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贾母见了心疼得了不得,把跟着的人狠骂一顿。
正逢贾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来府上,见了他的伤唬了一跳,上来圈圈画画,嘟嘟囔囔咒诵一回。
“不过一时飞灾,包管好了!”
马道婆转向贾母道:“大凡王公卿相的子弟,生下来就有多少促狭鬼跟着,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萨,专管照耀阴暗邪祟。”
贾母赶着问道:“不知这位菩萨怎么供奉?”
马道婆摆手笑道:“不值什么,一天添几斤香油,点一盏大海灯,就能免撞客邪祟之灾,这海灯就是菩萨的现身法象。像南安郡王府里的太妃,她许的心愿大,一天是四十八斤油。”
贾母听了点头思忖。
马道婆忙又道:“还有一件,若为父母尊长,多些不妨;若是老祖宗为宝玉,舍多了怕哥儿担不起,反折了福。多则七斤,少则五斤,也就是了。”
贾母道:“既这样,一日五斤每月打总关了去。”
马道婆心中甚喜,念了声阿弥陀佛,便去各房闲逛,一时往赵姨娘屋里坐了。
“到我手里的也就剩些了,要找块成样的想也别想!”赵姨娘一边挑着零碎缎子粘鞋,一边向马道婆诉苦,“我手里但凡从容些,也常往你那儿上个供,我们环儿从小身子弱,没人疼,前儿我托人送了五百钱在药王爷前上供,你收到没?”
“早替你供上了!”马道婆嘴里一边不住吃果子,一边道,“熬大了环哥儿,得个一官半职,你就好了!”
赵姨娘冷笑道:“我们娘儿俩比得上这屋里哪一个?宝玉是个孩子,长得讨人喜欢,大人偏疼他些也就罢了,我只不服这个主儿!”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头。
“琏二奶奶?”马道婆想起这位奶奶从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一分灯油钱也没舍过,不禁撇了撇嘴,“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明里不怎样,暗里也算计了!”
“怎么说?”赵姨娘听这话里有文章,心中暗喜,“我倒是有这个心,只是没有能干的人,你教我个法子,我大大地谢你!”
“阿弥陀佛,你快别问我,我是菩萨身边的人,哪儿知道这些事?罪过罪过!”
马道婆连忙闭眼合手念佛。
“你又来了!要是把这两个人绝了,这家私还不是我们环儿的,那时你要多少不成?”
“你这就错了,要说我不忍心看你娘儿两个受苦还可,要说为你的谢礼可是没有的。再说到时候事情办妥了,无凭无据你还理我呢!”
“这有何难,我攒了几两梯己你先拿去,我再写个五百两的欠契,如何?” m..coma
马道婆见了白花花的银子,又有了欠契,心眼俱开,便不顾青红皂白地满口应承:“放心放心,包管效验!”
贾宝玉近日烫了脸,大不出门。这日无聊带着小厮正在练武场操习弓马,忽传秦钟父亲殁了。
贾宝玉吃了一惊,急忙回房换衣服。
刚到房间,突然一阵头痛欲裂。
“啊,我要死!”
只见他纵身一跃,三四尺高,口内不住乱嚷,一时又拿刀弄杖,放声恸哭,寻死觅活。
正没个主见,又见凤姐手持明晃晃一把钢刀砍了过来,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就要杀人!
于是惊动合家诸人皆来看视,众人七言八语,有说请端公送祟,有说请巫婆跳神,又有荐玉皇阁真人作法,种种喧腾不一。
然而问卜求神,百般医治,皆无效验。
叔嫂二人浑身火炭一般,很快不省人事,三日过后,气已将无。
第四日早晨,贾宝玉微微睁开了眼睛,断续说道:“我要回去了……从今以后……不在你们家了……”
说完,缓缓闭上了眼睛。
贾母听闻如同摘去心肝一般,哭嚎断肠。
赵姨娘自是欢喜称愿,上前道:“哥儿已经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只管舍不得他去,他在那边世界里也不得安生……”无广告网am~w~w.
“呸!”贾母勃然大怒,照脸啐了她一口唾沫:“烂了舌头的混账老婆!你怎么知道他在那世界里不得安生?怎见得不中用了?你愿他死了有什么好处,你们遂心了?你别做梦!他死了我只和你要人命,看我饶了你们哪一个!”
贾政忙喝道:“你这会子来这里来做什么,还不快出去!”
赵姨娘刚瑟缩着出去,就有小厮进来回:“两口棺材已齐备,请老爷验看!”
贾母越发火上浇油,如刀剜心,一叠连声叫把那做棺材的拉来打死。
就在这时,隐隐的木鱼声穿过深宅大院而来,“南无解冤孽菩萨!专治人口不利,逢凶中邪……”
“快去请来!”贾母急命,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进来一看,竟是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
“不知二位有何符水?”众人因问。
“你家现有稀世奇珍,何需符水?”
贾政听闻心中一动,说道:“小儿落草时衔来一块宝玉,上说除邪祟,谁知并不灵验。”
“不是不灵验,是因为被凡间声色货利迷住了。今且取来,待我们持诵持诵,便好了。”
贾政取过玉来,那和尚接过,擎在掌上,走到贾宝玉床前叹道:“青埂峰一别,展眼已过十六载矣!人世光阴如此迅速,似若弹指,尘缘已满大半了!
可羡你从前那番好处:
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
却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
可叹你今日这番经历:
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日夜困鸳鸯;
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