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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无所事事

    她的外祖父,她的母后,她的父皇,还有她的生身父亲,他们都无一例外地,与世长辞了。

    长生一走,她如今连个消遣的人都没了。

    这人间,还真是百般寂寥,无所寄托。

    安宁连声叹气,开始怀念起在地府的日子来。

    这纷纷扰扰的九州,若是寂寞起来,真的比无间还可怕。

    人间地府,没个差别。

    玉采曾说,他在荒山之中,一呆就是百余年,独自一人,只为修行。

    那场面,安宁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

    她如今再不济,还有建业呀,表叔呀,一大堆宫人啊什么的。不说谈谈知心话,简单调侃两句,也还是可以的。

    那个独自修行的人呢?

    怕是只能引吭长啸,对鸟弹琴了吧。

    可怕,真是可怕。

    她正专心于脑补这样的场景,不料头顶真有鸟兽飞过,好像还是一只信鸽。

    从来只见青鸟传书,信鸽嘛,她还是头一回瞧见,真正派上了用场。

    她见四下无人,又等了好半天,才确定这野味是寻着自己来的。

    她以为自己孜孜不倦地写信,终于盼来了回音。

    想想又觉得蹊跷,那人放着青鸟不用,转而玩起了信鸽,这是要闹哪样?

    于是,她轻手轻脚地,解下书信,心中疑虑万分,期待又忐忑。

    展开绢帛,她如梦初醒——原来这封信,是出自别人之手。从一开始,就是她自己想多了。

    信是长生写的,他说,听闻小娘子一直盼着云中锦书,如蒙不弃,可将此信草草收下。

    他在信中写道,边关困苦,战事连连,他也不是总有时间,能想着回信。若是晚了那么三两天,她且勿要见怪。

    长生说,他是个有责任心的人,既然答应了她,这信就一定会写,会接着写,会不断地写。

    他还说,自己也盼着小娘子能拨冗提笔,回上那么一两句。如果实在没空,写上三两笔,就当练练字也好。

    他自然也不会忘了提醒安宁,将他的建议,好好考虑考虑。

    他告诉她,虽已夏末,边关的雪还没有化尽。路途遥远,将雪带回去送她是不可能了。

    他说,只盼有生之年,能平定了天下,带着小娘子一同前往,看看这大好河山。

    安宁本来还有些失落,不想读着读着,竟然笑了起来。

    这长生,倒还有几分意思。

    她想着礼尚往来,自己须得着人寻些笔墨来,回上他三五句话,好像才说得过去。

    但是,素来井然有序的皇宫,突然闹闹哄哄起来。

    一大堆人紧赶慢赶,好像是看热闹去。

    牛贺人向来以风雅自居,他们这般失了礼数,只怕真的是有好戏看。

    安宁也随着人流,涌上前看热闹。

    至于回信的事,她想着容后再说,便一股脑抛至九霄云外去了。

    后来,热闹看完了,人群也散了,她才恍惚记起,好像有什么事要做,却冥思苦想,也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事。

    回信一事,因此搁置。

    事情没往心里放,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

    此时,安宁叫住一个宫女,好奇问道:“你们这是去哪儿?”

    “回禀公主,胜神来了使臣,快到宫门口了,大家伙儿都赶去看呢。”

    “哦,一个来使,有什么看头。”她顿时觉得无趣,心生折返之意。

    牛贺换了新皇,胜神无论出于礼节还是权谋,都要送人前来和亲,这是传统,也是惯例。

    只是建业如今不过十岁上下,胜神嫁过来个两百岁的公主,按照安宁的话说,这不是扯犊子嘛?

    牛贺人百岁以前完成生儿育女,胜神人却要等到两百岁之后。

    这种以生孩子为目的的政治联姻,简直过于不堪。

    更为可笑的是,建业是安宁的弟弟,和亲公主却是她的姑妈。

    倘若两人真的成了亲,她还不知到底是弟弟变成了姑父,还是姑妈变成了弟妹。

    这辈分上的交错,的确让人不知如何开口。

    所以,安宁此前听闻这个消息时,一笑了之,并未在意。

    不想宫中众人竟是为了个使臣,个个像花痴一样,没了规矩,她私以为,这使臣啊,不看也罢。

    安宁正欲转身,却听那宫女一本正经地纠正她道:“公主有所不知,来的可不是一般使臣,那可是胜神的六皇子,公子琰哦。”

    公子琰的行事作风,在全九州都不必赘述。他的为人有多浪荡,名号就有多想响亮。

    燧人琰这三个字,自带传奇色彩。

    人人都知道他不过一介酒色之徒,但谁都不能保证,不对这个酒色之徒动心。

    至少本着猎奇的心态,他的到来,也成功吸引了一大批围观群众。

    要说这围观群众,安宁也赫然在列。

    那宫女刚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却半天等不来应答。她小心翼翼地抬头一看,还哪有安宁的身影。

    那个叫做安宁的女子,早已飘到一个视野极好的角落,观赏她的如意郎君去了。

    她此前想过许多许多,关于二人相逢的场面,或唯美,或艰险,或浪漫,或辛酸。

    她还从来不曾想象,他们的重逢,会是如此壮烈——单以这人山人海的背景而论,她若此刻上前,也会显得太过不矜持。

    她与公子琰,曾在踇隅山有过一面之缘。

    因为当时没有走心,他的模样,她已经记不清楚。她只记得,他身边的凶兽雍和,气势磅礴,色胆包天。

    但是,无论她记性再怎么不好,颜色还是分得清的。

    当年的匆匆一面,公子琰未能给她留下深厚的印象,也得力于他并没有什么出奇的特质。

    所以,当安宁看到那人的一头华发时,还是忍不住胆战心惊。

    他的身边,没有气势凛然的黄色大猿,只有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乖巧伶俐,在他左后方二尺之内,与他寸步不离。

    他的身后,还是如传闻中一般,跟着一大群人,清一色的女人,清一色的美丽女人,两列排开,娉娉婷婷,浩浩荡荡。

    他的眼神游移,好像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

    她就在他的不远处,他却视而不见。

    那种失落,使她顿时没了兴致。

    在她的记忆里,玉采视力极好,无论多么繁杂的人群,他都能一眼将她瞧见。为此,她还曾怀疑,那人可能不是靠眼睛,而是凭嗅觉。

    她觉得蹊跷,悄悄探查他的灵力,却发现,来人不仅灵力全无,连灵性都没有。

    这让她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想到自己,又难免不会想起他们二人之间的种种——那么荒唐的拜师,转而却是那么严肃的授业。

    她想,这人可能神功大成了——他如今,不仅可以隐藏灵力,连灵性,都能隐匿得一干二净,不露一丝马脚。

    也罢也罢,他这般韬光养晦,只怕真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对着自己,狠狠安慰了一番,逆着向前涌动的人群,飘飘忽忽地向后退去。

    她转身离开,全然没有看见,那道目光如附骨之蛆,紧紧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还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自那日后,安宁心绪不宁,夜夜辗转反侧,心里没个着落。

    她明明知道,以玉采那般厚面皮的程度,若是想要见她,历尽千辛万苦,也会创造机会。

    他一直不来,只可能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他现在不想见她;另一个是,公子琰不是玉采,她此前的种种推测,全错了。

    \t若是前者,她大可以等;若是后者,她只怕等也白等。

    \t想到这里,安宁觉得,自己还是十分有必要,亲自去瞧瞧这位胜神来的使臣,一探究竟。

    她得试探试探,那人这一脑袋白毛,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常常看戏,戏中练功之人,一不留神走了火,入了魔,就会像他那样,一夜白头。但是,人家的银丝是光洁的,披在身后,比黑发还俊美,不像他的那样,黯淡焦枯,不忍直视。

    不过也说不准,这公子琰是受了什么启发,染了个时髦的发色,准备引领新一轮的潮流。这件事,他倒是一直很在行,至少传闻如此。

    她跟在他那一群侍女身后,掂量了一番——除了为首那个书童,她的确不是对手,剩下的人加起来,都不足挂齿。

    如此条分缕析之后,她飘飘忽忽地来到他面前,话也不说,抬掌就打。

    掌风凌厉,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为首的侍女突然冲出来,挡在他身前,似乎要与安宁对抗。

    她本意不想伤人,见着这样的变数,突然一愣,手中顿住,人也连同着,被那侍女推倒在地。

    在她倒地的前一刻,分明看到他轻合双眸,置之不理——不知是对她的攻击不屑一顾,还是对她这个人不屑一顾。

    她忽地想起,曾经有一人,面对她的偷袭,既不躲避,也不还击。但是,那人的眼神深邃,定定地看着她,还调笑一样地说了句:“安宁,弑师是重罪。”

    他的声音那样低沉,他的语气那样轻柔,他虽相貌平平,却胜过眼前这人千倍万倍。

    他对她的关切,简直隔着刀山火海,都能感受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