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是你行军不慎,走露风声,以至为敌军所察?”郭英乂还是不敢相信,提出异议。
“姐夫,我完全是照哥舒晃之令,日间潜伏,夜间行军。斥候十二个时辰不断,一路上所见可疑人物一律处理掉,如何可能走漏风声?”
宋思杰将嘴唇咬破,鲜血自破的地方不住溢出。
“……”
听宋思杰这样说,郭英乂面色阴晴不定,默然无语四思索起来。
刘展再也忍不住,出列问道:“我想请问,宋将军奔袭龙县途中,可曾有过其他可能败露行踪地行动?”
“怎么可能?”
被愤怒充昏头脑地宋思杰毫不犹豫地撒了谎,将自己曾擅自袭破马盘县之事隐瞒了起来。
“姐夫,哥舒晃那厮是如何说龙州一战的经过?”宋思杰愤愤说道。
郭英乂面色阴沉无比,以手蹙额,缓声说道:“刘将军,你来说与思杰知晓。”
“是!”刘展虽心情不好,但还是详细地将当日哥舒晃叙述的全过程讲了出来。
“哈哈哈……荒谬,荒谬!”宋思杰怒极而笑。
他不屑地说道:“杨错能够领数千兵马在数个时辰内,将我四千精锐埋伏后,一举击灭。而哥舒晃与杨错交战一日居然只伤亡百十多人,究竟是想欺瞒谁?为何杨错当晚就悄然返回龙县设伏?姐夫,诸位!内中原由还不是一目了然?”
“好了!”郭英乂突然摆摆手,无力地说道,“议事到此为止。今日之事任何人皆不得外扬。”说罢,郭英乂机械地起身,朝内堂走去。
“姐夫!”宋思杰跪倒在地,望着郭英乂背影消失的方向,悲戚地喊道,“郭家辛苦割据一方,这份基业不能就这样没了呀。”
厅中众文武心情复杂异常,对望了几眼,尽皆无声叹气,随即默然地离厅而去。
刘展望向宋思杰,张口欲言,但最后还是没问出口,叹了口气,无奈地举步出厅。
“思杰,你是不是有些误会哥舒兄?”留在最后的郭嘉珍,沉声询问道。
“怎么可能?我难道会用四千将士的性命来开玩笑么?”宋思杰悲愤地说道,“嘉珍,为何连你护着哥舒晃这个佞贼?”
“我始终觉得哥舒兄不似这等人。”孙翊摇头说道。
自扶州一战后,孙翊明显比以往成熟了不少。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宋思杰仰天长叹。
新都,剑南军大营。西北寒风荡起暗红色的剑南军战旗,发出簌簌的声响。
夜空中,几点稀疏地寒星散发出幽冷的光芒。
一袭素色锦袍地哥舒晃,神情戚然地眺望漆黑的江面。
忽然,一阵大风吹过,一封薄薄的绢书自哥舒晃低垂的右手上飘落。
“天!事情竟会至如此境地?我哥舒晃怎会害宋将军?为什么主公、宋将军会这般不信任我?”哥舒晃声音低沉之极,语气更是悲戚无比,“看来……我是不能为父亲报仇雪恨了!”
“哇!”一口鲜血自哥舒晃口中狂喷而出。
随即,哥舒晃眼前一黑,身体直直地朝后方倒了下去。
“大将!”惊骇的声音突然从后方响起。
新都县,剑南军大营,帅帐。
哥舒晃躺在床榻之上,人事不醒,面容异常苍白。
大营中的一众剑南军将领静静地立于帐内,神色焦虑地注视着哥舒晃和为其诊治的军中大夫。
“大将怎样?”梁无忌急切地向大夫询问道。
今日傍晚收到刘展的一封急件后,梁无忌就注意到哥舒晃的神色不太对劲。
随后,梁无忌便一直在留意哥舒晃,结果看到哥舒晃昏倒的一幕。
“大将脉象紊乱,身体颇虚。以小人之见,乃因劳累过度,且郁气攻心而致。”大夫面色沉肃地回道。
“快说该如何诊治!”性急的韦熊不愿听大夫罗嗦,急声说道。
“要医大将此疾,药石反在其次,重在静养宽心。”大夫谨慎地说道,“一、两月内,最好莫要让大将再为琐事操劳……”
听了大夫的话,帐中诸将尽皆面面相觑。
新都大营的军务,全靠哥舒晃来主持。
尽管哥舒晃如今只是副兵马元帅,但在剑南诸将心目中的地位却是丝毫未降,而且大元帅邓阳也是几乎将自己的职权全部放给哥舒晃。
可以说,哥舒晃在剑南军中,是名为“副元帅”,实为大元帅。
哥舒晃这一病倒,众将立时有群龙无首的感觉。
“是否将大将的病情向主公禀报?”蒙城忧虑地说道。
“暂不要禀报。”梁无忌摇头道,“等大将醒过来,看大将自己有何主张?”
“也只得如此了。”其余众将无奈地点头。
翌日中午,哥舒晃从昏迷中转醒,但精神却明显很委靡。
还未等梁无忌等人请示是否向郭英乂禀报,哥舒晃已自行提出上表成都。
很快,郭英乂收到哥舒晃急表。
表中,哥舒晃痛陈自己身体染恙,已无力执掌军务,恳请郭英乂允许自己辞去副元帅一职,返回成都养病。
见到表文后,郭英乂又惊又疑,不敢确认哥舒晃是真的染病,还是为避嫌而主动请辞,遂急召邓阳、郑鸿渐、刘展等人商议。
邓阳首先表示,他绝不相信哥舒晃会做出故意陷害宋思杰之事,希望郭英乂能够果断平息对哥舒晃的这些不利传言。
早几日邓阳在简州征募兵员,人不在成都。
对于宋思杰痛斥哥舒晃之事,也是刚刚知晓。
对请辞之事,邓阳认为哥舒晃是在避嫌,恳请郭英乂不可应允。
郑鸿渐平日虽与哥舒晃关系不睦,但此刻却也认为不可应允哥舒晃的请辞。
刘展没有就是否该允许哥舒晃请辞一事发表意见,反而向郭英乂提议先派人至新都探望哥舒晃的病情。
郭英乂仔细思索后,认同刘展的提议,决定就派遣与哥舒晃关系最佳的刘展前往新都,待探明情况后,再做其他决定。
次日午时,刘展赶至新都。
哥舒晃气色有所好转,但仍未能起身,只是靠躺在床榻头。
刘展侧坐在榻边,满面关切之色地看着哥舒晃。
“看来我不该给你写那封信……”刘展叹了口气,歉疚地说道。
“此事怪不得你……”哥舒晃摆了摆手,勉强一笑说道,“你急书于我,也是为让我有所准备……何况,纵然你不来书,也会有其他人转告于我!”
刘展轻叹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在哥舒晃的内心深处一直对其父哥舒翰之死耿耿于怀。对于大唐、安禄山叛军有切齿之恨,不然以哥舒晃的才干也不会屈居于郭英乂之下。
哥舒晃对于占据剑南,北上伐唐廷有很高的期许。
然而,越希望就越失望啊!
“你先安心养病,军中事务暂且放下,但不要请辞。”刘展恳切地说道,“此事我将会设法为你澄清!只要能够揭穿这个诡计,使主公明了之后,尚有可为!”
“多谢刘兄了。”哥舒晃知道刘展话中的意思,但面色却依然显得消沉。
“此事必是杨错的离间诡计。”刘展继续分析说道。“否则宋将军恐怕没那么容易脱逃。可恶的是,他连故意放人都安排得那般缜密,不露一丝马脚。此人一日不除,我剑南一日难安。”
“你可有妙计除之?”哥舒晃似乎被调起了些兴趣,出声问道。
“此人狡猾异常,实在难以入手。”刘展缓缓摇头说道,“前番我曾为主公筹谋一计,意欲离间杨错与朝廷关系,尚未真正实施就被其识破,还险些害了岑参!”
“此人莫非真是我的天敌?”哥舒晃轻叹口气,怅然说道,“劳烦你为我代笔,我要再上表与主公!”
“你难道还要……”
“此事纵被澄清,我还何面目继续留于此位……”哥舒晃落寞地说道,“与其让主公难做,不如我自行请辞。刘兄,快写吧。”
杨错的图谋终于要达成了!
一步一步地,哥舒晃与郭英乂的关系被疏远,相互间的信任逐渐失去。
剑南的擎天巨柱,没有倒在战场之上,却倒在了自家地内讧上。
不知怎的,刘展居然想起了当日乔琳临别时的赠言,“以郭英乂的性情,刘将军日后还是少逆多顺为好,否则恐惹其祸!”
“难道,我的选择错了么。”刘展无声地叹气,起身走到帐中几案前,提笔按照哥舒晃所说的话急书起来。
第二日,刘展返回成都。
他向郭英乂仔细说明了哥舒晃的病况,并将哥舒晃的第二封请辞书转呈上去。
郭英乂仔细思索后,决定派遣郭嘉珍前往新都,接哥舒晃回成都养病。
大营的军务,暂且交于老将吕崇负责。
但郭英乂回绝了哥舒晃请辞的提议。
历时两月余之后,前往绵州乌蛮族负责缔结盟约的使者终返回平武郡。
出乎杨错的意料之外,乌蛮族长的长子孟龙居然也随使者一起来了。
“勇士,我父亲和族人愿意答应与大唐缔结盟誓!”孟龙恭敬地将一封绢书呈递给杨错。
这封绢书正是由李泌起草的盟约书。
不过在落款处,除原先的建宁王印信外,又多了个深红的血指印。
“族长、少族长和乌蛮族勇士们做了个无比正确的决定!”杨错立起身形,高兴地说道,“我在此重申誓言!他日,收复剑南。汉与乌蛮诸族便是一家,再不会让争斗之事发生!”
“多谢勇士!”孟龙同样显得很开心,爽朗地笑了。
顿了顿,孟龙有些急切地询问道:“勇士,不知您何时能够出兵攻打绵州?我回族时,族人们正被屠杀,那个姓贺的贼将实在太厉害了……”
“姓贺的贼将?”杨错一时还没会过神来。
“启禀大帅,是郭英乂的平蛮校尉贺文。此人以不到两千兵马,在两月内连败了乌蛮族。”使者接口说道。
“贺文……贺宣的族弟?”杨错低喃了几遍,抬头对孟龙说道,“少族长放心,至多三个月,我必会出大军进击绵州!”
“多谢勇士!”孟龙突然单膝跪下。恳切地说道,“勇士,我想跟随你的大军打进绵州,请你留下我。”
第二日,使者带着盟约书继续赶往兰州,向建宁王复令,而孟龙则留在了平武郡。
在与乔琳商议之后,杨错将孟龙直接擢升为都尉,安排进无当飞军,担任韦皋的副手。
因为悍勇善战,乌蛮人被征召入军是常有的事。
此前,却甚少有乌蛮族人能够在军中担任中、高级的军职。
说到底,汉人还是看不起乌蛮人,有很强的提防之心。
如今杨错将孟龙提升为无当飞军的副统领,相信可以起到正面的示范激励作用,以吸引到更多的乌蛮人下山投效。
与此同时,杨错急书严波、田神功,请他们一面加紧进攻绵州的战略准备,一面加大力气对绵州进行渗透。
老狐狸严波与绵州不少宗族大户关系紧密。
在目前绵州已在陇右军兵锋之下,绵州形势岌岌可危,有严波出面,相信可以联络到不少宗族投效陇右军。
若进行的顺利,平定绵州的难度将会大大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