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武郡阴森寒凉的监牢之中,不时传出阵阵怒骂声。
“杨错小儿,无耻之贼!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宋某绝不皱半下眉头……”
“杨错小儿,我郭家不会放过你。他日你必被千刀万剐而死……”
形容憔悴的宋思杰紧握监牢栅门,声嘶力竭地怒喝厉骂,仿佛一点也不觉疲惫。
前几日,宋思杰意欲绝食而亡,但却被看守士卒以稀饭强灌救活。
在鬼门关前逛了一圈之后,宋思杰似乎也想开了,再不做绝食的“傻事”。
每天有饭便吃,有酒便饮,养足精神后便开始无休止的漫骂。
“不知死活的东西!”两名看守士卒来到宋思杰的监房外,其中一人以手中长枪作势欲刺,厉声喝骂道,“大帅没有把你千刀万剐祭奠裴都尉,已是格外开恩。你还这么不知好歹!”
“呸……”长枪临身,宋思杰仍旧夷然不惧,毫不服软地怒骂道,“去他娘的狗屁大帅,告诉杨错那王八蛋,我绝不会饶过他,叫他洗净脖子……”
另一名看守士卒不屑地嗤笑说道:“你们郭家还有人能赢得过我家将军?连那哥舒晃都不是将军对手,更别说你这样的货色。”
“算了,跟一个要死的人吵什么?”起先的那名看守反过劝慰起同伴来,“再让他嚎两天吧。”
“咯噔!”宋思杰心中猛地一沉,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你们说什么?”
“还以为你真不怕死。”那看守士卒面上明显地现出不屑神色,“再一两天,你就会押去龙州,和你那两个亲戚一起被砍头。大帅的通告已经发向剑南各地……”
两名看守离开后,宋思杰也停止了怒骂,呆呆地立在监中发怔,似在思考着什么。
翌日上午,在十余名士卒的“护卫”之下,宋思杰被押送上了通往龙州的船只。
为了确保不会出现意外,火字营特意安排了四艘走舸快船沿途护航。
由于是顺风顺水,五只船只行驶的速度比较快
。至傍晚时分,已经到了距离龙州不远。
押载宋思杰的船上,火字营将领严砺望着西北方向地天色,眉头逐渐皱了起来,嘟囔着说道:“搞什么鬼,都他娘的初春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鬼天气?”
“严将军,怎么了?”负责押送宋思杰的一名什长好奇地询问道。
“好象要有大风雨!”严砺在江上追随崔宁厮混了这么久,竟也能够如老渔民般根据云层、风向、水文等因素,推测出天气的大概变化。
“大风雨?”那什长不敢置信地看向严砺。
“在夏秋季节,大风大雨倒也正常,如今已然初春,怎会出现这样反常的天气?严将军,应该是风吧?”
“更像是雨。”严砺也不是很确定,但还是沉声说道,“必须要快些行船,不能在风雨来之前赶到龙州,情况就不妙。”
“兄弟们,甩开力气划。一个时辰内必须驶进龙州。”严砺大声向大船的舵手招呼道。
押载船并不是一艘很大的船只,被禁闭在内舱的宋思杰隐约也能听到舱外的谈话。
当听到“大风雨”将到时,宋思杰心中甚至恶意地咒骂这些押送士兵全葬身于风雨之中。
五艘船只的行进速度,果然明显加快。
但天气的变化却更为迅速,不到半个时辰,浓云密布天空,呼呼的西北风更加强劲地刮起,悬挂于船桅的大红色战旗几乎被吹成一条直线。
江浪变的愈加汹涌激荡,船只在江上左右摇晃,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颠覆。
也幸得掌舵的都是陇右水军,才能保证行船的安全。
半盏茶地工夫后,豆粒般大小地雨点从天空倾泻下来,并且变得愈来愈猛。
借着强劲的风势,雨点如箭,击打在江面。
船只上,“啪嗒啪嗒”的声响不绝于耳。
“头,船漏了!”押载船上的舵手,突然惊骇地朝严砺喊道。
“什么?”严砺浑身上下早被寒凉的雨水淋湿,但他仍自浑然不觉地指挥麾下士兵维持船只的正常行驶。
闻听船漏的消息,严砺急促地回道,“快!设法把漏洞堵起。操船的人,赶紧放慢速度。”
但是,在风大雨大、巨浪翻腾的大江上,修补的工作变得异常艰难。
半盏茶的工夫后,船体的漏洞非但未修好,反而还增加了几处,大量的江水涌进船中。
情知此船已无法修复,严砺急命士兵将宋思杰押出舱外,转移上火字营的走舸。
很快,大量进水的押载船被一个巨浪彻底颠覆,沉入江中。
“先靠北岸,躲过大风雨!”在严砺的招呼下,四艘走舸艰难地朝北岸靠去。
由于是顺风,不多时就已驶到距岸不足三丈的地方。
但就在这时,忽地一个巨浪袭来,四艘走舸立时被荡覆两艘,另外两艘有进了有半船水,形势岌岌可危。
呼唤、救援……
大约两盏茶的工夫后,终于将落水的士卒全部搭救了上来。
刚松了口气,负责押送宋思杰的什长就惊骇地发现……
宋思杰不见了!
拨寻了许久,仍是未见踪迹,一众士卒最后只得放弃。
在那十数名押送士卒个个垂头丧气的同时,严砺与麾下的陇右水军却隐约露出了松口气地感觉。
东南三、四十丈远,宋思杰放开抱着的圆木,艰难地爬上了江岸。
刚才船只颠覆时,宋思杰非常“碰巧”地抓住了一块圆木,并借着风浪飘至岸边。
风雨极大,视线严重受阻,宋思杰勉力搜索了一番,也未发现那些看押士兵和陇右水军。
天不绝我!
宋思杰仰天长叹,随即挣扎着朝南走去。
此处,距离郭英乂治下的昌明县还有上百里。
但是阻拦不住宋思杰想要回家的心,他奋起步伐,努力向南而行。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在十多名押送士兵惊愕的目光中,严砺竟将走舸船驶回江心。
奇怪的是,船上人变多了,但船只的行驶却变得更加稳健。
不多时,两艘蒙冲战船出现在江心,迎上了严砺他们。
当先一艘蒙冲,迎风临雨傲然而立之人,赫然正是崔宁。
见严砺跃上蒙冲,崔宁笑着问道:“小严,干得怎样?”
“老大,我哪次丢过你的脸!”严砺嘿笑着说道,“一个兄弟看着宋思杰那混蛋上了岸,我才回来交差的!”
“总算完成大帅交代的任务!”崔宁满意地一笑,拍了拍严砺。
严砺先是一笑,随即有些惊诧地说道。“老大。大帅还真厉害,居然能算到今天有这场大风雨。开始我还不信,直到起了天色。”
崔宁笑了笑,没有回话,脑中想起得却是那位相貌丑陋的乔参军。
正是那位乔参军准确地预见了这场罕见的春季大风雨。
第二日深夜,风雨仍在继续,但强度已大大降低。
守卫昌明县西城门的士卒惊异地发现,竟有人在雨夜叩敲城门。
谨慎地察看之后,一名籍贯成都的守卫士卒认出叩门之人正是宋思杰,急向昌明令禀报。
已经入睡的昌明令闻讯后,不敢丝毫怠慢,急起身赶赴城门将宋思杰迎入城内。
在昌明休养了三日后,宋思杰不顾自己仍显虚弱地身体,强自动身返回成都。
宋思杰迫切地想见哥舒晃,质问他为何要故意将自己和那四千士兵送入死地。
他还想见郭英乂,告诉自己姐夫,哥舒晃所做的“无耻”行径!
平武郡,书房内。
“先生,一切皆在预料之中,宋思杰已经赶赴成都。”杨错将崔宁的信报递与乔琳。
他随即笑道:“看来郭家内部逆流将起,是否需要再扇些风来。”
按照杨错的吩咐,崔宁特意安排人手潜伏在昌明通往成都的几条道路隘口,留意宋思杰是否安然赶赴成都。
乔琳迅速看完信报,呵呵一笑:“大帅,还是先静观其变为好。以我之见,此事宋思杰一人足矣,我等插手反而会惹起怀疑。”
乔琳何等聪明之人,转瞬就听出杨错话中的意思。
“恩!”杨错略一思索,点了点头。
郭英乂手下的哥舒晃、刘展都不是一般人,动作太大确实容易露马脚。
暂时还是先让宋思杰自己来唱戏吧!
如果他唱得不好,再由我们为他“捧场”。
成都,思环宫。
多日前已得快马回报宋思杰脱困的消息,郭英乂初时尚有些不敢置信,直至宋思杰返回成都,方始信然。
郭英乂与宋思杰交情颇好,对宋思杰的归来,自是高兴不已。
但在高兴之余,郭英乂也不禁有些担心。
宋思杰究竟是如何从敌方的囚禁下逃脱的?
有没有可能宋思杰已然背弃郭家?
听完宋思杰将自己脱困的过程仔细道出后,郭英乂终放下心来。
宋思杰的脱困,只能说是老天庇佑。
初春,居然会有那么一场出人意料的大风雨,不是“老天庇佑”还能是什么?
郭英乂也不相信,会有人能够提前一天预见出这场罕见的风雨。
“思杰,你能安然脱困,实是天大之喜!”郭英乂看着憔悴不堪的宋思杰,宽慰地说道,“你先回府探望岳母,晚间我在府上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姐夫且慢!”宋思杰忽然面色一整,“小弟有一事压在心中,憋闷不已,终觉不吐不快!”
“何事?”郭英乂惊讶地说道。
“敢问姐夫,哥舒晃那厮人在何处?”宋思杰面色激愤地说道。
厅中众人个个面现惊愕之色地看向宋思杰。
宋思杰的话可说是无礼之极,竟似完全撕破了与哥舒晃的脸皮。
尽管往日宋思杰与哥舒晃关系也不算和睦,但不到如此境地。
“思杰,不得对哥舒将军如此无礼!”郭英乂面色一沉,轻声呵斥道。
尽管哥舒晃人在蜀郡征募、操练兵马,并不在成都,但他要想知道宋思杰的话肯定也是非常容易的。
“姐夫,你可知哥舒晃做了何等无耻的行径?”
“他……他居然……将我与四千将士白白送入杨错狗贼的埋伏之中。可怜我剑南四千百战精锐,就这样有去无回。”
宋思杰目腔欲裂,郁气填胸地说道。
“你说什么?”郭英乂眼中瞳孔一缩。惊骇地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一旁的刘展心中震撼不已!
原本刘展就对宋思杰地安然归来有些惊诧,此刻听得宋思杰之语,刘展更加确认这必然是杨错的又一个诡计。
此计的目标直指剑南军的擎天巨柱,哥舒晃。
刘展虽心中明了,但眼下却无法揭穿。
宋思杰的身份太过特殊,刘展若是贸然劝阻郭英乂莫要相信宋思杰的话,恐怕非但无法奏效,更可能将事情搞的更加恶化。
此刻若是不劝阻,任宋思杰将一套说辞全数讲述出来。即便日后能够澄清清白,哥舒晃在剑南众人心目中的形象也全毁。
“杨错,你为何歹毒至斯?”
仓促之间,刘展也是无计可施,只能无奈地低头暗叹。
“姐夫,你可知哥舒晃那厮进攻龙州之策?”
郭英乂点了点头,沉声道:“哥舒将军曾提过,似乎是暗渡陈仓之计。由他领军佯攻油绛县,以吸引敌军来援,你领一旅偏师突袭龙县。而后两军东西夹击敌军。”
“什么狗屁暗渡陈仓?”宋思杰愤然说道,“姐夫可知,我领军奇袭之事,杨错狗贼居然一清二楚,他的兵马早在我行军路线之上埋伏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