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元年十二月十九日,是司天台择定的大吉之日。
代宗皇帝统领文武百官于灵台举行极其隆重的“修镶”仪式,以乞天恕。
是日,天空阴沉,浓云密布,狂风劲起。
参与“修镶”的官员都担心在仪式结束之前,会降下雨雪,届时只会让人产生上天不愿宽恕的错觉,只会引起反效果。
早早获知“修镶”仪式的举行,长安全城百姓焚香设案,虔诚乞求上苍。
甚至,京兆府、凤翔府近十万百姓也赶来长安,参与共同祈求上苍。
经历过无数场战争的百姓,质朴的想要和平,当然不希望大唐正统朝廷失败。
承载着几十万、乃至数百万百姓希望的“修镶”仪式,于上午巳时开始,过午时,天象突变。
密布天空地乌云逐渐散去,最后竟恢复了朗朗晴空,仿佛上天在回应一般。
当代宗皇帝纵情叩谢上天之时,欢呼声从灵台扩散开来,从宫内传到城内,由城内城外。几十万人欣喜若狂的欢呼声,如山呼海啸。
一时间,笼罩人心十数日的阴霾仿佛被一扫而空。
借助李泌对阴晴转换的准确预测,“修镶”仪式取得极大成功。
借此良机,司天台博士上表朝廷,奏称确认“日蚀”天兆并非应于本朝,而是应于洛阳伪朝廷。
史朝义的姓氏“朝”中,恰好带着一个“日”字。所谓“朝”字是十日十月,正好应了“食日”的意思。
天狗吞日,正代表史朝义气数将尽,洛阳伪朝廷行将覆亡。
得悉唐廷于长安举行修裱祭天仪式,并“大获成功”的消息时,代史朝义主持洛阳大局的许叔冀正在积极筹划针对大唐治下诸道的搅扰行动。
与唐廷相似,“日蚀”天象的发生也对洛阳朝廷内外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但由于伪司天监做了提前预测,许叔冀事先便安排好一应准备。
待“日蚀”之兆初现时,合朔伐鼓的仪式得以及时举行,这才勉强稳定住了人心。
没想到唐廷居然没有做这种事情。
接下来许叔冀所要做的,自然就是转嫁危机。
在许叔冀看来,“日蚀”的发生,既是对己方的一个考验,但同时也未偿不是一个打击对手的良机。
只要运用得好,这么一个天兆,甚至能比战场上的一场大胜更能打击对手。
在八月底才结束的大战中,唐廷的实力有了很大的扩充。
但与之相伴随,危机其实也在潜伏着。
新“占据”的各州县,人心还远未达到安定的地步,随时都可能出现动荡。
而这场“日蚀”天兆,就完全可以成为引发动荡的契机。
引发这些新被唐廷所“占据”州县的动荡,再进一步向其腹地扩散。
一个不好,就有可能让唐廷在一、两年内无法恢复元气。
许叔冀看到了这一点,也迅速付诸行动。
大量的细作被派往汝州、华州等地,种种有关唐廷“违天失德”的谣言很快就流传了开来。
这些州县毕竟是初为唐廷光复,当地还是鱼蛇混杂,以至于唐军对伪燕军的细作也是无可奈何。
更让人欣喜的是,唐廷自身居然也出现了内乱的迹象。
就在许叔冀准备加大搅扰力度时,细作却传回了一条消息。
唐廷在长安举行“修镶”的仪式,竟感动上天拨云见日,转阴为晴。
数十万百姓亲眼目睹这惊人一幕后,欢呼如潮。
唐廷的司天台,随即便书告天下,称“日蚀”之兆应于洛阳,直接将矛头指向了伪燕皇帝史朝义。
这样惊人地变化,连许叔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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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大感愕然。
兴王史朝康、御史大夫李廷坚、光禄大夫李史奂、尚书左仆射独孤问俗、尚书右仆射平洌等人齐聚皇宫。
“拨云见日,转阴为晴?”史朝康声音稍显尖锐地说道,“这根本不是人力可为!唐廷定然是在制造谣言,意图为自己脱困。”
“此事未必是假!”独孤问俗摇了摇头说道。”依照细作的回禀,唐廷似乎不是私下里进行修镶,有长安及周边州县数十万百姓亲临见证。”
“虽然未必是假,但也未必是真!”李廷坚目光深邃,沉吟着说道。
“此言怎讲?”李史奂错愕地询问道。
“所谓拨云见日,转阴为晴,我并以为是因唐廷修镶所致。很可能他们早先便知道天候将有此变化,从而故意加以利用。”
“公所说虽然在理。但这难度似乎也太大了些……”平洌疑惑地说道,“谁能如此准确地预断天候变化,除非他有参天地造化、知过去未来之能。当今之世,果真有这样的人物么?”
史朝康、李史奂等人点点头,赞同平洌的分析。
世间虽然不乏通晓天文变化的奇人,但至多也就是能推算出十天半月内天候的大致变化趋势,要准确到判断某一天的天气会如何变化,根本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预测天气变化。跟预测日食、彗星这样的天象变化,完全是两码事。
天象变化有规律可循,根据过往地经验记录,加上细致精心的观察,可以对日食、彗星的发生进行大致的计算推算。
但预测天气变化的难度则要大得多。
“或许真有这样的人物!”一直保持沉默的许叔冀突然开口说道,“诸公皆知,今岁六月时,陛下与杨错大战于汝州的龙兴县。陛下原本战局处于优势,最终却因一场大雨而功败垂成。”
“而在此之前,杨错都是选择避而不战。却于大战当日,选择与陛下决一死战,这实非正常。以此看来,或许当时杨错便预知会有大雨降临。若非有精晓天文者为其辅佐,量他也未必敢于下此决心。”
“既然当日能预知豪雨,此次再预知‘拨云见日’,也就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史朝康等人沉思许久,也不得不认可许叔冀的分析。
“如今唐廷反以‘日蚀’天兆来污蔑大燕,该当如何应对?”史朝康拧眉问道。
“眼下没有什么其他法子,只能以流言对流言!”李廷坚沉声说道。“唐廷以流言对我,我便以流言还他。如此一来,就能使士民百姓无所适从。”
“待双方的流言越传越过时,自然也就失去了效力。届时,百姓也应淡忘‘日蚀’之事了。”
“这条计策虽然不错,却会白白失去一个以‘天命’打击唐廷的机会,未免有些可惜了!”李史奂惋惜地说道。
“从唐廷弄出‘拨云见日’把戏的那一刻起,打击他的机会其实就已失去!”李廷坚摇了摇头。
正议事着,突然门外通报,有冀州刺史尚可孤的紧急文书抵达洛阳。
“冀州?”独孤问俗皱眉说道,“难道是杨旭武兴兵作犯?”
冀州位于河北道,与康日知的赵州和薛嵩的刑州毗邻。
由于恒州已尽落杨旭武之手,以杨旭武与史朝义之间的切肤之恨,随时可能率领大军从赵州出击,无法不令人不产生十二分的戒备。
也正因为此,听闻冀州急报,独孤问俗第一时间就是想到杨旭武的进犯。
许叔冀没做无谓的猜测,直接命人将急书呈上。
迅速地阅览完急书后,许叔冀的面色不喜不怒,甚至显得有些莫名。
低头沉思了片刻,他居然又将书信的内容看了一遍。
许叔冀的奇怪举动,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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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相,冀州究竟怎么了?”李史奂疑惑而急切地询问道。
“冀州无事!”许叔冀随手将书信递向史朝康,边思索边回答道,“尚刺史说的另外一件事,也是要紧的事!”
“要紧事?”许叔冀的回答非但未能解惑,反而更令李史奂增疑云万千。
“严庄可能未死?!”史朝康突然惊呼出声。
“什么?”独孤问俗、李史奂等人闻声大惊道。
李廷坚迅速从史朝康手中接过书信,仔仔细细地阅览起来。
待众人都传阅过书信后,心中的震愕都不在史朝康之下。
殿内众人都是随安禄山起兵反唐的老臣,对于严庄在洛阳失陷前背弃安庆绪、投降长安一事,都是再清楚不过了。
自然也知道另一件事——由于严庄的身份比较特殊(被安庆绪封丞相、冯翊郡王,权倾燕国),在投降之后,被大唐名义上授司农卿,并在不久被秘密|处死。
当时,长安方面甚至还对外宣称严庄是被安庆绪的细作刺杀,让安庆绪有如哑巴吃黄连,有苦无处诉。
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早该长眠黄土的严庄居然又如鬼魅般再现,这实在无法不令人感到震惊。
“恒州,严庄居然会出现在恒州?”平洌沉吟了片刻后,费解地说道,“尚可孤怎么会知道严庄之事?”
“是陛下告诉他的!”许叔冀接口回道,“今年尚可孤转任冀州刺史时,陛下曾问策于他。谈论间,陛下透露了一些严庄事情。以尚可孤的智计,猜出全部内容并非难事。”
“此事有几成可信?”李廷坚抬头看向许叔冀,带着咨询意思地问道,“仅凭一细作之言,实在是不足以完全采信,而且此人也仅仅是在六年前曾见过严庄几面。”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许叔冀淡淡地说道,“如果严庄当真未死,这其中恐怕就值得好生寻思了!”
“恒州,恒州,偏偏是在恒州!”李廷坚一蹙眉,“杨旭武夺取恒州一事,莫非也与此有关?”
“应该没有关系,都知道辅佐杨旭武夺取恒州的是第五琦,他已被唐廷召回长安,授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取代刘晏的职务。”
“那就是朝廷派了严庄前往恒州,取代了第五琦作为杨旭武的谋主。”
“此事……有待查实。”
时间转眼到了,广德二年正月。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这一年已经是平定安史之乱后第一年。但是以怀柔手段换取而来的太平没有持续多久,先是仆固怀恩被逼“谋反”,接着是李光弼因与朝廷不对付,愧恨成疾,卒于徐州。后面更是发生了吐蕃入寇,代宗弃长安而幸陕州的事情。
如今,虽然安史之乱还没有平定,但是根基已经十分牢固。吐蕃也在齐王李倓,和杨错留下来的陇右河西两镇兵马的紧盯下无法窥视长安。更因为新制度的推行,为了大唐的中兴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但正月十七日,代宗立雍王李适为皇太子。
这和历史轨迹是一样的。
随后,代宗敕封郑王李邈为天下兵马元帅。
他的亲妹妹就是升平公主。
杨错依旧担任天下兵马副元帅,兼陇右、河西、朔方、河东四镇节度大使,改封武安郡王、食邑两千户,赐和政公主庄园三座,并赐杨错长子杨暻庄园一座,还当朝颁赐丹书铁券,并将他的画像挂在凌烟阁上。
不仅如此,代宗皇帝给杨错在陇右赐宅院一座。
这背后的原因,不好明说,但知道内情的都知道这是给在陇右道的安思霖母子。
因为她身份的特殊,名义上是赐给杨错而已。
自此,人人称呼杨错不是“杨驸马”,而是“杨武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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