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太监夏守忠到荣府传贵妃谕:“命宝钗等进大观园居住,宝玉随进读书。”
贾宝玉住了怡红院,林黛玉住了潇湘馆,两处相邻且清净。
进园后,贾宝玉自是快意,每日读书写字,弹琴下棋,吟诗作画,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
近来茗烟又从外面书坊,弄来许多小说传奇,贾宝玉何曾见过这个,一看便爱不释手,如获珍宝。
这日天气晴和,贾宝玉携了一套《西厢记》出门,寻了一处僻静的桃林,一个人坐在石上打开细品。
正看到“落红成阵”一段,一阵风过,把树上桃花吹下一大斗来,落得满身满书满地皆是花片。想要抖落,又恐被人践踏,于是小心兜了来到桥上,往水中抖了下去。
那些花瓣浮在水面,飘飘荡荡流出沁芳闸去了。
贾宝玉转身,见黛玉肩上担着花锄,手中提着花帚走了过来。
“妹妹是要卸甲归田吗?”
“你在这里做什么?”林黛玉反问。
“哦!”贾宝玉笑笑,“你来的正好,咱俩把那边地上的桃花扫起来,撂到水里去,刚才我已经撂了很多了。”
“撂在水里不好。”林黛玉摇摇头,“我们把花装在绢袋里,拿土埋了,日久随土而化方干净。”
“这个主意好!”
贾宝玉同她来到桃林下,见那本《西厢记》还在石上展着,忙道:“你等我下,我先把书收了。”
“什么书?”
“哦,不过是中庸大学而已。”贾宝玉含糊笑着,将书收了。
林黛玉盯他一眼:“别跟我弄鬼,你是想着明日蟾宫折桂了?”
贾宝玉四下瞅了瞅,笑道:“给你看我是不怕的,只是你别告诉别人。”说着将书拿了出来。
两人同坐在假山石上,打开从头看去,不顿饭功夫便看完了。
林黛玉犹自出神回味,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
“好不好看?”贾宝玉在她耳边笑问。
“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林黛玉认真说道。
贾宝玉近目偷观,只见黛玉秋波潋滟,薄唇绵软,不觉春心驰荡,脱口笑道:“我就是那多愁多病的张生,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崔莺莺。”
“你胡说什么!”
林黛玉登时蹙眉怒目,面上绯红,起身把书往他怀里一摔就要走。
“等我告诉舅舅舅母去!”
贾宝玉忙拉住她,下气赔笑道:“好妹妹快别去,我以后要是再胡说,就让我掉到池子里,让癞头鼋吃了,变个大忘八,将来往你坟上驮一辈子碑去!”
林黛玉听闻冷笑:“你原来也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蜡枪头!”
“妹妹果然是过目成诵!”贾宝玉笑道,“你看我们只顾看书,花还没收拾呢!”
两人忙收了书,一起把落花扫了,装进绢袋,拿土掩埋妥当。
贾宝玉扛着花锄,同黛玉往回走。
“妹妹明天来怡红院吧,我还有许多好书!”
正说着,只见袭人赶来道:“二爷快回去换衣裳,那边大老爷身体不好,姑娘们都去请安了,老太太打发你去呢!”
贾宝玉匆匆去了,林黛玉独自慢悠悠回房。
梨香院中笛韵悠扬,歌声婉转,几句唱词飘出墙外正吹到黛玉耳内: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林黛玉不觉心动神摇,痴痴地停了脚步,直愣愣地出神呆立半晌,往旁边一块山子石上坐了。
细品“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其中滋味,又联想到“水流花谢两无情”、“流水落花春去也”、“花落水流红”等句,眼里不觉垂下泪来。
且说贾宝玉回房穿了衣服,见过贾母,出至外面刚要上马,就见贾琏请安回来下了马。
两兄弟碰个照面,正说着话,只见旁边转出一少年,给贾宝玉请安。
这少年一张容长脸儿,长挑身材,年纪大约十八九岁,长得着实斯文清秀。
“怎么,连他也不认得?”贾琏见贾宝玉发呆,拍拍他的肩膀提醒道:“这是后廊上五嫂子的儿子芸儿啊!”
“哦,芸儿!”贾宝玉这方想起,笑道:“你比之前更出挑了,好像我儿子。”
“好不害臊,”贾琏笑了起来,“人家比你还大呢!”
贾芸躬身道:“宝叔不嫌弃侄儿愚笨,认侄儿作儿子,是侄儿的造化。”
“你看看,认儿子可是不好开交的呢!”
贾琏一笑,自己先进去了。
贾宝玉见他伶俐乖巧,笑问:“你十几了?”
贾芸道:“十八了。”
贾宝玉笑道:“闲了来找我,别和他们鬼鬼祟祟的,我带你园子里逛去!”说着扳鞍上马,众小厮围随着往贾赦处来。
贾赦不过偶感风寒,并无大碍。贾宝玉先述了贾母的问话,又请了安,然后到了邢夫人房中。 m..coma
邢夫人忙拉他炕上坐了,命人倒茶。
一时贾环、贾兰小叔侄儿两个也来了,邢夫人叫他两个椅子上坐了。
贾环见宝玉与邢夫人同坐褥上,邢夫人又待他百般热情,心里早已不自在了,便与贾兰使眼色走人。
贾宝玉见他两人告辞,便想同他们一起回去,也起了身。
邢夫人笑道:“你且坐着,我还有话与你说。”
见两人去了,贾宝玉笑问:“不知大娘有什么话与侄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