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此时,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检阅”,卫知县才开始带着那一千多地方部队开拔,因为卫知县认为土匪抵御不了多久,战事应该当天就能够结束,也就根本没带什么粮草辎重——大不了可以找周围村庄“征收”嘛,反正最近“剿匪”部队根本没去过那个方向。
虽然出发很晚,但胜在轻装简从,卫知县的部队行进速度倒也不慢,渡过城南的千河,向东南便是一马平川,直到北头山附近地形才又开始变得崎岖起来。此时的卫知县身披战袍,胯下乘着胡人骏马,那战袍是当年剿匪立功,陕西布政使所赐,至今十多年竟仍光亮如新;而那马,虽然虽然体型健硕,但却也耐不住卫知县体型差不多同等“健硕”,颇有些吃力的感觉。
军队缓缓行进,至北头山下,主簿赵吉见前方道路狭窄,又处在山和湖之间,便向卫知县建议到:“前边地形险恶,如果敌人布下伏兵伏击咱们,那恐怕会出大问题。”
谁知那卫知县哈哈一笑,扬起手中马鞭,指向北头山顶:“赵主簿对本地匪情看起来不怎么了解啊,这北头山曾经也有土匪盘踞,不过早就被我知县清剿一空。此外,你只见过官军伏击土匪,有哪里见过土匪伏击官军的,嗯?”紧接着,卫知县便继续哈哈大笑起来。
赵吉刚想用三百年前李闯王的例子劝说卫知县,但一想不过是剿一伙土匪而已,便附和道:“知县大人说的是,我有些多虑了。”
却说这北头山和千湖之间,道路极窄,官府曾经不止一次在此之外另筑道路,但无一不因为土匪劫掠而废弃,只有这滨湖道,由于北头山和东台山之间达成的协议,才最终保留下来,成了进入这片山区的唯一道路。
在狭窄的道路上,千阳县兵由民兵在前,团练在后,列队而行。深秋的风吹动山坡上的枯草,发出簌簌的响声,在草声和水声交掩之中,士兵们缓缓前进。
赵吉心中仍有疑虑,他虽然同意了知县的看法,但心中的一丝不安还是让他忍不住往北头山坡上张望,一阵风吹过,在枯草之间闪过一道黑影。
“不妙!知县大人,快撤,真有埋伏!”赵吉在知县身边大喊道。
知县定睛一看,山坡上果然隐隐约约有埋伏的样子,但看不真切。但既然可能会中埋伏,那就必然要采取措施了,否则就算土匪装备奇差无比,在这山坡上发动奇袭也是难以抵挡的。
“众人戒备!准备后撤!”知县大喊道。
然而在这风吹枯草,浪打石岸的情形之下,远处的士兵根本听不到知县的大喊,也因此知县的部队出现了一副滑稽的景象:前军和后军继续向前,只有中军掉头向后。而这道路十分狭窄,这么一来,还没等林虎发动伏击,这千阳县的官军便已然陷入混乱。
林虎在山坡上把这些看了个真切,此时的他是真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那必然是要抓住。
“行动开始。”林虎小声说道,随后便向山下开了一枪。
山下陷入混乱的官军原本正在渐渐恢复秩序,没想到枪声一响,刚刚恢复的秩序便都化为了乌有。无论是继续前进的前军,还是受到中军后退影响,也开始后退的后军,此时一起陷入了混乱。而紧接着,山崖上响起的枪声让山下的官军像是听见鞭炮声的年兽一般,慌不择路的向外逃去。
一时间,被乱枪击中倒地的,被山上滚下的石磙击落湖中的,甚至还有被他们自己人推落湖中的,知县的部队损失了近三分之一,剩下的人也早已丧失战意,从两个方向逃离战场。
情急之中,卫知县纵马跃入水中,也亏得这马是胡人骏马,这才带着卫知县从水中向县城的方向逃去。等到卫知县上岸并聚拢残部,他才发现此时自己的一千多部队仅仅只剩了两百多人,剩下的要么死,要么逃,总之已经可以算进这场战斗中的损失里了。
被困在狭路上的官军见知县落水逃走,又加上不断增加的伤亡人数,绝大多数剩余的官军举手投降,被林虎的伏兵俘虏,这之中还包括千阳县主簿赵吉。
赵吉被押送到林虎面前,此时林虎的部队已经打扫完战场,列队站在北头山旧寨前。赵吉看林虎身后的士兵,摇了摇头,叹道:“唉,如果早些动手,我等也不会走到如此地步。”
林虎走上前,盯着赵吉的眼睛,慢慢说道:“可惜你们没有。”
那赵吉也不惧怕,反而露出一丝意义不明的笑意,“明公有如此军仗,心中可有大志?我赵吉虽不才,但对着千阳县……哦不,凤翔府还是深有了解的,明公如果用我,自然可以割据一方,到时候迫使朝廷承认明公当个知府、知州岂不美哉?”
林虎微笑着听完了赵吉的话,收起了笑容,冷冷的说道:“赵吉是吧,这知县每次劫掠村舍都有你参与吧,可有什么财物?”
赵吉窃喜,心说这土匪头子也不过是个贪财之辈,要是善加利用,让他成为下一个卫知县也不算困难,因此赵吉连连点头道:“有、当然有,只要能让我跟随明公成就大事,明公您要多少我给多少。”
“要多少给多少。”林虎紧紧盯着赵吉,随后突然转身向着站在身后的士兵们大声说道:“诸位听到了吧,他说要多少给多少。”随后,林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那依各位看来,我林某人该要点什么?”
“要他的命!”士兵们大喊道。林虎身后的士兵大多出身千阳县周边的一些村庄,其中很多是居住的村子被卫知县的人劫掠,被林虎的手下人救上东台山的。他们自然和这么多年来杀良冒功的始作俑者有不共戴天之仇。
林虎转过身来,看着赵吉。听到刚才的话,赵吉已经满头冷汗,他到现在仍然不相信林虎会杀死他,他还抱有一丝希望,“明公,明公你听我说,只要明公您留小的一条命,小的这就帮您把那姓卫的抓来,这千阳县就是您的了啊!”赵吉跪在地上,全身发抖,拼命作揖试图求林虎放他一条生路。
“带下去吧,怎么处理随你们便。”林虎没有理会赵吉的求饶,示意士兵们把他带下去。
赵吉仿佛看到了接下来自己的命运,在两名士兵的拖拽下拼命挣扎,大声叫喊到:“你个狗日的土匪头子!你会后悔的!”随着一声枪响,聒噪的声音瞬间停了下来。
“咱们这边已经解决了,接下来就等建德那边了”林虎望向南方,小声呢喃道。
与此同时,在夹渠湾的战斗中华天瑞的部队尽管伏击了来自凤翔府的援军,但却没能破坏掉敌军所携带的重武器,反而在敌人的火力压制下被迫撤退。这虽然和林虎交给华天瑞的作战计划是相同的情况,但没能完成作战目标也是事实,计划上只说向南撤退,也并没有任何后续的安排。
“既然如此,就找机会**一家伙!”华天瑞将手中的计划书揉成一团,塞进了衣兜里,尽管华天瑞猜测林虎给自己的作战任务是拖住敌人,但刚刚敌人的反击给自己造成了不小的损失,这让他十分恼火。此外原本计划着所有敌人都会追过来,但现在却只有一半左右的敌人向自己追过来,敌人的指挥官仍旧向东台山进军。
敌人的轻视加上力量的分散,让华天瑞觉得自己能够把这支敌人给彻底消灭,尽管自己的损失也不会小就是了。
华天瑞已经带着部队向南逃了十几公里,现在眼看就要走出铁炉沟,继续向外则是平原和丘陵地带,敌人火力占优势,在平原上根本没得打。
想到这里,华天瑞向自己的部队下令道:“所有部队停止前进!准备近战,向敌人发起反击!”
跟随着华天瑞的士兵们立即停止脚步,转身向后,选找掩体准备反击。
随着敌人的逐渐靠近,华天瑞才有心思仔细观察追来的敌军:他原本以为最多只有一半的敌人向自己追了过来,结果却有差不多七百人!现在华天瑞发现自己正处在十分尴尬的境地之中,打吧,敌人的兵力差不多是自己的三倍;逃吧,现在敌人距离自己只有二百多米,这已经进入了明军步枪的射程之中,自己继续逃跑也只会变成活靶子。
“能拼死一个算一个吧。”华天瑞看向跟随自己的几个亲信军官,军官们都点点头,表示自己服从指挥官的命令。
敌人距离还有一百五十米……一百米……五十米……
“开火!”一百余名士兵瞬间从山谷中几乎所有能当作掩体的物体后面探出身体,开枪之后便抄起近战武器向明军冲了过去。
明军被一轮齐射打得有点懵,等到明军反应过来是华天瑞的人发动反击的时候,华天瑞的人却已经冲到了明军阵前,双方立即绞在了一起,一时间难以分开。
自从明军进行现代化改革之后,随着现代化枪支的大规模配备,除去朝廷直属的几支部队以外,地方上的地方军几乎都对近距离战斗不怎么重视,再加上地方军费的紧缺让各地的守备部队士气低落,所以平叛或者剿匪的时候,地方军的指挥官们往往会避免近距离白刃战。
但现在白刃战已经不可避免,明军的指挥官此刻想的是尽快将两军拉开,避免进一步的白刃战。
然而还没等他把命令传下去,便被冲上来的华天瑞手起刀落,斩杀于阵前。
明军指挥官阵亡,接替指挥的下级军官又经验不足,只是地方贵族放在军队里镀金的大少爷,此刻这位大少爷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只得站在原地发愣。
士兵们一看这种情况,便纷纷丧失了战意,向他们来时的方向四散奔逃。一时间,一百多人追着将近六百人跑的滑稽场景便在这座狭长的山谷中上演。
但明军的逃亡注定不会这么顺利,在他们进入铁炉沟的山谷入口处传来几声枪响,随后便是马建德的部队横在了山谷的谷口处。
一轮射击过后,明军应声倒下一片。剩下的明军见逃跑无望,便直接投降。
“哟,天瑞叔!”士兵们收容俘虏的时间里,马建德便找到了华天瑞,“打得不错嘛!”
“哈哈哈,要不是你小子,就让这些官军跑了,这功劳得算你一大半。”华天瑞用力拍着马建德的背,大笑着回到,随后华天瑞的笑容骤然消失,沉着脸说道:“还有三百多官军拉着炮奔山寨去了,咱们得回去看看!”
“林先生也是这么交代的,不过他让你现在带人去北头山那边,我去山寨那边就可以了。”马建德拿出林虎交给他的作战计划,交给华天瑞。华天瑞一看这是林虎的命令,便直接带兵奔北头山去了。
却说凤翔府兵的总指挥官此时正带着四门火炮试图攻击东台山的山寨,不过让他在到达半小时后仍然没有展开攻击的不是别的,而是面前的这座“山寨”,或者说……要塞。
这支部队的指挥官是土生土长的凤翔府人,平生甚至都没踏出过陕西布政使司,但就算如此,四十几岁的他也在北边对付过鞑子,在领兵打仗方面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
但眼前的这堵城墙确实把他难住了。
不同于他印象中土匪居住的山寨标志性的木栅栏和木制瞭望塔,他面前的这座山寨的外墙仿佛是在一座巨大的土坡上开出了一座城门一般,从外墙的最高点向外延伸出了极陡的土坡,而在这座巨大的土坡上,还有数座向外凸出的菱形平台,这些平台和城墙的整体结构类似,不过正是因为这些平台的存在使得整座城墙的防御完全没有任何死角。
在经过几次试探性地轰击之后,他也确定在外层的土坡之内矗立的是一座巨石水泥城墙,土层的保护加上城墙本身的坚固程度使得这位指挥官确信凭自己手里的这几门炮和这点炮弹想轰开这座要塞简直天方夜谭。他并不知道这种风格的防御体系在遥远的欧洲被称为棱堡,他甚至还盘算着回到凤翔府之后向知府进言,改进凤翔府的城防。
但要回去的话就不能无功而返,至少等着追击部队抓几个土匪回来,带回去也算是有点战功。明军指挥官这么想着,他认为山寨里的土匪只敢仗着防御工事坚守,绝对不敢出城袭击,与其提前撤退,倒不如在这里等追击部队过来会合。
这个想法虽然不错,但随后出现在远处路口的尘土却让他有些不安,理性告诉他这应该是追击部队赶过来了,但他却总有一点不祥的预感。
“带几个人过去看一下!”指挥官命令道。
有几名斥候骑兵策马向路口方向飞奔而去,派出侦察部队并没有打消指挥官心中的不安,反而让他有些更担心了。
不过幸运的是斥候骑兵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带回来的是指挥官最想听到的消息——向这里进军的是去追击土匪残部的追击部队。
当然过来的自然不可能是什么追击部队,那支部队早就已经有的被俘,有的战死,连成功逃跑的都没几个。那些斥候骑兵还没跑出去多远就被马建德的先头部队给抓了,然后在马建德的威逼利诱下,这几个斥候骑兵当场叛变,他们的第一个任务当然是——传递假消息!
当然,这几个斥候骑兵也存在回去就把真消息告诉明军指挥官的可能性,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马建德的部队已经封锁了所有能离开这里的路口,里边的明军已经不可能离开这里了。如果传递真消息,让明军提前有所防备,最后倒霉的还是这几个斥候骑兵。
所以面对这种堪称必死的情况,斥候骑兵们除了背叛别无其他任何道路可走。 17640/97638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