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逢芒种节,此节过后便是夏季,众花皆谢,花神退位。
众人在大观园中祭饯花神,满园绣带飘飘,花枝招展,热闹非凡。
“林妹妹怎么不见?”贾迎春忽然问道,“不会还在睡觉吧?”
薛宝钗四下望了望,“你们等着,我去闹她来。”
走至半路,正遇一双玉色蝴蝶一上一下,迎风翩跹,十分可爱。于是一路相随,直追得香汗淋漓,娇喘细细。
再往前走时,遥见贾宝玉进潇湘馆去了。
因恐此时跟进去宝玉不便,薛宝钗想了想又抽身回去了。
贾宝玉刚进院门,黛玉正要出去。
“好妹妹,昨日去告了我吗,叫我悬了一夜的心。”
林黛玉听若不闻,径自去了。
贾宝玉只以为是为昨日午间之事,一面纳罕,一面跟了出来。
正逢贾探春在那边看舞鹤,因有三四日未见了,见他过来便叫他往那边石榴树下说梯己话。一时薛宝钗过来,又约他们往外头去。
“你们先去,我就来。”
贾宝玉笑道,见她二人走远了,欲寻黛玉,却早不见人影了,只见地上锦重重落了许多凤仙石榴的花瓣儿。
“她也不来收拾这花了……”
贾宝玉弯下腰,把花一片片地捡了,用衣服兜着,一路登山涉水,过树穿花,往那日的花冢处来。
将到花墓,忽闻得山坡后有人悲声自语,却是黛玉之声,贾宝玉忙止了步,听她泣道: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贾宝玉不觉怀里的花撒了一地,恸倒在山坡上。
倘若林妹妹将来也到春归花尽、无可寻觅之时,宁不心肠碎断,而自己又安在哉,那斯园斯花又何在……
如此一而二,二而三,反复推求了去,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段悲感。
林黛玉掩了残花,转身见贾宝玉痴痴跪坐在山坡上,心里一晃,默默低头绕过山坡,取路去了。
“林妹妹你站一站。”贾宝玉从后面赶上来,“我只说一句话,从今以后我们就撂开手。”
“你说。”林黛玉止了步。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当初怎样,现在又怎样?”
“当初妹妹来了,哪一样不是我陪着玩笑?凭我心爱的东西,只要你喜欢,就拿了去;我爱吃的,听见说你也爱吃,就干干净净收了等你回来。从小一个桌子吃饭,一张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为你想着。只希望我们亲也罢,热也罢,能和气到了儿。没想到现在姑娘人大心大,不再把我放在眼里,三日不理,四日不见,倒把外四路的宝姐姐、凤姐姐放在心坎儿上,让我白操了这份心。”
林黛玉听了心内灰了大半,默然泪滑。
贾宝玉遂又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但任凭怎么不好,也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错处。就有一二分错处,你告诉我改过,别总不理我,不然我死了也不能超生。”
“那我昨晚找你,你怎么不让丫头开门?”
“哪有这回事?”贾宝玉诧异,“昨日蟠大哥请我喝酒,晚上回来宝姐姐不放心来看了看,并没见你来。我要是不让你进门,就立刻死了!”
“你说没有就没有,起什么誓?”林黛玉转身道,“丫头们懒怠动弹,丧声歪气也是有的。”
“一定是了。”贾宝玉忽然想起,“昨晚晴雯和碧痕两个拌嘴,想是没听出是你来,回头我去教训教训她们就好了。”
“她们得罪了我倒没什么,明儿把宝姑娘、贝姑娘得罪了,事情就大了。”
贾宝玉咬着牙笑了。
两人同在贾母处用了饭,到了午后,贾宝玉带了四个小厮,又去赴北静王之约了。
临晚回来时,院中早把乘凉的枕榻设下,却有一人侧躺于上,越发显出水蛇腰,削肩膀,颀长曼妙的身形。
“晴雯,你的性子真是越来越娇惯了。”贾宝玉挨着榻沿坐下,晴雯翻身起来欲走,贾宝玉把她一拉,继续道:“昨儿和碧痕拌嘴,连林妹妹叫门都没听出来;今儿早上跌了扇子,我不过说了你两句,你就说出那些话。你自己想想该不该?”
“哎呀怪热的,别拉拉扯扯的!”晴雯拨开他的手,“我也不配坐在这里。”
“那你还躺在这里?”
“你不来就行,你来了就不配了。”
“陪我躺会儿吧!”贾宝玉笑道,“咱们生要同衾,死要同穴。”
“我要洗澡去了。”
“正好一起,我喝了酒,也要洗一下。”
“我可不敢惹爷。上次碧痕打发你洗澡啊,洗了三个时辰,地上的水淹了床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道怎么洗的。”无广告网am~w~w.
说得贾宝玉忍不住笑了:“那你先洗点果子给我吃。”
“更使不得,早上才跌了扇子,再把那水晶缸砸了!”
“只要你高兴,随你砸,还有那扇子也随你撕着玩。”
“你不心疼扇子?”
“千金难买一笑,扇子值几个钱?”
晴雯一笑:“我洗澡去了,我叫袭人来吧。” m..coma
袭人换了衣服,端了果子出来。
贾宝玉一边吃果子,一边问道:“今儿家里有什么事没有?”
“琏二奶奶把红玉要了去,还有贵妃娘娘差了夏太监来,让在清虚观打三天平安醮,端午节的节礼也赏了。”
“赏的什么?”
“宫扇、香珠、凤尾罗、芙蓉簟。”
贾宝玉点点头,又问道:“别人的是什么?”
“你和宝姑娘的一样,林姑娘和三位小姐只有宫扇和香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