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陈玄奘的事迹传开之后,金山寺彻底火了。
陈玄奘是谁,当朝文渊殿大学士陈光蕊的儿子,宰相殷开山的外孙,老百姓眼中的大官子弟,货真价实。
不管是谁,有这样深厚的背景,出仕的话,那绝对是平步青云,说不定就是未来的宰相,位极人臣。
然而,为父报仇之后,陈玄奘别无所求,一心向佛,单凭这份诚心,就叫人佩服。
更何况,陈玄奘生有慧根,少年奇才,精于佛理,《受生度亡经》,《安邦天宝篆》,《劝修功卷》,卷卷朗朗上口,尚未成年,便已是名副其实的禅师。
玄奘禅师,这是近来大家对他的称呼。
在霍宝,白素贞,小青,小鱼儿,一起往金山上走的时候,这位玄奘禅师正站在一棵树下,怔怔出神。
在玄奘身边,有数个小和尚,全是可爱的小光头,好奇地瞧着玄奘。
玄奘忽然仰头叹口气,然后解开裤腰带,冲着树下撒了一泡尿。
接下来,在几个小和尚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玄奘蹲下腰,双手并用,和稀泥玩。
只不过,那稀泥是用他自己的尿弄湿的。
因为玄奘禅师,金山寺如火朝天,香火不断,朝廷嘉赏连连,富贵捐钱献物,整个寺庙彻底翻新一遍,就连寺里那些佛像也换了一身金装。
这会儿,数十名工匠正挥洒汗水,抬着一尊巨型如来佛祖雕像进入大堂,打算将那尊旧的换掉,毕竟,旧的那个又破又小,新的这个丈六金身,鎏金大气,看着就像真的佛祖降临一样。
工匠使得是“滚木法”搬运巨型佛身,将圆木排成一排,铺在地上,巨型佛身放在圆木上,向前推动,过了一段距离,再把后面的原木移到前面,这样一段段路移动,巨型佛身不断前进,向着大堂方向缓慢移动。
霍宝,白素贞,小青,小鱼儿,来到金山寺门前的时候,门前的守门僧拦住他们的去路,说寺中正在进行装修,今日不见香客,请择日再来。
霍宝笑道:“佛门不是讲普度众生么,怎么拦着不让进门?”
小鱼儿蹭着鼻涕,狐假虎威,颐指气使,道:“知道这位公子是谁么?再敢拦一下,我拆你这破庙。”
小鱼儿喊得底气中足,他可是知道自己的雇主来头极大,旁边那位白衣姐姐和青衣姐姐,还是妖仙嘞,当然是不吃人那种,自己用不着割掉小鸟。
守门僧见霍宝谈吐不凡,白素贞清丽脱俗,仙女一般,不敢怠慢,叫他们在门前稍坐片刻,自己跑去禀告班首和执事。
班首先迎出门,问明来意后,迎进门里。
霍宝见工匠流着热汗,搬运巨型如来,心中冷哼,朗声道:“都说佛祖保佑世人,世人却为了给他弄个雕像,辛苦劳累。”
班首眨眨眼,听说霍宝话语中的冷意,心头一沉,答道:“阿弥陀佛,佛祖超度众生,这些工匠今日的辛苦,佛祖铭记于心。”
“是么?”
霍宝冷笑一下,走到巨型如来面前,看鞋底有些泥,于是抬脚在佛身上蹭了蹭。
班首大怒:“你这少年,我好心迎你入门,你怎地如此无礼。”
霍宝哈哈大笑:“佛祖都没说我无礼,你急什么?”
班首怒不可遏,正欲招呼武僧出来赶人,忽然见到霍宝一跃而起,跳到了巨型如来的头顶。
班首愕然,大呼:“快下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霍宝挥手大笑道:“诸位不必辛苦了,我来帮你们。”
说着,他单手捏住巨型如来的头,往上一提。
所有人震骇不已,僵固在原地。
霍宝漫步空中,像提小鸡一样,提起巨型如来,往大堂里扔去,不偏不斜,正好落在正中靠墙的位置。
工匠们瞠目结舌,然后佩服的五体投地,纷纷跪倒在地,拜神仙。
班首吓坏了,忙去找上座,上座也吓坏了,忙去找法明住持。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法明住持缓步迎了出来,邀请霍宝到禅房喝茶。
这位老僧胡须斑白,双眉垂耳,笑起来十分和善,总是眯着眼睛看人,半睡半醒的样子,让人捉摸不透。
“施主从何方来,要到何方去?”法明微笑,静坐如枯木,谈吐温文,大家之风。
霍宝没有回答,只点了一下西方。
法明笑道:“从西方来,还要到西方去。看来施主命在西方啊。”
霍宝点头:“大师明鉴。”
顿了顿,霍宝提了第一个问题,“听说了尘大师也去了西方云游,不知此刻到了极乐世界没有?”
法明眉梢动了动,沉默片刻,摇头道:“多谢施主关心,前些日子,了尘师叔寄信回来,说他仍在周游各方,途中还收了一个徒弟,唤作三俗,师徒作伴,一切安好,叫我们不必挂怀。”
霍宝的眼前有涟漪波荡,直奔主题道:“三俗,嗯,这佛号有意思,像江流一样。”
法明的双眼眯成一道缝隙,“施主言辞深晦,还请明示。”
霍宝轻笑道:“江流长大了成为玄奘,大师觉得三俗长大了会成什么?”
法明呼吸一顿,垂首道:“未来之事乃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霍宝哈哈笑道:“有个疑问,困扰我很久了,修佛,参禅,佛与禅到底指的是什么?”
法明正色道:“佛祖静坐菩提树下大彻大悟,于是佛门中人,将静坐称为禅,参禅而得正果,即是成佛。”
霍宝点了点头:“大师言简意赅,却精辟之极。禅,原来是静坐之意。”
法明徐徐道:“静坐,引申开来,便是静思,所以,禅即是心静,也唤作入定。修佛者最难的就是入定这一关,心如止水,方能参破玄机,修成正果。”
霍宝直接问道:“大师心静么?”
法明垂手道:“阿弥陀佛,贫僧修行尚浅,不敢妄谈入定。”
霍宝嗯了一声,凝视法明的眼睛,问道:“我还有一问,大师于十多年前捡到了小江流,发现他身上有一件血衣,写明他的身份和遭遇,让我不解的是,大师见到血衣,没有立刻拿去报官,而是等了十多年之后,才将血衣交给江流,这是为何?”
法明神色微变,沉默片刻,叹口气道:“出家人不问世事。”
“那问什么?问禅,问佛?亦或是,扪心自问。”
“……”
霍宝站起来,也叹口气:“金山寺送灵山一个江流,灵山送金山寺一个三俗。大师,我以为,佛门中事也是俗事,你觉得呢?”
法明肩膀颤抖,捻动佛珠,念经不停。
霍宝作揖道:“恭喜大师,金山寺将迎来一位得道高僧,法力无边,海裂山崩。”
法明念经不语。
霍宝走出门,小鱼儿扯了扯他的衣角,好奇地问道:“是哦,法明大师为什么没有报官?他要是报官了,朝廷很快就能抓住那个恶贼刘洪,江流和尚的母亲也就不会受十多年忍辱偷生的苦了,这是救人一命,那个什么,哦,胜造七级浮屠。”
霍宝大笑道:“小鱼儿,你得这么想,江流的母亲遭恶贼凌辱,若是法明大师报官,虽然能救出江流之母,但她一定会自杀,对不对?所以,从这个角度讲,法明大师挽救了江流之母十多年的命,功德无量,不是吗?”
小鱼儿挠挠头,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自己又说不上来。
白素贞一针见血,道:“江流之母获救之后还是自杀了,女子为名节而死,这个不难理解,但是,她为什么早不自杀呢?宁可在恶贼刘洪手里受辱十多年不自杀,却等到与儿子、郎君团聚之后,却义无反顾地自杀了。”
小鱼儿彻底混乱了:“啊,对啊,为什么呢?”
白素贞揉了揉小鱼儿的脑袋:“有时候,越是复杂的问题,答案越简单。唉,江流之母十多年没自杀,说明她想和那个恶贼刘洪在一起,就是这样。”
小鱼儿差点摔了一跤,脑子完全转不过来了:“江流之母和恶贼刘洪有奸情!那个血衣……”
霍宝不打哑谜了:“答案很简单,法明禅师篡改了血衣,江流看到的那件血衣,根本就不是他母亲写的,而是法明大师伪造的。”
“啊?”小鱼儿的下巴掉了下来。
“为什么?”
“因为江流之母在血衣上所留的内容太过惊世骇俗,牵扯到一桩大丑闻。”
霍宝放缓了脚步,“江流之母殷温娇,应该早就与恶贼刘洪相识,而且相恋了,但是,刘洪身份卑微,宰相殷开山反对他们在一起,棒打鸳鸯,于是就有了后面殷温娇抛绣球砸中状元郎的一幕。
殷温娇和陈光蕊成亲,刘洪心怀记恨,与李彪合谋,杀害了陈光蕊,刘洪掳走殷温娇,想和她远走高飞,隐姓埋名。
刘洪是个粗人,他应该想不出假冒状元郎去江州赴任这种大胆之事,而且他也没有这样的才学当官,所以,出主意的应该是殷温娇,多年来,在江州府,帮助刘洪处理公文的,也是殷温娇。”
霍宝眯起眼,看到一个英俊的和尚,手捧一团稀泥向他走来,笑道:“刘洪想不到的是,殷温娇怀孕了,这孩子可能是他的,也可能是陈光蕊的,刘洪不喜欢玩猜谜,想要弄死这个孩子,殷温娇爱子心切,生下孩子后将其漂流送走,并血衣留字,写明前因后果,可能出于愧疚,她写得是真话。
但是,法明和尚见到之后,发现牵扯太大,一旦血衣公布天下,宰相殷开山将颜面尽失,很可能要引咎辞职,或者一怒之下,将金山寺屠杀干净,所以法明和尚不动声色,藏了血衣十多年。
直到藏不住了,他才用假血衣糊弄江流,坐实一件事,江流就是陈光蕊的儿子。这样才有江流僧报仇雪恨,而他娘亲殷温娇知道纸包不住火,所以她自杀了,用她的死,保住儿子的名誉和前程。”
话音刚落,金山寺响起三声丧钟,法明禅师圆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