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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无所有

    有莘氏说:“神庙没有,兴许你们民间就有。”

    “牛贺民间,地大物博嘛。”这个时候,那有莘氏还有心思说笑。当真是怀了那个一根筋的种,当妈的也连带着,一根筋到底。

    长生暗骂自己,当初为了出头心切,做什么不好,非要去跟踪那个宫女。这下可好,这横竖都要掉脑袋的事,左右谁也不能得罪,只能这般被迫答应了。

    说来也奇怪,那宫女早前日日如无头苍蝇一样乱窜,也从来没遇到这等好事。长生一来,就被他撞见了。

    所以,也就该当此人时来运转。

    话说长生被迫接下了有莘氏的任务之后,正愁眉不展,在神庙中游荡。不巧当他走到女岐神像之下时,发现一个女婴,突然凭空出现,赫然蜷在那里,赤身裸体,连襁褓都没有。

    要说那女婴,也是万分奇特,连一点灵性都没有。若不是长得像人,简直辨认不出是个什么物种。

    女婴貌似张狂得厉害,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撕心裂肺,顿时引来不少人的注目。

    为了免于引来更多人的注目,长生连忙掩住女婴之口,险些将其憋死。

    要知道,若是被人知晓,在牛贺皇族的神庙之中凭空冒出了一个女婴,那无疑是平地一声惊雷,会一响炸出不少花边新闻来。

    因为在这座神庙里待产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皇族贵胄。

    长生实在不知道,到底是谁这么没良心,把孩子丢下不说,竟然连衣服都不给人家小姑娘家家的备一套,还真不怕她饿死冻死,羞愤而死。

    有穷到这个份上么?

    他打探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人丢孩子,相反,人家都以为是他要弃女,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如此这般,他只得大大方方地,将女婴收入囊中。再择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趁众人不备,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去有莘氏那里交差。

    虽说这差交得差强人意,但聊胜于无,这灵力全无的女婴,总也比有莘氏肚子里的出轨铁证要好上太多。

    作为交换条件,有莘氏托人将长生推荐给孔仓,叮嘱他重点提拔,时不时地,也不妨在先知生皇面美言几句。

    人人只道孔仓是先知生皇的从弟,殊不知,这些达官显贵之间的关系,那必须是千丝万缕,斩不断,理还乱。

    事后,有莘氏为免走漏风声,又与长生联手,策划了一场名为意外的屠杀——待到有莘氏生产之后,长生遵照她的旨意,将神庙下了禁制。有莘氏前脚刚走,他便在夜里放了一把大火,将神庙烧了个一干二净,片甲不留。

    长生擅长火攻,或许因为从那时,他便开始操练。

    两个人沆瀣一气,将整件事从头至尾,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就算不慎有人知晓,只怕也在那场意外得不能再意外的大火之中,命落黄泉了罢。

    那些所谓的,知生后绝对信得过的贴身之人,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殒命的殒命,失踪的失踪,接二连三地,无一善终。

    唯独有莘氏诞下的那名女婴,被长生悄悄抱回,养在家中,化名长思。长老头一家人,许是因此受了有莘氏的恩惠,也说不定。

    反正,堂堂一国公主,摇身一变,就这么成了城北贱民长老头家中*,命运的辗转崎岖,实在令人可悲可叹。

    彼时,长略已经闯荡江湖去了,三年五载也不回家一次。任他如何神机妙算,也无从知晓,自己的家妹长思,竟然还有着这样一重令人惊喜的身份。

    在信的末尾,长生感慨言道,他欠长思的,已经还了,他欠安宁的,也就只能这样了。倘若真有来生,但愿还能相逢相知,再圆果报。

    安宁读罢,失声痛哭。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真切切地知晓,那冒名顶替她的长思,原本就该是牛贺的公主。

    什么先皇嫡女,什么大国公主,什么联姻重担,统统都是属于长思的。

    公子瑱是长思的生父,有莘氏是长思的生母,公子琰是长思的叔叔……甚至于说,就连“安宁”这个名字,也都是属于长思的。

    她的名字,她的身份,她的杀父之仇,她的丧母之痛,都是长思的。

    那个应该出现在长思面前的人,那个一直在寻找故人之女的人,与她、与她安宁、与她这个或许可以暂且称作安宁的女人,根本、全然没有丝毫联系,一丝一毫,都没有。

    她原本应该,一无所有。

    无论命运如何错综复杂,该是谁的,最终也没能跑得了。

    回想起那年夏天,在那长长的送亲队伍的开头,不是那个叫做长思的少女,接替了她的人生,她的婚姻。而是她,站在混杂的人群中,双手奉上那偷换而来的昔日荣宠,终于不得不,物归原主。

    今时今日,公主长思又恢复了她本来的身份,远在瞻部,承担着她的和亲大任。

    安宁呢,她又是谁?一个弃婴?一个来路不明的,贱民?

    难怪有莘氏一直对她疏远,一直将她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因为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她的母亲。

    她以为的母爱,不过是不得已的对待;她以为的仇恨,不过是与她无关的旧日恩怨。

    她看不惯先知生皇的狠毒,只因她没看见有莘氏的狠毒。

    这三十余年来,她怀念的、她怜惜的、她景仰的、她敬重的、她守护的母后,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而她,居然为了这样一个人,为了这样一种莫须有的亲缘,一次一次地、不厌其烦地,去狠心伤害一个一直视她如己出的先知生皇。

    而那个待她如父亲一样的男人,终于被她伤得体无完肤,一命呜呼。

    她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她听到一个沉闷苍老的声音,断断续续在她耳旁回响,一遍遍、一声声地质问她:“错了么?错了么?”

    她想说什么,奈何发不出任何声响。

    她错了,从一开始,便全都错了。

    从一开始,公子琰就没有对她说谎。

    她突然明白,初次见面时,那人了然于胸,却又分明错愕的明知故问。

    她突然明白,那日于乱坟岗中,他为什么明明就坐在公子瑱的墓前,却理所当然地矢口否认,说不知道她的生父何人。

    她突然明白,直到她自认学有所成,与他临幸告别之时,他为什么还会问她,如果有莘氏非她生母,她这仇报的还有什么意义。

    她以为的欺骗,她以为的隐瞒,都是他的无可奈何,他的口说无凭。

    她不仅杀了那么爱她的先知生皇,还毁了那么爱她的公子琰。

    他的深藏不露,他的飘飘荡荡,他的一身修为,全都因为她的一念执着,消散殆尽。

    而他竟然对此,不置一词。

    她这么愚蠢,这么固执,他只是包容,只是成全,只是照单全收。

    原来所有的爱恨嗔痴,全然不过一场虚妄,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不知受了谁人启发,她抽出腰间万仞,将那竹简上的字,一笔笔划掉,口中叹道:“奈何只有一颗心,终归还是要负人。”

    秋风萧瑟,丝丝凉薄。

    胜神,日奂。

    话说太子琭当日见敌军撤退,只道是时机己到,须得趁胜追击。他贪功冒进,不听子车腾劝阻,贸然追击牛贺大军。子车腾再劝,他反倒将其关押起来,一意孤行。

    太子琭此前从未上过战场,他所学的,都是官场之中的那一套勾心斗角。他习得的兵法,都是少年时听先生讲的、在竹简里背诵的,经不起深究。

    果然,他率领大军意气风发,好不痛快,却被长生杀了个回马枪。浩浩荡荡的胜神大军,反被人家败军之将打得屁滚尿流,险些连北都找不到。

    若是单单败了,那也还好说。毕竟敌方主帅是长生,太子琭败了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他假传诏书,这仗打得,就得另当别论了。

    燧皇此前对其万分忍让,一退再退。他开赌坊,开妓院,燧皇睁一睁眼,闭一只眼;他和其他兄弟搞得鸡飞狗跳,燧皇得过且过;他把他老子的女人给睡了,燧皇眼一闭,心一横,这事也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但是这一次,他假传诏书,贸然强攻,使得到手的胜仗打输了,燧皇终于忍无可忍,退无可退。

    太子琭捅出这样大的娄子,关于易储之事,此番不需众臣谏言,燧皇心中也自有了主张。

    燧皇一怒之下,削去那人的太子之位,挑了个偏僻狭窄的宫殿,将他彻彻底底地,收禁了起来。

    与此同时,子车腾也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他屈居副将多年,终于因为一场败仗而被扶正,升任全军统帅。

    说起来也是讽刺,他此前治军谨慎,屡战屡胜,从未出过什么大纰漏,却一直坐着冷板凳。如今,因为太子琭的冒失,他的存在才显出了特别的意义。

    按照燧皇的逻辑,因为子车腾未听取太子琭教唆,临阵不乱,虽身陷囹圄却仍是忠直敢谏,所以使得手下得以保全,胜神大军不至伤亡过于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