战失利后,损失惨重的耶律部只能朝恒州内部退却,希望能借李宝臣作为缓冲,暂时先挡一挡敌人。
一意要彻底击败宿敌地苏可汗,不顾其他几部首领的劝阻,悍然领军尾随耶律部杀进了恒州灵寿县。
李宝臣对此勃然大怒,遣使勒令苏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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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刻退出恒州。
苏可汗虽然自负,但对恒州铁骑和契丹怒皆部却也不得不顾忌三分。
在暂时停止了追击后,苏可汗遣使面见李宝臣,表示愿意用骏马三千匹,牛羊三万头,换取对方配合击灭耶律磨。
然而,就在双方协商过程中,一场意外发生了。
李宝臣麾下的一队斥候在巡逻时,误遭苏可汗麾下一部游骑攻击,两名恒州斥候被射杀。
得到示警后,附近地一部恒州骑军即刻来援,反击中,耶律部突然介入,遂引发了一场混战。
遭遇“夹击”的苏可汗部游骑,在损失了数百人后,狼狈退却。
得到消息,苏可汗以为李宝臣已跟耶律磨联手,怒火攻心之下,不顾一切地对这两方发动了战事。
李宝臣和韩滉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本准备引给史朝义的祸水,居然会反泼到了自己身上。
李宝臣一面整军迎击苏可汗,一面急速向长安传书通报此事。
此刻,已是永泰元年的十二月。裴志清地叛乱也在这时被辛京杲、薛嵩联手扑灭。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纵然是曾在薛嵩与史朝义之间几度反复,重新归附到薛嵩麾下的裴志清依然没有半点收敛。
尤其当日为求得宽恕,几乎将自己半生所攫取的钱粮财物贡献给了薛嵩,这让嗜财如命的裴志清如何能够心甘。
失去的就要加倍拿回,这便是裴志清的信条。
不过,相当可惜的是,经历过前一次的反叛之后,薛嵩却已对裴志清信任不再,至少是不像当年那般信任。
特别当裴志清再三建议相州脱离对唐廷的依附时,遭到了薛嵩的很长一段时间的冷冻。
权势不再,攫取钱财无望,时间稍长之后,裴志清终于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他开始暗中招兵买马,筹谋再一次反叛薛嵩。
但今时已经不同往日。纵然有张族在相州的深厚根基,这一次裴志清也再无法拉拢到其他官员宗族相助。
而且,在他露出反相不久后,薛嵩便已察觉。
顾念到往日的功劳,薛嵩没有立即对裴志清发难,反而想以言相劝,令其悬崖勒马。
但裴志清并没有领受薛嵩的好意,反而即刻掀起了叛乱。
夺城失败之后,裴志清仓皇逃出相州,奔向张族势力较为雄厚的临清。
随后便公认扯出反旗,宣称薛嵩已被长安朝廷所派的奸细控制,成为傀儡。
他裴志清要诛杀奸细,救出薛嵩,号令百姓响应除奸。
凭借着家族的余势,裴志清强召硬征,也拉起了万余兵马。
随后借地形之利,竟然也挡住了薛嵩的讨伐,一时间形成了僵持的局面。
但裴志清并未能得意太久。
应薛嵩的请求,代宗皇帝下令屯扎相州的英武军使辛京杲北上协助平叛。
随着辛京杲及其麾下两万精锐的参战,脆弱的僵持局势迅速被打破。
依附裴志清的三座县城中的两座,被辛京杲四天攻克。继而,辛京杲联同薛嵩,以三万大军对临清形成了包围。
五日后,失去希望的叛军将士,不甘心成为裴志清的陪葬,在几名将领的挑头下,发起了反戈一击。
在将裴志清及其家眷、族人斩杀一尽后,叛军将士向辛京杲、薛嵩献城投降。
作为曾经的相州第一门阀——张族以这样一种极不光彩的方式,化为历史的尘埃。
大唐,长安。
“太冲毕竟年轻,还不是许叔冀、许季常这帮老狐狸的对手……”了解完恒州的情况后,元载轻叹了一口气。
“这条阳谋,也算不错的计策,但还是稍显不周。”李泌点了点头,同样稍显遗憾地说道,“祸水东引之前。便应考虑到史朝义会如何应对。并筹谋出反制之策。如果太冲能料事周全,又岂会让史朝义有机会再将祸水转嫁开去,甚至是反泼给了李将军。”
“其实。太冲的计策倒也不能算是失败……”李岘没有流露出像元载、李泌那样的失望表情,反而微笑了笑,“再如何讲,此计也为恒州赢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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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两个多月的赈灾良机。”
“设想,若起初李节度就与契丹耶律部开战,情况恐怕要比现在恶劣的多。这两个多月时间,可谓是极为宝贵——雪灾的祸害得到有效控制,裴志清的叛乱也被讨平。”
顿了顿,李岘将目光投向主位上的代宗。缓缓说道:“除了天候,所有的障碍都已被扫平……”
“李卿家的意思是……”一直沉默静思的代宗突然开口说道,“北伐!”
“正是!”李岘点了点头,“以我方而言,北伐其实早已是万事俱备,若非有恒州雪灾和相州反乱两事阻挠,或许此刻已经打到洛阳城下。而今阻挠已消,此刻北伐,差不多正好赶上开春。”
“更要紧的一点是。恒州地战端已开。明里李宝臣虽只需应付苏可汗,史朝义必不会放过这一谋取恒州的绝佳机会。若不能让史朝义无暇西顾,恒州的局势很难预料。”
“陛下,臣也以为此刻北伐,正当其时!”刘晏第一个表示了对李岘提议的认同。
裴遵庆、元载、李泌、裴冕等人思索了一阵后,相继附和。
只有杨绾提出,在年前出兵似乎有些不适宜,最好再等待十余日,让军中将士能过一个安安稳稳的新年。
“恩……”并没有多做迟疑,权衡了利弊之后,代宗很快做出了决定。
随着新年的将近,大唐治下诸州的喜庆气氛变得越来越浓厚。
即使再一次的北伐战争似乎也越来越近,但人们心中的喜悦心情却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因战备而无法归家团聚的士卒,也并不感到懊恼,许多人甚至殷切期盼着北伐的到来。
“搏个爵位过来年!”成了军中士卒私下里谈论最多的话题。
“二十级军功爵位制”推行一年多来的成效,让士卒看到无比的希望战场上厮杀流血,已不仅仅是为了上位者谋权势,也是为自己、为家人谋得更好的生计。
身为爵位,所能享受的优厚待遇,是真真正正,是实实在在的。
十二月二十日,杨错从陇右前往长安。
一则是为了与家人团聚,二则是参与北伐的军议。
鞭炮声中。又是一年成为了过去。
“三十有五了……”望着门外零星的飞雪,杨错心中油然生出一阵感慨。
“又老了一岁,连倓弟也快要四十了……”
与杨错并肩而立的代宗微微点头,同样轻叹了一声,“这些天,睡不着的时候,我常想道当年我们相识的事……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年发生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在眼前发生的一般。”
望着厅内嘻笑打闹的孩子们,代宗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暖的笑意。
又转头看了杨错和站在另一旁的齐王:“大唐复兴在即,孩子们天天长大,想到这些,我梦里也常笑着醒来。不过。这一生,最让我欣慰的,还是能遇到倓弟和妹夫。”
说完这些话,代宗举头看向浩瀚地夜空,很享受一般地深深呼出一口气。
李倓赤铜色面庞上带出一丝会心的笑意,没有说什么,只是侧身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杨错前踏一步,会意地伸出右手,放在齐王的手背上。
随即,代宗的右手也搭放了上去。
“哈哈哈……”畅快的笑声与或远或近的鞭炮声和成一片,回荡在夜空中。
“阿爹,阿爹……”身后,传来了暻儿娇嫩的呼喊声。
“御弟,妹夫,我们今夜大醉同眠……”代宗一手牵着一人,带着李倓和杨错大步朝厅内走回去。
孩子们成长了一岁,距离成年又近了一步。而同时,上一辈却也老了一岁,朝黄泉路上……似乎多迈了一步。
属于上一代的辉煌,正在淡去。正如那西垂的斜阳,逐渐地消失在地平线下……
永泰二年,公元766年。
历史上的这一年,杜鸿渐以姑息靖蜀乱。同时,段秀实助马璘治邠宁。
而在时空发生大转变的这一年,大唐的第二次北伐拉开了序幕。
因为恒州战事的缘故,原本预定在三月开始的北伐,整整提前了两个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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