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兰县,县衙后堂内一片觥斛交错之声。
“承浑老弟援手,此次我军才能克尽全功!”杨错高举手中酒爵,话带感激地敬向对面的浑瑊。
在得到尚结东赞投降的消息后,杨错便轻骑动身赶到皋兰县。
既为庆贺战事胜利,也为向浑瑊表示谢意。
另外,杨错也想亲眼见一见后世名扬天下的大将浑瑊。
“郡王说的哪里话?”浑瑊忙摆了摆手,自谦道,“此战,浑某实际也未能帮上什么忙,尚结东赞贼军多半皆为贵军所破,我方只是出了些微薄之力,实不敢当郡王之谢!”
“浑老弟太过见外了!漫说若无贵军迅速截断尚结东赞的退路,则此贼极可能脱逃,就冲贵军不辞辛劳远涉数百里来援,齐王与我就该铭谢于心。”杨错摇摇头,大笑接口道,“浑老弟,我等都是武人,客气的话就不说多少,干了此杯!”
“谢郡王!”浑瑊举起手上酒爵。
“诸公,都请满饮此杯!”杨错举着爵向堂内的众人巡祝了一圈,随即先行一饮而尽。
“谢郡王!”
酒过三巡后,浑瑊面上略带了些酒意,话匣子打开,变得健谈了起来。
言谈中,浑瑊对李晟的才能大表赞赏。
事实上,浑瑊与李晟两人在此次围剿尚结东赞之前,根本就没见过一面。
但就在这短短不到十天的携手作战中,浑瑊却对这个比自己年长的年轻人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不过,李晟也确实当得浑瑊的赞赏。
面对身经百战的吐蕃军宿将尚结东赞,李晟表现出的老道沉稳,绝对无愧于他历史上“中唐三大将”的名头。
从被杨错发现并拉拢出仕,到今时今日,李晟仅用了三年的时间。就由一名青年将领,成长为一位出色的军中统帅。
看到杨错赞许的目光,李晟抱拳致意。
席散之后,杨错将马燧、野诗良辅、李晟几人召到了一起。
“这次辛苦你们了。所有出征将士的功绩,我会即刻向朝廷上表!”听完他们分别将各自的作战经过叙述了一遍后,杨错点了点头。
“这次还是李将军的功劳最大!”马燧笑着说道,“任凭尚结东赞那混蛋再怎么折腾,都摆脱不了李将军的算计。”
“马将军谬赞了!”李晟保持着他一贯地温和谦逊态度,淡笑说道,“其实我也就是拿准了尚结东赞的性格和他所处的境况!”
“李将军善于知彼,又能知己,有名将之资啊!”杨错笑着称赞道。
“尚结东赞该怎么处理?”李晟问道。
“李将军,过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尚结东赞!”杨错笑道。
“是,郡王!”
“渭州的战事似乎有些吃紧,不知道需不需要河西的兵马增援。”转过头,杨错对马燧、李晟交代道,“稍后你们就回营整顿兵马,明天一早,我们就返回兰州!”
当杨错和李晟来到尚结东赞跟前时,他正顶盔束甲地坐在灯前发呆,甚至连杨错和李晟地到来他都浑然不觉。
看得出,他目前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
被解除了武器后,李晟也没有为难尚结东赞,只是将他软禁在一座军帐内。
在军帐四周,并无巡逻地士兵,只有数十名弓箭手潜伏于旁。
一直等杨错和李晟坐下后,尚结东赞才机械地抬起头来。
“杨将军……”尚结东赞想要起身,却被杨错阻止了。
“你我虽素未谋面,却也算是神交已久。两军交锋这么多回,能够再见,真是我三生有幸啊。”
尚结东赞苦苦一笑,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今后有何打算?”杨错又问。
抬头看了看杨错,尚结东赞眼中没有半点生气:“我已是阶下囚,要杀要剐,听凭杨将军决定。”
“将军正值盛年,年富力强,正是建功立业、蒙荫后世之时,此刻轻言死志岂不可惜?”
听到杨错这话,尚结东赞的眼神在一刹那有了一丝波动,但很快又恢复死一样的寂然。
看尚结东赞的样子,杨错大概也能猜出他的心思。
他不可能投降。
其中的原因,跟家人有关。
尚结东赞的哥哥是尚息东赞,而他们家都属于那囊氏,吐蕃一等一的贵族。如果他投降,对于家族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郡王!”李晟向杨错使了个离开的眼色。
杨错会意地宽慰了尚结东赞几句后,领着李晟离去。
有那么一瞬间,杨错感觉尚结东赞的目光在盯着他的后心,但很快又消失无踪。
翌日,清晨。
浑瑊领军东向回师朔方。
陇右军一分为二,马燧领军返回广武郡。
李晟率领剩下的陇右军缓慢朝着兰州进发。
而杨错,则带着“俘虏”尚结东赞,先行赶往兰州。
杨错赶到兰州时,齐王对扈屈律悉蒙入侵的反击也已展开。
对扈屈律悉蒙的近乎肆无忌惮的的北犯,齐王先前采取了忍耐的态度,一者是因为陇右兵力短缺,二者是尚结东赞的危机还未消除。
现在,后患已经解决,是时候用兵了。
齐王与韩滉、董晋、第五琦、韩洄等人仔细商议后,以秦州刺史安太清为主将,统领各路兵马迎击扈屈律悉蒙。
同时,齐王还采纳韩滉的建议,命宕州刺史高升大造声势,诈做要从宕州出兵直接攻袭叠州,借以迫使扈屈律悉蒙回师。
兰州,齐王王府。
杨错在前,尚结东赞缓步跟随在后,两人一前一后步入王府的后堂。
“将军,一向可好!”早已等候在厅内地齐王迎了上来,爽朗地笑道。
也不知在想什么,尚结东赞竟似不明身在何处,听到齐王的声音,才回过神来,愣了片刻后,才想到下跪向齐王行礼,“败将尚结东赞。拜见齐王!”
这几日,尚结东赞的精神非常委靡,甚至有些恍惚。
“将军快快请起!”齐王亲自将尚结东赞扶起。
齐王搀扶尚结东赞时,杨错也向前迈了几步,离两人更近了一些。
尚结东赞虽然看起来委靡,也不可不防他会骤起对齐王发难。
五步之内,只要尚结东赞没有武器,杨错自认为便可保证齐王万无一失。
“将军,不必有太多礼数。此刻我等非是你死我活地对手,只是朋友。”齐王笑了笑,拉着尚结东赞朝厅内走去。
厅内,早已摆上了四案酒桌。
案上,有各式肉食,和正烫着的热酒。
齐王将尚结东赞安排在了自己的对面,杨错陪在次列。
开席后,齐王毫不谈及劝降、及尚结东赞此东侵之事,只是劝进酒,并问及一些尚结东赞的家事。
逐渐地,尚结东赞也稍稍放开了一些心绪,痛饮起酒来。
但看起来,还是借酒消愁地成分更大一些。
不过这也难怪,由堂堂的吐蕃贵族,却沦落为俘虏。
如此大的落差,换做是谁也难以接受。
齐王也不阻拦尚结东赞地痛饮,只是让一旁的侍女稍稍放缓些倒酒的速度。
饮了十数杯酒后,尚结东赞已经有些上头,面庞上一片赤红。
忽然间,尚结东赞放下了酒爵,站起身来,直直地看着齐王。
就在他们不知尚结东赞所欲何为时,他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长身伏地道:“请赐尚结东赞一死,而后将我的尸身送回逻些城。若齐王肯应允,尚结东赞来世愿为牛为马,以报齐王恩德!”
“大丈夫宠辱不惊,奈何轻言死志。”齐王缓缓站起身,盯着尚结东赞片刻,摇头轻叹道,“将军正值盛年,以你之才能,日后辟土开疆,博取万户之侯,获得青史留名,亦非难事。”
齐王走到尚结东赞跟前,屈身缓缓将他扶了起来,叹气说道:“轻身一去,一切成空,将军当真甘心?”
尚结东赞眼神呈现出片刻的茫然,而后还是痛苦地摇了摇头。
“算了,我也不迫你……”齐王拍了拍尚结东赞的肩头,宽慰笑道,“你就先在兰州呆下吧!”
尚结东赞到底是吐蕃贵族,又是那囊氏的族人。不能轻易处死,这样会导致两方关系连最基本的沟通都没了。
但也不能轻易放他离开。
尚结东赞到底是一代名将,放他回去无异于纵虎归山,这样的行为,在平常倒也不是不行。
现在正是两军交锋、互相拉锯的关键时期,放回去恐有不妥。
只能选择软禁的办法,以后看时机再说吧。
毕竟,时间多的是!
沉默了片刻,尚结东赞低声说道,“多谢齐王!”
此后,尚结东赞便在兰州暂时住了下来。
齐王李倓每两、三日便邀他入府饮宴,联络感情。
杨错这时候就没有作陪。
他开始布局,将扈屈律悉蒙留在陇右道。
上元二年正月初五,齐王的使者抵达渭州向安太清传到了齐王的手令,自此安太清全面接管战事。
初七,安太清前锋及时赶到鄣县,与围城的吐蕃军接锋。
双方激战两个时辰后,吐蕃军后撤十余里,鄣县破城之危被解。
正月十四日,你是领军万人返回狄道郡,一者为稳定兰州南部的局势,同时也准备着随时策应安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