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的北方,腹心之地已经是战云密布时候,江南,两淮这一片却是保持着大明江山最后一块净土,从京师出发,高起潜带着圣旨抵达淮河时候已经七月了,这时候正是庄家长得最好的时候,号称十年倒有九年荒的凤阳府境内,居然也是郁郁葱葱的农田,长满了黄灿灿沉甸甸的麦子。
整个两淮名义上算得上宋青书的防区,虽然实际上仅仅陷于淮西,淮南以及沿着长江一些城市,可这凤阳也是他的治下了,都说这宋某人取财有道,东林党的官员们天天叫嚣着江南快被宋某人收刮的天高三尺了,可这么看来,似乎传言与事实真有很大的出入。
要是个贤相钦差来,备不住宋青书还能跟着受到青睐,升升官啥的,可高起潜是个太监,他也不太关心老百姓如何,仅仅惊奇了下,旋即又是一路横行霸道向南去,停下来休息时候,连随从锦衣卫的战马去啃了老百姓的麦子,都没有管。
“哎呀呀,你们是什么人,不要再啃了,这可是四两一担的麦子啊!”
就在锦衣卫大爷舒服的放着马时候,地里头,一个肥粗扁胖的乡绅忽然蹦了出来,拍着大腿叫嚷着,难得出京办皇柴,这些京里出来的大爷一个个没事恨不得惹点事,更不要说有事上头了,锦衣卫千户彭举立马凶神恶煞的拔出刀,一下子架在了那乡绅的脖子上,张口就骂了过去。
“瞎了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谁的车驾,司礼监秉笔,两淮道监军兵马使高起潜高大人的车驾!吃你点麦子是看得起你!四两银子一担?还想讹高公公?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跟他废话什么?”另一个东厂档头薛乐直接狰狞着满脸横肉,上去把大枷掏了出来:“我看这厮就是个流贼,假扮百姓窥探我军情,办了他,抄了他家!”
哪儿见过这么嚣张不讲理的强盗?那个乡绅直接就吓傻了,腿儿一软,连连磕头告饶道:“大人饶命,小的世代良民,先父,先父还做过泰元县令,小的真不是流贼啊!流贼都让宋傻子给招走了!”
“你说不是,就不是啊?老子还说你是……”
“住手!”
高起潜一声咳嗽,抬了抬手,刚刚还仿佛要咬人的两条恶犬立马摇着尾巴偃旗息鼓退了下,齐齐的对高起潜一抱拳:“老祖宗!”
倒不是起了善心什么的,这次奉旨去杀宋青书,接手两淮军队,事儿还没办成,高起潜是不愿意多惹是非,伸手召回了两条咬人的狗,这个老谋深算的死太监倒是和颜悦色的对那个肥胖子招了招手。
“你说,这两淮的流贼,都被什么宋傻子招走了,这宋傻子是何人啊!”
“啊,回高公公,这宋傻子就是两淮宋总兵,宋傻子是他当年在江湖上的诨号,他一粗鄙武夫,对地方横加干涉,咱们方圆几百里的员外,老爷们都如此蔑称他!”
“哼哼,宋总兵镇于此,给你们带来太平,你们还蔑视他?一个个狼心狗肺的玩意!”
毕竟是武人出身,一路上从北地来看过多少家流贼烧屋,破家灭族的,难得看到点太平,难得,这千户彭举也是说了句公道话,可这乡绅的话听的高起潜却是忍不住暗暗摇头。
这年头,是个将军,肯定麾下兵马比兵册上的少的多,不然他吃谁的空饷去,可两淮的乱兵却被宋青书招走了,他手底下,恐怕就不止在册上那三万人了,说不定还有个五六万,而且既然是流贼出身,杀了他之后,要想掌握住,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就在高起潜思虑中,还留着功夫稻田地那头,一个又胖子领着十来个伙计模样的家伙刚好也从田地那头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二百多锦衣卫的架势看的他们也是禁不住一楞,看着那肥地主跪在地上,他们也上前抱了抱拳头,旋即为首胖商人捅咕着跪地肥地主问道。
“康老爷,这是宋某第五次来了,咱们加多宝粮号可是诚意十足,一担小麦给你五两银子,就等你一句话,这收割麦客咱们商号都给你出了!您老就给个面子不成吗?”
虽然摊上了大事儿,可这康胖子还真是叫立场坚定,那颗肥嘟嘟的胖脑袋立马就是狠狠地摇晃起来。
“我家的粮食,只卖个儒林粮号,其余家,一概不卖!”
五两银子一担麦子?
刚刚康员外叫嚷四两银子一担,高起潜已经当他在吹牛了,他也是北直隶大地主,就算京师的粮食都没这么贵,这个数听的这大太监忍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就算是贡麦,也不能五两银子一担吧?汝居然五两银子收,汝这商人,五两一担收,莫非是傻了?”
“这位大人,你知道什么?咱们是两淮宋总兵麾下的粮号,财大气粗,出的起这个银子!”
不愧是商务专员,采购大掌柜,什么时候都不忘了给自己商号脸上贴金!不过看着这胖子得意洋洋的拍着胸脯,高起潜的眼底却是禁不住流露出了一股子贪婪之色。
想不到这宋青书,居然如此富裕,这次拿下他,一定要抄个底儿朝天!
………
带着一肚子贪婪,七月十二,高起潜抵达了凤阳府凤阳县,刚一进城,立马就去了总督衙门,前一阵马士英曾经带着凤阳府标兵去湖广参与对张献忠的作战,不过张献忠入蜀之后,因为实在是缺乏粮饷,两千人又没多大作用,就被打发了回来。
修缮一新的凤阳府衙中,没等去迎接,马士英先被高起潜堵在了书房中。
“马士英,汝可知罪?”
这一脸声色俱厉的怒吼吓了这个凤阳军政一把手一大跳,立马扑腾一下跪在了地上,连连叩首道:“高公公明鉴,马某对朝廷忠心耿耿,力保我朝陵寝安稳,百姓安居,臣真不知所犯何罪?”
“不知罪?汝堂堂朝廷二品大员,让一个粗鄙武夫上下颠倒,驱使如鹰犬走狗,朝廷的威严,陛下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汝居然还不知罪?”
这话说完,高起潜明显在马士英眼底,看出一股子深深的嫉恨流露出来,看的他禁不住一喜,果然,这些文官一个个心高气傲,怎么肯被武人骑在脖颈之上。
杀宋青书可不是主要目的,主要目的是接收两淮的军队,顺便接受宋青书的万贯家财,这还得他这个地头蛇来帮忙,以总督的威名压住底下蠢蠢欲动的乞活军各路将领,眼看着马士英气愤的连续磕头谢罪连连,高起潜那张阴仄仄的脸上又是流露出一股老狐狸般的笑容,伸手把马士英扶了起来。
“不过皇上他老人家也知道马总督你一个人势单力薄,对付宋贼这样的粗鄙武夫力有不足,此次,特派本督来,助马都督一臂之力,陛下要铲除宋贼,让马大人来总览两淮军政!尚方宝剑在此。”
一刹那,马士英那双方正的眼中又是流露出了狂喜,立马也是跟着一鞠躬:“马某苦此武夫多时已,多谢公公前来鼎力相助,不过公公,这宋贼可不好杀啊!他手下足足有五六万人,而且大多桀骜不驯,卑职手里不过两千,实力悬殊,要想杀他,难!”
真不愧是太监,一肚子阴谋诡计,扯着马士英坐下之后,高起潜阴笑着提示道:“君不见当年袁崇焕是如何杀毛文龙的?而且宋贼麾下的将领就各个对他忠心耿耿?这天下毕竟是朝廷的天下,只要除掉宋青书这个人,再以总兵之位诱之,不愁他们不俯首听命,马大人只需要提前准备好人选即可!”
这话听的马士英又是眼前一亮,捋着自己的胡须就沉思起来,片刻,他旋即重重点了点头。
“宋贼军中副将刘宗敏,素来嚣张跋扈,几次被宋贼责备,他定然心存不满,还有参军司马孙传庭,士人出身,对朝廷还有着忠义之心,还有游击周遇吉,也是个忠义之人!”
“很好,这次皇帝命咱家带来圣旨,这几日马大人需要加紧准备,到时候以议饷为名,招他来凤阳,到时候让他来个有来无回!”
那张松弛的脸顿时流露出了一股子狠色,高起潜当即狠狠一拍桌子,杀气腾腾的说道。
…………
这几天凤阳总督府还真是忙碌了起来,两千总督标兵中抽调出了最精锐的五百,由千总马彪率领,埋伏在了总督府内部,因为颇为忌惮宋青书,高起潜特意在锦衣卫,东厂中精选高手一百多,还有精干的锦衣卫一百多,也是埋伏在正堂下回廊中,要说大明朝这套路还是真不是一般的少,当初崇祯皇帝诱捕袁崇焕时候,给出的理由就是议饷,这次给宋青书的也是,七月十五,招两淮总兵宋青书于凤阳府议饷,以做讨伐闯贼之用。
不过这招还真好使,七月十六,宋青书带着二百多个亲兵,还真来了!
这一年光忙碌着开发台湾,宋青书忙的都老了一点,明显显得有些精神不振,带着亲兵一面走进来,一面还隐隐打了个哈欠,不过他身旁领了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抱着一口长刀,还扎了个高高的武士马尾,倒是显得挺精神的。
似乎来这总督府也来惯了,领着亲兵到了大门口,仅仅带着十来个人,宋青书很平常的就走进了总督大堂,这才提起一点精神,对着高起潜抱了抱拳头,热情的打招呼道:“高公公,广宗一别,风采依旧啊!不似末将这福薄之人,倒是老了几分。”
“呵呵,宋总兵玩笑了,总兵大人正当壮年,都说老了,我这老骨头,不是要进棺材了吗!”
客套了两句,高起潜旋即面容严肃了起来,对着宋青书又是说道:“咱家公务在身,而且河南军情刻不容缓,咱们还是先公后私吧!皇帝有旨,左都督宋青书听宣!”
“末将接旨!”
似乎毫无察觉即将到来的危险,宋青书理所当然的抱拳跪下,看着他那颗底下的脑袋,高起潜心里倒是惋惜的叹了一句,倒是个良将,就是野心太大了,可惜了,旋即这大太监就轻了轻嗓子,高昂的读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宋青书身为总兵,不思上报皇恩,屡次抗旨不尊,拒不出兵,嚣张跋扈,阻塞漕运粮道,收殓民脂民膏不计其数,数次违制,罪责深重,国法难容,即日交于监军太监高起潜拿下!”
一席话说的还真叫声色俱厉,怒目金刚,念完圣旨,高起潜满是享受的垂下手,想看着宋青书脸上惊怒,懊悔的神色,奈何,令他惊愕的是,宋青书居然是满不在乎的打了个哈欠,扶着地缓缓站了起来。
“高公公传完旨?那本将可就走了,昨晚没睡好,困得紧!”
也真不知道宋青书是神经太大,还是没听清楚,高起潜一时间直感觉哭笑不得,倒是锦衣卫千户彭举率先拔出刀来,大声叫骂着:“宋贼,死到临头还装疯卖傻,拿下!”
“啧啧,这位兄弟,别激动,容易出事!”
宋青书这头还慢悠悠的点着头,那头早已经埋伏多时的锦衣卫已经在回廊底下抽刀了,可没等这些心理扭曲的变态兴奋的冲上去,异变却发生了,原本埋伏在外围,计划对付宋青书亲兵的总督标兵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后头,一排整齐的刺刀就扎了过去,刷的几声,足足七八十锦衣卫先倒在了地上。
“凤阳兵反水啦!”
顾不得去杀宋青书,迫在眉睫的杀机逼得那些锦衣卫,东厂高手不得不高呼着赶紧返回身去,与那些总督精兵围绕着院子,回廊厮杀起来,东厂高手倒是的确有着几分真本事,就那那个轮着双锤的档头薛乐来说把,一双三十多斤沉的大锤被他挥舞的虎虎生风,好几个杀过来的都督标兵愣是被他几锤子打的吐血倒地,然后被后面两刺刀刺穿了腰肋,又被七八把刺刀扎在胸口扎成了血葫芦,这才很硬朗的倒在地上。
高起潜身边还有五十多号,眼看着伏兵打成这样,彭举一声拐角,什么翻天鹞子定海神针各掏家伙事怒吼着就要往前冲,可是门口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宋青书亲兵同样按耐不住,双左轮也是冲了进来,左右开工,就见屋子里噼噼啪啪一阵枪响,什么金钟罩铁布衫,一苇渡江浪里白条,全都吐着血倒了一地。
要说当领导的,关键时刻就是够狠,拽着两个属下挡枪子,趁着换子弹功夫,彭举又是一把绣春刀凶悍的扑向宋青书。
“老子杀了你!”
咣朗一声,宋青书身旁青衣少年长刀出鞘,亦是脚步如飞,迎了上来,两人身形交错,刀光一闪,旋即真如同电视剧中那般同时举刀定在了那里。
赫然收刀,在手指上擦拭掉那点鲜血,行云流水的还刀入鞘,英气少年又是抱着胳膊傲慢的回到宋青书身旁,扑通一声,彭举却是赫然倒地,噗呲一下子,一大股鲜血从他脖子喷涌了出来。
锦衣卫还有东厂二百多人,此时仅剩下高起潜目瞪口呆的抱着个圣旨僵立在那里,眼看着宋青书又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