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一个不小心,被安宁给拆了。这句话,建业当然不好意思说出来。
长生说道:“他二人的婚事,是先皇定下的,怪不到陛下头上来。”
“话是这么说没错,”建业摇头道,“那你呢,你怎么办?”
“世上或许本就没那么多好事,是可以兼得的。”长生神色淡然,话语间却不无失落。
儿女情长,从来不过只适于茶余饭后,用以解闷消愁。
安宁对于长生,因此也变成了一味佐料,可有可无。他这人从来便是如此,给他的,他不推让,不给他的,他也不过分强求。
如今三国形势如何,中容看得懂,长生看得懂,建业自然也看得懂。
他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三国命脉。他的这个选择,无疑是重中之重——他若答应中容的要求,无异于同意与瞻部暧昧,因着清婉的关系,牛贺算是与两国扯平了,既不谈与谁结盟,也不说和谁断交;他若是将安宁许配给公子琰,胜神与牛贺亲上加亲,瞻部相当于在这场混战中,彻底出局了,被瓜分只是迟早的是。
只是胜神如今这般强大,届时瞻部若是不在了,牛贺又会不会唇亡齿寒?
胜神与牛贺并不接壤,两国本来就是假道瞻部,明争暗斗。如果瞻部被二国碾压,少了这么个天然屏障,胜神的军事扩张,只怕更加驾轻就熟,轻而易举。
条分缕析之后,建业不寒而栗。
奇怪的是,安宁对胜神如此重要,胜神为何竟无一人提出要与她和亲?
这么简单的结盟,这么丰厚的利益,他们为何会想不到?
难不成,胜神真的都是一群只会打仗的莽夫,根本不懂外教之道?
建业等了八年,却从来没有等到,公子琰哪怕只言片语的提亲之说。那人割了两座城,就好像没他什么事儿了,只是大概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偶尔骚扰骚扰牛贺的边境,仅此而已。
建业有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找安宁谈一谈,亲口告诉她:“皇姐,你被那个浪荡子给玩了。”
至于那个被玩了的安宁,日子倒是过得没心没肺,畅快得很——整日除了装神弄鬼,就是修行悟道。
仔细算来,安宁修炼《天问十九式》已有十六载,近几年来,她一直在第十式徘徊,止步不前。
修炼到后来,她发现自己愈发心如止水,无欲无求。吃不吃饭,睡不睡觉,好像都已经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
她渐渐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过去总是睡觉时被人看——因为有的人,似乎已经不需要睡觉了。
如今想想,那人当年练到第十七式,竟还能对荤菜如此偏爱,看来真的是有深深的执念。
不过人活在世,谁还能少了一两样怪癖。比如吃肉,比如看人睡觉,比如调戏猴子。
安宁没有毛猴子调戏,吃不吃肉也无所谓,所以她的怪癖,便是睡觉。
睡觉原本不是什么怪癖,但她明明不困,还非要睡觉,就有些故弄玄虚了。
睡觉便睡觉,她还要逆时而行,白天睡觉,晚间修行。如此一来,自然能少见许多闲人,少听许多闲话。
这不,夜深人静之时,她又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夜游皇宫。
刚出了门,便有人行礼道:“右司马请公主去府中一叙。”
右司马长生,白氏长府,大半夜的,府中一叙?
对于这再明显不过的邀约,安宁嗔怒道:“有没有搞错?”
仔细算起来,她是未出阁的女子,夜闯他人住宅,似乎规矩搞错了。
再一算来,她是堂堂一国公主,被臣子呼之即来,似乎尊卑也错了。
看来这长大将军,不仅公务繁忙,还官升脾气长。
又或许,两人真的是熟到一定程度,不分里外了吧。
他可能真的是忙得不可开交,要不然,长生这样的场面人,向来守规矩,又怎会在这种小事上拎不清。
所以,安宁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往长府去了。
在她看来,说不定长生真有什么要紧事,要与她秘密协商。不过与安宁,他又能有什么要紧事要谈。要谈要紧事,那也得找建业呀。所谓的要紧事,不过是这女子自己给自己找个由头应约罢了。
安宁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眼下月黑风高,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一趟,就当是散散步,也未尝不可。
想着想着,她“嗖”地一声,轻飘飘地,就没了踪影。
那传话的宫人还愣在原地,看着人影飘过带动的草木,半天没有晃过神来。
要是认真说起来,安宁这还是第一次到长府。晚上看不清,但府中上下都中规中矩,没什么引人注目的亮点。要说有什么特别,可能就是比其他高官的府邸简朴一些,更容易得到君王的青睐。
正如安宁所言,长生这个人,还真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虚伪得厉害。
她虽是初来乍到,府中家丁却好像都认识她,又或者是,早有准备。
她刚一进门,便有人接应。家丁恭敬行礼,为她引路,口中说道:“公主,这边请。”
安宁跟随家丁,一路走到后院。
家丁在一间屋子门口停下,轻声说道:“公主请在此处稍等片刻。”
安宁点头,家丁知趣离开。
打眼望去,室内一灯如豆,却不见人影。安宁暗自哂笑:建业这右司马,还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竟让本宫在此候着他。
话虽如此,她人还是杵在这里,老老实实等着那没规没矩的右司马大人。
人不在房中,能去哪儿了呢?安宁正在思考这个问题,房中便传出了一连串诡异妖娆的声音,类似于喘息、*,好像还是出自女人之口。
这长生,莫不是请她来听曲的。
这样一场好戏,怎可只听不看?
这长生也真是的,不够厚道。
屋外之人翻了个白眼,觉得这种事也不是稍等片刻就能了结的,自己还是不要碍事的好,不如换个情景敞亮的地方,安安心心地等人。
刚一转身,安宁转念一想,又停住了步伐——想来那女子将曲子唱得如此老道,她倒不如听上一听,说不定日后还用得上。
于是,她便真的倚在门口,赏起了曲来。
不过光听不看,终究是没多大意趣。安宁何等聪颖,不一会儿功夫,她便尽得其中精髓,听得厌烦了,忍不住就要走。
正要抬脚,门却突然开了。
室内春光如何,掩在门后,无从知晓。
她瞥了一眼那位让其久候的大人,见他不紧不慢地从屋中走出。那人从头到脚都穿得齐整,脸上敷的粉都没有丝毫凌乱,喘息更是稳得一塌糊涂。
这么一个道貌岸然的君子,又怎会是方才与人行**之事的人?
她不再打量长生,只是哂笑道:“你这人呀,有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哪一点?”
“虚伪。”
“许久未见,小娘子怎么刚一看到我,就开始骂人?”长生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别乱喊,我可不想白白遭人咒骂。”她指了指屋内,示意他换个称呼。
“我哪有乱喊。先皇临终前将公主交托给我,陛下也希望我与公主长相厮守,我不过是奉旨行事。”
“拉倒吧,就你这德性,还想泡我?”好端端一句气势凌人的质问,偏让她说得绵软无力。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无端平添几分挑逗。
说话时,她干脆对着房门,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长生请我看男欢女爱,我凭什么要与你朝朝暮暮。
长生倒是问心无愧,答得心安理得:“我是个男人,总要有些需求。”
“你有需求,那是你的事情,可你请我来,就是居心不良了。大半夜的你不陪着你的佳人,折腾我做什么?”安宁不悦,抬腿要走。
虽说她向来平易,可是也没有平易到这个地步,跑来听这些非礼之事。
长生也不管室中佳人,拉住安宁就问:“你生气了?”
“没有。”她试着与他较劲,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精进,还是甩不掉面前这个身形略瘦、看似有些弱不禁风的男子。
“没有你走什么?”
“我总不能挡在门口,等着看看人家长什么样吧。”
“还说没有,分明就是吃醋了。”
“你真好笑。”她含糊其辞,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长生陪在她身边十年,与她相处的时日,远远胜于公子琰。若是人性中还有那么一丝丝的良善,她也断然不会,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
“你就不能坦诚一点么?” 长生说道,“就算不是对我,对你自己也好啊。”
安宁不愿与之争辩,顺着他的意愿说道:“对,我是吃醋了。”
“这就对了。”长生笑道,“小娘子,陪我去个地方吧。”
于是,月黑风高,佳人有约。长生带着安宁,一路向北,朝着城外走去。
到了城北时,天际已经泛白。
城北有土坡。
一个在安宁眼里一贯风雅的男人,此刻竟毫不讲究地,席地而坐。他两手枕着脑袋,后背倚在土坡上,嘴里还叼着一根草,不知是从哪里摸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