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岖蜿蜒在山谷中,一边是崎岖的山壁,一边就是十几丈深的山谷,穿行在其间,军队拉的长长的犹如一条蟒蛇,紧紧容得下两个人并列。
这支军队装备倒是颇为近代,算是复合材料的纸甲,贴近于后一百多年无敌欧洲的拿破仑军团燧发枪,还有手雷,野战用的虎蹲炮,每人一百发的铅弹,还是用的十九世纪的尖头米尼弹,寒光闪闪的崇祯三年制刺刀,光是装备,就算官军都赶不上。
可这上好的装备却没给军团带来多少安全感,一面走,一面这些列队而行的大兵还小心翼翼的左右张望着,偶然间扑腾出一只鸟来,都吓得好几个大兵一哆嗦。
没办法,上次这通往天堂寨路上的袭扰战,实在是把他们打怕了,要说这些革左五营的老兵基本上是造反了好几年,身经百战,杀过的人没有十个也得有五六个了,不可谓经验不丰富,要说正面真刀真枪的干,他们敢拍着胸脯不怵谁,哪怕挨着被砍一刀,也要捅人一枪这样以命搏命的凶悍事儿他们都做得出来。
奈何,敌人就在身边,他打的到你,你看不到他,连拼命都没人拼去,人毕竟不是机器,就算这星星点点的袭扰造成伤亡微乎其微,随时可能有死神落在头上,每个人都得提心吊胆,这精神紧绷的,依旧让人受不了。
毕竟上一次大败的经历还触目惊心。
好歹有匹马骑,可一面走着,一面左金王贺锦还咬牙切齿的哼哼着,越想越气不过,干脆拉着战马向前头拨了去。
前面打头的是革左第二师,同样也是提心吊胆的向前走着,听着后头的马蹄声,倒是把十来个自己人给吓得滚落下了。
“老八!”
猛地一巴掌拍在肩膀上,让正低头思索这什么的革里眼贺一龙也是忍不住一个机灵,差不点没没摔下马背去。
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还有官军中的延绥总兵贺人龙都是出身米脂贺家,算起来也都连着亲戚,贺锦还是贺一龙堂哥,叫他声老八倒也算是贴切,看贺一龙这么大反应,贺锦倒是心头不屑的哼了一下,面上却是副关心模样,关切的问道。
“没事吧?又有啥情况了?”
“啊?没有,没有!哥,你有啥事?”可算回过神来,战阵上勇往无前的革里眼这功夫倒是颇有些显得心虚,不过毕竟在这儿跌了个大跟头,贺锦倒是也没多想,借机则是狠狠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
“他娘的宋傻子,好事儿没咱的,送死倒是把咱们推到前头来了。”
“哥,别瞎说!”贺一龙再一次一个激灵,赶忙向左右观望了下,这才埋怨的压低了嗓音。
第二师里头,补充了不少乞活军老兵作为下级军官,不比第三师,贺锦倒是猛地明白过来,也是心虚的左右张望了下,看没人注意,方才再一次小心翼翼的攀着贺一龙的肩膀。
“老八,老哥我哪儿是瞎说?你看看,咱们本来跟着闯王好好的,这到了宋傻子的地盘才几个月,就成了什么样子?我看,就是他宋傻子诚心出卖咱们,把咱们革左五营顶在前头送死!他老回回还痰迷了心窍,咱五营都被他乞活给吞了,还他娘的傻乎乎给宋傻子卖命呢!”
别说,左金王骂的还真有几分道理,宋青书还的确算是坑了革左五营,可哪一次不是五营自己傻乎乎往上主动凑合的,就说这损失最大的何家寨一战,宋青书明确说了,需要再等几个月,可革左五营就是等不及,拿了宋青书一大批物资没打赢人家自己打了个丢盔弃甲,到头来还埋怨宋青书坑他,这贺锦也是够小心眼的。
听着贺锦说的,贺一龙也是心有戚戚焉,当初跟着闯王纵横天下,独挡一面多威风,如今虽然在新县安稳了许多,可毕竟失去了独立性,要看人家脸色,情不自禁,贺一龙忍不住点了点头。
看着有门,贺锦又是继续阴郁的小声嘀咕着:“老八,我算看透了,他宋傻子面上仗义,内地里一肚子鸡鸣狗盗,他不过就看上了咱们这点兵马!呸,他一开饭馆子的臭厨子也想使唤咱们米脂汉子?想的美!”
“老八,你六哥我想好了,这次宋傻子不是派咱革左的兵马过来当炮灰先送死的吗?咱们给他来个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头咱们和天堂寨那面的土包子打好招呼,那头引他宋傻子进兵,等两头交上火了,咱就脚底抹油开溜,让他乞活和这帮山里土包子自己拼去,听说闯王已经打到长江边上了,咱往东去,和闯王汇合!”
“老回回就让他自己给宋傻子当奴才去吧!还有刘希尧,你去探探他的口风,如果他要也王八咬秤砣铁了心,咱就……”
恶狠狠的,贺锦手向下做了个切的动作,看的革里眼那近视眼禁不住激灵灵的哆嗦了下,赶紧把脑袋摇晃的跟拨浪鼓一般。
“哥,你别他娘的瞎说!咱们五营来英霍,不都是咱们自己商量好的嘛?跟他宋大帅有啥关系,再说,跟天堂寨打输了是咱技不如人,闯王,你以为闯王就是啥好东西,那种情况下闯王说不定找个理由都会把咱们五个命都给收了,再吞了咱们的兵马。”
“宋大帅给咱补充了家伙事不说,还给咱发银子起宅子,兵还归咱们带,这就够仁至义尽了,咱革里眼虽然眼睛不太好使,心却是明白!老六,刚刚那话老子就当没听到,你他娘的再说,就别怪老子跟你翻脸!”
怎么也没想到贺一龙居然这么大火气,为了宋青书跟自己这个亲戚红了脸,足足愣了好一会,贺锦这才凶着一张狗脸狠狠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
“怂包,一辈子给人放羊的奴才娃子命,呸!”
骂骂咧咧着,贺锦悻悻然的拉着马转回了自己队伍,看着他一边走一边还骂个不听,贺一龙忍不住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伸手到怀里,摸了几下,摸出了个刺绣的颇为细腻的锦囊来,旋即也是咬牙切齿的哼哼着。
“他娘的贺老六,来坑老子!”
…………
这次革左两个师的目标倒不是直奔天堂寨,而是天堂寨附近的大龙寨,白马寨,古阳寨。
天堂寨距离新县还有几十公里山路,直捣黄龙固然酣畅淋漓,而且拿下天堂寨剩下的山寨估计再没有战意,可谓一劳永逸,。可这样一来战线就拖得很长,进攻距离拉大,不但将士疲敝,脆弱的补给线很容易被这些神出鬼没的山民截断,要是前方作战再出现什么失利,可就离全军覆没不远了。
元末天下大乱时候,陈友谅与朱元璋争雄,第一次就是轻军贸袭朱元璋首都应天,双方战于龙湾,由于远离本土孤立无援,陈友谅被打的一败涂地,差不点全军覆没,历史上很多人都评说陈友谅与朱元璋第二次关键一战不应该设在鄱阳湖,而是趁着朱元璋主力救援小明王韩林儿时候再直导应天,可细想来,这却是陈友谅的聪明之举。
鄱阳湖与洪都远在江西,距离陈友谅的老巢江州几乎就是门口,而距离朱元璋的应天则是千里之遥,决战地点设在鄱阳湖,陈友谅是以逸待劳,而朱元璋则是劳师远征,可惜,陈公也不知道是不是命里相克还是运气不好,六十万大军还是败给了朱元璋二十万疲兵,倒是给朱元璋奠定下了一统天下的基础。
后来朱元璋灭张士诚,灭元朝,同样也是先剪除屏障,后才稳步攻取对方大本营。就挨着太祖朱元璋起家的濠州不远,最近宋青书可是恶补了不少朱元璋的战例。
不过这也正是贺锦不高兴的原因之一,一座一座山寨啃下去,打的都是消耗战,而且还得在山中面临着土人无时无刻的威胁,摆明了是去当炮灰,奈何贺一龙根本不应他,凭着贺锦自己一个人在这大深山里也是孤掌难鸣,不得不一肚子牢骚继续向前走着。
刚离开新县何家寨第一天,倒是没有遇到任何袭击,似乎宋青书从朝廷方面将天堂寨一军起了效果,多云巡检司的指挥系统混乱了下,直到第二天,向上一次小股的袭击这才蚊子一样袭来。
又是大队伍正走着,忽然间几支利箭从草丛猛地射出,同时令人头疼的十多个马蜂窝亦是被包在布里头甩了出来,而且还是扔在了正在犯嘀咕的贺锦附近,眼看着漫天的马蜂扑面而来,贺锦当即头皮发麻,下意识调头就想跑。
不过照比上次,这次革左五营军兵手里可几乎人人都有火铳,还是差不多先进欧洲二三十年的燧发枪,人人紧张中,这枪倒是早就装填好了,还不用像火绳枪那样顾忌着火绳,离得近的二十多个革左师步兵想都没想都对射冷箭的那个位置搂火。
为了刺刀肉搏,乞活军的火铳比官军的鸟铳好要长处去些,枪管长,打的就准,虽然比不上刻有膛线的来复枪,可也比鸟铳强些,这阵子乱枪打过去,一阵阵惨叫当即从草丛里发出。
鉴于上次已经挨过马蜂的攻击,这次进山的两个师还格外配备了些驱虫的草药,脸上戴着养蜂人那种面纱,衣袖裤腿扎紧,几十个步兵拿着点着了的草药,茅草火炬,用烟上前驱赶着,虽然麻烦了点,不过十来分钟,几个蜂巢的马蜂还是被熏走了。
脸上起了个大包,贺锦咬牙切齿的命人上去查看,结果草稞里拖出三具尸体,还有个倒霉的家伙被打伤了腿,坐在地上哀嚎着。
上一次这样袭击遭遇了不下上百次,可反应快不过对方,好多次,追出去的革左士兵反倒又中了埋伏,杀人数还不如自己损失的十分之一,这次作战,一开门自己方除了多了些马蜂包外,一个没死,倒是弄死对方两个半,一下子,革左三师的士气提了起来。
就连贺锦心里都舒坦了不少,命人把那个倒霉鬼手脚打断扔山里等死,他难得没再继续骂娘,哼起了小曲。
这算是给革左五营找到了个对付袭击的办法,一面行军,一面各个伙的战士神经也都崩的紧紧的,一有个风吹草动,直接搂火过去,这一天扫射着行军,打死的偷袭猎人不过二十来个,山里的兔子,野猪野鸟什么玩意的倒是跟着倒了霉,到了晚上,两个师多出来一百多件野物。
这些东西剥皮下肚,两个师的精神头再次足了些,贺锦也是稍稍定了定神,和同样心怀异志的蔺养成商量了下,既然这次不是不可完成,就先打着,等着日后有机会,再想办法逃跑。
第三天,可能昨天死爬了,几乎是没再遇到埋伏在道路两旁的袭击,而且革左两个师也有霍山县的老猎人带路,路上些天堂寨设下的陷阱几乎也都被发现了,就有几个倒霉蛋崴了脚,前所未有的平安,两个师在这天下午杀到了大龙寨。
这儿和何家寨差不多,山寨子也逃空了,就剩下一地庄稼,大米。
不客气的下令收割,然后留了一小队人马看守,休整了一天,革里眼和左金王又是向下一个山寨古阳寨杀去。
似乎知道单打独斗绝不是乞活军的对手,古阳寨,大龙寨先后也被多云巡检司这头给放弃了,连续三四天,除了到处抢收庄稼,六千多人的革左二三师几乎是没打什么像样的仗。
这样一直持续到了出兵第九天。
从古阳寨出来,两个师直接冲进了,米田坳,这靠着条山河,地势倒是算得上山中难得的平摊地,V字形的山谷两旁到处都是庄稼地,还是那狭长的行军阵形,六千大军长龙那样行进在山谷中央,整天显得格外心事重重,前面打头的贺一龙似乎一直有点心不在焉。
又是一上午平安,眼看着再有两三里路就穿过米田拗,抵达第三个山寨青天口,正在行军的革里眼却仿佛猛地回过魂来,部下请示是否中午午休时候,看了看地形他忽然一个激灵,猛地拔出战刀,高声吼着,大声叫嚷道。
“停止进军,听老子命令,都往高处躲避!”
这一个命令来的实在有些无来由,弄的附近的兵士一个个目瞪口呆,呆呆的看着他们的师帅,然而没过几个呼吸,一股难以言喻的轰鸣声忽然从米田拗上方猛地传来,在不可思议的注视中,一道银线就像翻腾的猛兽那样,在地平线上展露出了狰狞的爪牙。
“又他娘的是水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