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番大闹非同以往,惊动了府中上下。
次日薛蟠生日,摆酒唱戏来请贾府诸人。
贾母想着趁今儿看戏,两个人见了面也就完了,谁知两人皆推病不去。
“我这个老冤家几时造的孽,偏生遇到这么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是俗语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什么时候叫我闭上这双眼,咽了这口气,凭他两个闹到天上去,我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贾母抱怨着哭了。
又过一日,袭人忍不住劝道:“千万不是都是你的不是,往常你还骂小子们蠢,不能体贴女孩子心肠,如今你怎么也这样?不如正经赔个不是,让老太太放了心,明儿大家也好安生过节。”
贾宝玉只不说话。
“姑娘那天也是浮躁了。”紫鹃忍不住道,“宝玉要有三分不是,姑娘倒有七分不是。我看他待姑娘样样都好,姑娘倒是常歪派他。”
“你倒替他派我的不是。”
林黛玉闷闷地道。
这时听到贾宝玉院外叫门,紫鹃接了出去。
“我以为宝二爷再不来我们这儿了。”紫鹃一面往里让,一面道。
“为什么不来?我就是死了,魂儿也要每日来上一百遭儿。”贾宝玉笑道。
林黛玉见他进来,转过头去,泪掉了下来。
“好妹妹……”
“你不用来哄我,从今以后,二爷权当我去了。”
贾宝玉慢慢走过来,挨着黛玉往床上坐下,轻轻问道:“你去哪儿?”
“回苏州。”
“我跟你一起。”
“那我死了。”
“你死了,我当和尚去。”
林黛玉转身,贾宝玉直瞪瞪看着她,眼里也堕下泪来,抬手拿着簇新的藕合纱衫衣袖来拭,林黛玉低头把一块绡帕递了过去。
贾宝玉顺势攥住她的手不放。
“好喽!”
两人正拉扯着,只见凤姐跳了进来。
“也不知道你们两个成天有些什么可吵的,越大越成孩子了。快跟着我到老太太跟前,好叫老人家放心!”
不由分说一手拉了一个就往贾母处走,一进屋便向众人笑道:“我说他们不用人费心,自己就会好,老祖宗不信,定叫我去说和。谁知我到了那里,两人正坐在一块儿对赔不是,就像是黄鹰抓住鹞子的脚,两个人都扣了环了!”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林黛玉一语不发,挨着贾母坐下,贾宝玉也没什么说的,便向薛宝钗道:“蟠大哥生日偏我身上不好,没能过去。倘或哥哥问了,姐姐替我分辨分辩。”
“这就多礼了。就是你要去,也不敢惊动,何况身上不好。”
“姐姐怎么没听戏去?”
“我怕热,听了两出回来了。”
贾宝玉笑道:“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果然体丰怯热。”
薛宝钗愣了一下,又见黛玉脸上得意之态,没来由心里蹿出一团火气,按捺不住。
“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个好兄弟比得上杨国忠。”
正说着,小丫头靓儿跑来笑道:“我的扇子不见了,必是宝姑娘藏了我的,快拿给我吧!”
薛宝钗正色道:“我何时与你玩笑过?有素日和你嘻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你该问他们去。”
贾宝玉听了自知把话说造次了,忙回身与别人搭讪。
林黛玉方才见宝玉奚落宝钗,心中得意,正要趁势取笑,偏有靓儿过来找扇子,此时只好改口道:“宝姐姐听了两出什么戏?”
薛宝钗淡淡地道:“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给宋江赔不是。”
贾宝玉听闻又转过头来笑道:“姐姐博古通今怎么连这出戏也不知道,这叫负荆请罪!”
薛宝钗点头道:“哦,原来叫负荆请罪。你们博古通今,还知道负荆请罪,我就从来不知道给人家负荆请罪。”
一语说中宝黛二人心病,两人脸上唰地红了。
凤姐笑道:“你们大热天,谁还吃生姜啊?”
众人不解:“没人吃生姜啊。”
“没人吃生姜?”凤姐摸了摸腮帮,吸了一口气,“怎么有人这脸上热辣辣的!咝——哈——”
贾宝玉、林黛玉一听,脸上越发红得不堪了。
薛宝钗见宝玉十分讨愧,也就一笑收住了。
一时众人要走,贾宝玉拉了黛玉一下:“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林黛玉不理,随着众人往外走。
凤姐转身往回推了黛玉一把:“有人跟你说话呢!”
贾宝玉看林黛玉走过来,脉脉而笑。
林黛玉轻声冷笑:“你也遇到比我厉害的人了,谁都像我心拙口笨!”说着又转身去了。
贾宝玉不觉一阵没意思,等众人都走了,方无精打采地出来,溜溜达达来到了王夫人上房。
盛暑之际,王夫人正在里间凉榻上睡着,金钏儿在一旁捶着腿,点头打盹儿。
“困成这样?”贾宝玉凑上前,把她耳上的坠子一扥。
金钏儿听是宝玉,抿嘴一笑,摆手示意他出去。
贾宝玉从荷包中取出一丸香雪润金丹送到她唇边,金钏儿闭着眼从他手上嗪了。
贾宝玉探了探头,王夫人合眼睡着。
“我和太太讨了你,咱们一块儿吧!”
金钏儿笑而不语。
“等太太醒了,我马上就说。”
“忙什么。”金钏儿睁开眼笑道,“金簪子掉在井里,迟早都是你的。”
“我这会儿就想讨了你。”贾宝玉笑道。
金钏儿将他一推:“我告诉你个巧宗儿,你现在往东小院儿里头,去拿环哥儿和彩云去。”
“管他们呢,我只要你。”
贾宝玉正笑着,忽见王夫人起身照金钏儿脸上打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