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子先别说,”贾宝玉黠魅一笑,“等会儿人都睡下了,我再跟你细细算账,那时你若依了我,我便不管你两个的事。”
到了宽衣安歇的时节,贾宝玉与秦钟同在外间床上,也不知他要与秦钟算何账目,那石上未曾记载,此系疑案,不敢篡创。
次日贾宝玉果不再来烦秦钟,秦钟与智能背地里多少幽期密约不用细述,待离去时两人百般不忍,也只能洒泪而别。
不承想秦钟秉赋最弱,因在郊外偷期缱绻,受了风寒,失于调养,回来时便咳嗽伤风,懒进饮食,大有不胜之态。
贾宝玉后悔不迭,不该和他在郊外纵欲任性。
在家静候多日,也不见秦钟动静,贾宝玉心中甚不自在。
这日早起回了贾母,准备去他家探望,偏逢兄弟贾环过来玩,贾宝玉命他去和丫环们赶围棋,自己去房间里换衣服。
一注十个钱,头一回贾环赢了,十分欢喜,谁知后来盘盘连输,不禁急红了眼,混赖起来。
“一个做爷的还赖我们这几个钱,前儿宝玉输了那些也没急,剩下的几个小丫头抢了,他也不过一笑罢了。”
宝玉房里的这些姐姐,无不是伶牙俐齿。
“我拿什么比宝玉,你们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贾环说着便哭了。
贾宝玉里面听闻哭闹声,心里越发烦躁,出来道:“怎么了?”
贾府规矩凡兄弟都怕哥哥,不过贾宝玉并不希望别人怕他,他不想当什么大丈夫为子弟表率,更没想过去辖治贾环。
其实贾环根本也不怕他,只不过怕贾母不依,所以见他出来,才一声不吭的。
“这里不好,到别处玩去!”
贾环听了,只得丧丧地回来,嘟着嘴往炕上一坐,低头不说话。
赵姨娘正在炕上做针线,看他这个样子,冷笑一声道:“哪里叫人踹了窝心脚来?”
“在宝玉哥哥那里掷色子来着,”贾环抹了抹鼻涕,“他们赖我钱,就撵我来了。”无广告网am~w~w.
“呸,下流没脸的东西!”赵姨娘拿手指头狠狠地往他脑袋上一戳,“谁叫你攀高台儿去了,哪里玩儿不得,跑那里去讨这没意思!”
正逢凤姐打窗外过,听到这番歪话,隔窗斥道:“环兄弟小孩子家,你跟他说这些淡话干什么?他不好自有老爷太太管他,与你什么相干?他现在是主子,你就大口啐他?”
赵姨娘屋里吓了一跳,一句不敢言语。
“环兄弟,出来!”
贾环怕凤姐比怕王夫人更甚,一听叫他,噌地从屋里窜出来。
“你也是个没气性的东西,叫这些人教得歪心邪意、狐媚子霸道的,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着坏心还愿人家偏心!明儿你再这样,我先打了你,再告诉学里,皮不揭了你的!输了几个钱?”
“二百……”
“呸!亏你还是个爷们,输了二百就这么着?丰儿,取一吊钱送他到姑娘那边玩去!”
贾环唯唯诺诺,取了钱去找迎春等玩儿去。
晚时王夫人从薛姨妈处闲话回来,正见贾环四处游逛,于是带他回房,让他去抄金刚经。
贾环起了兴头,趴在炕桌上拿腔作势地抄写,一会儿叫金钏儿倒茶,一会儿叫玉钏儿剪烛花,众人皆不理睬他,只有彩霞倒了一盅茶给他,悄声道:“安分些吧,何苦讨人嫌。”
贾环不领情,反冷笑一声:“哼,你如今和宝玉好了,我也看出来了!”
彩霞瞪他道:“没良心的东西,不识好歹!”
不多时贾宝玉过来给王夫人请安,规规矩矩说了几句话。
王夫人见他神情懒怠,想是劳乏了,因叫他炕上躺一躺。
今日他去看了秦钟。
秦钟消瘦了许多,身子虽无大碍,但一时恐难痊愈。
贾宝玉很是心疼,问他想吃什么,下次在家做了给他带过去,他说想吃绿嫩的莲蓬子,可这个时候哪有那个?
秦钟笑了笑,说也没什么想吃的了,就是一个人闷得慌,然后让宝玉自己喝茶,又说过几日他就好了,到时候再一起念书。
贾宝玉命人除去抹额,脱掉袍服,拉下靴子,便在王夫人身后躺下了。
王夫人给他拍了一会儿身子,又命彩霞给他拍着。彩霞虽拍着,头却朝着贾环。
贾环手中提着笔,也不抄了,只低眉睥睨着炕上躺的贾宝玉。
对这个受万般宠爱的哥哥,贾环一向嫉恨,每每有心暗中算计,今见彩霞给他拍身子,越发激起心中恨来。
桌上蜡油烧得明晃欲坠,又离宝玉甚近,贾环一条毒计涌上心头,欲借热蜡油烫瞎他的眼睛。
一时众人不防,贾环故作失手,把烛台直冲贾宝玉的眼睛推去。
随即贾宝玉啊的一声惨叫,腾身而起,众人大惊失色!
凤姐三步两步上了炕,扶过宝玉一看,只见他满头满脸都是蜡油,一面急着收拾,一面呵责道:“老三还是这么慌脚鸡似的,我说你上不得高抬摆,赵姨娘平时也不知道教导教导!”
一语提醒了王夫人,立时喊了赵姨娘来。
“你养出这样黑心种子,也不教训教训,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你们越发得了意了!”
赵姨娘见贾环又生了事,只得忍气吞声,也上来帮贾宝玉收拾,所幸并没有伤到眼睛,只是左边脸上起了一溜燎泡。
王夫人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一面抚慰宝玉,一面担心难向贾母回话。
贾环自听见宝玉的惨叫,便哇地吓哭了。
“虽有些疼,倒还不妨事。”贾宝玉忍痛说道,“明日老太太问,就说是我自己不小心烫的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