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绝山上起了一座新的营寨,比原来的更大一些。
夏末秋初时节,盘丝岭多了一丝萧索,营寨是新建的,却没有一点新气象,比堪堪迟来的秋意更为沉闷。
随桂阴绝落草为寇的兵将接近五百人,这些年,官兵围剿死了一批,打家劫舍死了一批,猛虎匣剑死了一批,天降陨石砸死烧死了一批,还有就是逃跑不成处死了一批,残存下来只有一百三四十人的样子。
一大早,这些残兵败将聚集在大院里,神色肃穆,噤若寒蝉,摆在他们面前的是昔日桂阴绝引以为傲的“绝字营”六十余残兵的人头,一颗人头紧挨着另一颗放在一处,堆积成一座小山,新鲜的血哗啦啦从断颈往下流,染红了一大滩地面。
死寂!
窒息!
谁都知道,绝字营是桂阴绝的亲兵,杀绝,抢绝,烧绝,做事狠绝,一绝到底,而今,他们却是死绝了。
桂阴绝走出内堂,来到院子里,晨曦的惨淡光线将他森白如骨的面孔和暗红如鬼的双眼,照得森然可怖,令人寒毛倒竖。
桂阴绝看了看堆成小山的人头,一眼认出了其中一个死不瞑目的年轻面孔,这人唤作宋书文,来自桂阴绝的老乡,喝同一条河水长大。宋书文原本想考个文状元,遇到了桂阴绝后惊为天人,极为崇拜大将军的风采,当即弃笔从戎,习武是晚了些,贵在勤能补拙,写得一手好字,深得桂阴绝喜爱,是桂阴绝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骨干,为他处理过许多公文。
宋书文曾歃血发誓,一辈子效忠桂阴绝,至死追随,桂阴绝后来把他的全部心血绝字营交给宋书文来统领,足见其信任有加。
桂阴绝依然记得,宋书文这小子是个腼腆的书呆子,遇上喜欢的女人不敢追求,他喜欢的那个女人瞧不起他的出身,桂阴绝听说了,亲自上阵,把那个女子摁在床上,调教的服服帖帖后,送给了宋书文,桂阴绝每次想起这事儿,就觉得自己对属下非常厚道。
但是,就在昨夜三更时分,绝字营六十余人密谋逃跑,带头的赫然是老实巴结的宋书文。
讲道理,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逃亡,宋书文计划缜密,营内上下紧抱一团,当中没有出一个叛徒,他们伺机而动,夤夜逃出盘丝岭,直下南逃去,准备乘船出海,将来也许流落他国,或者登上某个孤岛,再或者做个海贼,什么都好,就是比留再桂阴绝身边等死的好。
宋书文带着绝字营逃到了海边,登上了出海的船,甚至为此举杯欢呼,以为逃出了桂阴绝的魔掌,可是,他们太小瞧了桂阴绝。
西牛贺洲,辽阔之极,动辄数百里山林深泽,妖魔鬼怪层出不穷,有“一山一妖,百里一魔”的凶名,人类王国零星散落在这片大陆上,裹夹其中苟且求活,这里不似南瞻部洲,有东土大唐那样华夏帝国,人族鼎盛,妖魔远避,可以说,西牛贺洲妖魔丛生,这里是妖魔的天下,万妖最后的天堂。
任何一个人族王国能在西牛贺洲存在下去,其背后必然获得一个甚至数个大魔头的庇护,王国里的百姓,就像是养在圈里的牲畜,国王只是饲养员,这些个嗜人大魔头随时可以享用圈里的美味的血肉。
这种人与妖共存的复杂关系,像宋书文这样长在圈里没见过几个妖魔的人等是无法理解和明白的,但是,桂阴绝懂,他的师父便是妖魔,唤作嗜血郎君,其父血魔大王赫然是圈养偌大朱紫国的大魔头之一。
朱紫国的老国王眼见四海升平,国力强盛,自以为他的王国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甚至可以对血魔大王傲慢,减少对他的供奉,结果自然是血魔大王暴怒,命儿子嗜血郎君给老国王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后面便有了桂阴绝谋权篡国那场内乱。
事到如今,桂阴绝已经想通了,他的叛乱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因为背后的那位大魔王压根就不希望他成功,老国王这个饲养员干得不错,朱紫国人口繁衍翻倍,每年供奉的奴隶、粮食等非常可观,血魔大王总体而言是满意的,不希望圈里有持续多年的战乱,人,活着吃,才美味嘛,所以从一开始,桂阴绝谋反的家底就不足,失败也在意料之中。
正因此,叛国失败的桂阴绝非但没有受到血魔大王的任何处罚,还受到许多照顾,比如宋书文叛逃,绝字营的所有人的行动全部曝光在嗜血郎君安排的眼线监视下,他和其余绝字营的兵卒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此刻,桂阴绝盯着宋书文毫无光彩的双眼,他看到了恐惧,还有埋葬内心深处很久很久直到临死前才爆发出来的怨恨!
恨意?
桂阴绝皱起眉头,宋书文的恨意从何而来,就因为他变得嗜血?可笑!修行者,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连天地日月都敢触犯,杀人饮血又有什么?哈哈哈,蠢货,真以为那些神佛不吃人?在神佛眼里,人、妖等不过是人类眼中的猴子、牲畜一样,都是野味和美味,神佛吃人吃妖,是三界公开的秘密,你不知道,那是因为你还不够资格。
桂阴绝很快将心中的疑惑散得一干二净,宋书文对他有没有恨意,他根本不在乎,绝字营全死绝了,他也不在乎,至于其他人是否也有叛变的心思,他更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