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明军指挥官没有对他们的报告表示怀疑，之间指挥官挥了挥手，示意斥候们退下，自己则继续望向远处缓缓靠近的部队。随着行军队伍的逐渐靠近，他这才明白刚才回来的几个斥候已经背叛这一事实！
但此时，刚刚退下不久的斥候们早已凭借轻装快马，不见了踪影。
明军指挥官气急败坏，啪的一声把手里的马鞭扔在地上：“该死的叛徒，坏我的大事！”指挥官恶狠狠地咒骂着。虽然他自信自己手下的部队对付人数差不多的土匪会十分轻松，但尴尬的是，自己手下几乎全是炮兵。
总不能给大炮上刺刀吧。
指挥官扶额，紧紧咬着牙关，随后长叹了一声：“唉，今天算是折在这儿了。”刚刚火炮轰击溅起的尘土仍然没有消散，空气中还弥漫着炮弹装药燃烧后刺鼻的硝烟味道。
如果现在命令炮兵攻击的话或许还能给这些土匪造成一些伤亡，但火炮的装填速度就已经决定了自己不可能把这些土匪彻底消灭，而如果打死一些人，他们再围上来，那等待着这些人的恐怕就只有被残忍杀害一途了。
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指挥官暗道，他自己不过是打算在明军里混口饭吃，所以才选了平时几乎没有任何作战任务的地方部队，他根本没有为了朝廷和这些土匪拼命的理由！大脑的快速运转让他的头有些发热，从额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在稍显寒凉的秋风中抖动着，散发出了隐隐的白色蒸汽。他思考着，思考是否有一种方法能让自己全身而退，哪怕只是自己只身逃脱也好。
他把视线投向自己面前不远处那高耸的城墙，在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够打破这面城墙，然后据此坚守。但这并不现实，仅仅是一瞬间的思考便让他明白了这一事实——现在看来，求生的道路恐怕只有一条，那便是向土匪投降。
这是唯一一条路，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他挥挥手，示意士兵们将炮弹退出炮膛，明军士兵立刻就明白了指挥官的意思，退出炮弹后便在一旁列起了队。
“装备留下，人可以走了。”马建德来到明军的阵中，说出的第一句话便让在场的明军大感意外。明军的指挥官甚至都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给自己凑赎金来着，现在倒好，人直接放了。
至于装备？装备是官府的，命是自己的，大不了跑路就是了。抱着这样的想法，投降的明军一面感恩戴德，一面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里。
而马建德面对这情景也有些懵，哪有装备让人劫了还谢谢人家的？马建德挠了挠头，心想这可能是明军财大气粗，就这几杆枪几门炮可能人家根本就不在乎。
尽管明军行为让人疑惑，但崭新的火炮终归还是很香，马建德上前打量着明军阵地上的四门火炮，上面的铭牌显示这几门炮制造于广武十二年，但火炮上的磨损却告诉马建德这几门炮可能只发射过几次——大概率全是今天打的。
“广武零八式，好东西啊。”马建德抚摸着缴获的火炮，上下打量着。这在林虎面前可是大功一件，长期以来林虎虽然通过个人关系，在陕西布政使那里搞到了不少轻武器，但这重武器，除了卫所和军镇以外，地方军恐怕加起来都没有多少，他隐约记得林虎提到过，整个凤翔府就只有一个炮兵营，新旧火炮加起来也不过十六门，其中大部分都是轻型火炮。
而像广武零八式这样的七十五毫米山炮，整个凤翔府恐怕也就这四门了。
“妈耶，这是端了老窝了！”马建德心中狂喜，他赶忙吆喝着手下的士兵把缴获的装备收起来，自己带人拉着炮，向北头山的方向去了。
却说那卫知县自战场逃脱之后，赶忙跑回了千阳县城，关闭了城门。他害怕林虎带着土匪军队打进千阳县城，也对凤翔府兵能剿灭林虎一行人抱有期待。现在距离他率军出城还不到四个小时，即将正午的时分，卫知县匆匆忙忙地跑回县衙，赶忙叫人往凤翔府发送了一封电报，请求快速支援。
令卫知县感到庆幸的是，自己被打的实在是太过狼狈，以至于无论是守城的小卒，还是街上的百姓都没有认出自己这个知县来，就连县衙门口地护卫也把他当成了来告状的，为此还闹出了不少笑话。
不过从凤翔府返回的电报却把卫知县从一个深渊拉向了另一个更深的深渊，凤翔府兵被匪军击败，短期内已经不可能有援军来支援千阳县。不仅如此，土匪武装甚至抢夺了四门新式山炮和相当数量的炮弹。
这仿佛如一道晴天霹雳一般，卫知县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等他悠悠转醒，林虎已经和两支分队会合，他们似乎想要攻击千阳县城，此时已经在南城门外布置阵地。
卫知县赶忙爬上城楼，事情果然像刚刚下人报告的一样，一支军容齐整的部队已经在千阳城外设置了不少掩体工事，四门黑洞洞的炮口正指向卫知县所在的城楼。他不由得愣在了那里，直到有人向他报告，城中有人正在散布流言说“李闯王回来了”。
“给老子全抓起来，押到城墙上砍了！”尽管李自成造反已经失败了两百多年，但“闯王来了不纳粮”的传说却在陕甘的百姓之间口耳相传。直到现在，陕甘的百姓们还是会把为民除害、劫富济贫的义贼和义匪私下里叫“闯王”。
也因此，听到“闯王”二字让卫知县分外恼火，这仿佛是千阳县的百姓已经公然宣称他这父母官是个混帐一样，如果不以严厉的手段镇压，恐怕会在城内也造成骚乱，这样他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很快，守城士卒就押着十几个百姓走上了城楼，这些人大多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几个中年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和土匪勾结在一起的样子。但卫知县不管，他现在只想杀人立威，顺便震慑一下准备攻城的土匪，如果能在他们之间制造哗变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林虎此时在城墙下，已经做好攻击准备的他看着城墙上发生的这一幕有些犹豫，他深知现在被押送到城墙上的平民们是自己的支持者，如果就这么放任卫知县处刑他们，自己势必会失去人心，至少自己的威望会受影响。
但让林虎意想不到的是，这卫知县竟然丝毫没有那这些人威胁林虎的意思，他甚至都不想把这些人当作谈判的筹码，而是选择了直接杀人。
这并不奇怪，在卫知县眼中，城外的这些人不过是一些毫无人性的土匪，他们根本不会在乎这些平民的死活。
手起刀落，几具残缺的尸体被抛下城墙，伴随而至的是城楼上传来的喊叫声：“外边的土匪们听着！再不投降的话就跟他们一个下场！”
城墙上的卫知县洋洋得意，他以为靠这样的威胁便可以解决当前的困境，但没想到的是这反而起了反效果。城外掩体里，林虎的部队已经十分愤怒，他们已经几次请求林虎对城墙发动攻击，但都被林虎制止住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林虎听着城中传来的声音，此时的千阳县城里，县衙的兵卒正在追捕之前散布传言的百姓，绝望的哭喊、愤怒的咒骂和趾高气昂的威胁混杂在一起，宛如暴雨到来前嘈杂的风声。
暴雨终将到来……暴雨已经到来！
林虎只听得城墙上一声大喝：“谁来与我共诛此贼！”
一声断喝之后，只见得一阵可怖的沉寂。
一人的相应声如闪电般划破这片死一般的沉寂，紧接着便是山呼海啸，一夫举而万夫应。一时间，被缚的百姓挣脱绳索，有良知的士兵举起武器，而领头者，是一个青年男人，书生装扮，城墙上的林虎定睛一望，那正是自己的学生，现在正在千阳县衙当小吏的吴宁。
眼见城内**的百姓已经俨然组成如军队般的队伍，这队伍潮水般卷过大街小巷，在城墙上观望，则正如黄河席卷黄土高原一般，所到之处无论男女老少无不加入这场涌潮。
“反了，都反了！”卫知县在城楼上眼看着一幕的发生，他无力阻止，也就只能在这里干瞪眼了。
但他的无能狂怒也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他便不知道被谁抬起，又或者是被几个人抬起，掷出了城楼。
护城河上的吊桥轰然落下，老旧的城门发出吱呀的声音缓缓打开，千阳城不战而降。
在城外林虎的部队和城中百姓的里应外合之下，仅仅一个多小时城中卫知县的支持者和长期以来引起民愤的人物或被消灭，或因为卫知县已经身亡而投降，等待审判。
收拾完残局已近黄昏，夕阳投下殷红色的光，洒在县衙的庭院中，竟有一种西方日出的感觉。林虎站在这辉光中，仿佛一个巨人一般，而他的面前，则站着东台山的一些主要军官和千阳县一些颇受平民赞誉的士绅。
“各位，今日攻下这千阳县城实是被逼无奈，如今与明廷争端已起，恐怕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林虎语气沉重，短短的一句话在这个时候竟仿佛有千斤重，使在场众人有些喘不过气。
自古以来，凡是起义者皆是凶多而吉少，纵使有李自成一般的势力最终也不过落得一个兵败身亡的下场。尽管也有成事者，但古往今来又有几个汉高祖、明太祖呢？
正因这份疑虑，在林虎话音落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一阵沉默，最终马建德走上前，说到：“事已至此，反了吧！”
事实上，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林虎的想法，只是没人像马建德一样直接道破，而现在既然领头的已经出现，其余所有人便齐声说道：“先生，反了吧！”
林虎咬了咬嘴唇，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各位，这和咱们在山中可不一样，一旦和朝廷开战将十分凶险，虽然我有自信争取到一些明廷军队的支持，但力量差距仍然悬殊。”林虎顿了顿，看向夕阳的方向，此时一只乌鸦掠过，在地面上投下了漆黑的影子。“我想说的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诸位仍然可以选择不参与进来，我会派人将各位和各位的家眷送到西安府。现在，不愿意参加的可以离开这里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直到有人率先离开县衙大院，随后便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最终留在这里的除去山寨中的将领之外，只有几个地位不高的文人以及林虎的学生吴宁。 17640/97638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