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浪在江户那些年 > 第一百四十章 海阔天高

第一百四十章 海阔天高

    可能是因为多少有了一些影响力,也可能是因为这次不同于一般的刑律案,太一没有能到小传马町牢屋敷来个故地重游,而是被关押到了幕府大番营地的一处牢房中,条件十分一般,但胜在是个单间。

    此地关押着不少人,不时便有番士押解着陌生的面孔从门前路过,但大家都没机会交流,时间一长,太一完全断了外界的消息,开始学着后世电影上的桥段,每天在墙上画正字计算时日,然后靠着自己跟自己下五子棋打发时间。

    可能是最近羁押的人实在太多,太一原本享受的单间待遇也很快被剥夺,一个身形矮壮的男人被送进了这间牢房。

    太一最初还有些担心,是不是幕府想安排个囚犯斗殴误杀的桥段,待那人来到近前,愕然发现两人以前竟是见过的,不过并非是在什么愉快的情况下。

    当年笃姬带人跑到清河八郎的道馆找太一要账,顺便胖揍“诈骗犯”时,和太一对阵的萨摩武士便是眼前之人,当时应该就是个小头目的样子,还代表萨摩武士,与作为道馆塾头的清河八郎交了手,最终也未分胜负,记得笃姬似乎是喊他吉之助。

    男人一脸颓废的走进来,也不看太一,自顾自找墙根坐下发呆。

    太一已经在这里被关了两个月十三天零一个上午,日常送饭的番士或与力、同心,没有一个回他话的,实在是憋闷坏了,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活人,太一也顾不得早年的“恩怨”,靠过去问道:“howareou?”

    男子被突然在牢房中响起的鸟语吓了一跳,看着正蹲在自己身前的太一,惊奇道:“你是那个表演歌舞伎的骗子!什么时候进来的?”

    “拜托,是我先来的好不好,你才是新住客。”太一指了指对面的一堵墙,墙上的正字刻痕十分醒目,“我都在这里住了两个月十三天零一个上午了。”

    “怎么,诈骗也归幕府大番管了?”男子有些惊讶。

    太一心想这人怎么把自己想得这么low,虽然自己的现今的生意似乎也的确可以归为“骗”的范畴,但自己的初衷绝对不是骗钱。

    “先别管我,你是怎么进来的,说出来让我解解闷。”太一盘腿坐在这位身侧。

    男子摇了摇头,似乎没什么说话的兴致。

    “你看,咱们关在一起就是缘分,你知道我家乡有句话叫四大铁,说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蹲过监、一起……咳咳,你看按这标准的话,咱们是不是应该算至交好友了?朋友之间自然要坦诚相待。”太一在一旁胡扯道。

    “这话倒是听来新奇,阁下是哪里出身。”男子可能从来没听过俏皮话,被这一套一套的说法勾起了兴致。

    “我来自……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友人相互分享经历、相互解闷……咳……相互安慰。”太一唠叨道。

    “有理,我啊出生在鹿儿岛城下……”男子开口便是很久很久以前。

    “大哥,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至于你怎么成长的,可以稍微掠过。”太一吐槽道。

    “笨蛋,一会儿就讲到了!”男子继续道,“我出身不高,但有幸得岛津萨摩守大人赏识,拔擢为扈从……”

    “你说的是萨摩侯是岛津齐彬吗?”

    “大胆,怎可直呼大人名讳!”男子暴喝道,吓了太一一跳。

    太一撇撇嘴,心想要不是担心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机敏睿智……的读者大大们看不懂,他才懒得插话呢。

    “我随大人为破约攘夷之事而奔走,奈何大人突染重病离世,本就是伤心的时候,井伊直弼那厮竟然派人搜查藩邸,侮辱于我岛津藩,我实在气不过,怼了对方几句就被关进来了。”男子叹了口气道。

    太一有些诧异,现今幕府管控已经这么严了吗,骂人也要收监啊?便进一步询问道:“阁下如何斥责幕府官吏的?”

    “当然是动之以真情、晓之以大义,”男子越说越来劲,“我并非不知向西洋学习的重要性,岛津大人在藩内也积极推行兰学,我亦曾听佐久间修理大人论道,但就是看不惯井伊直弼跋扈,对内不敬祖制、目无朝廷、专权擅政、迫害贤良,对外卑躬屈膝、攀附西夷,可谓人人得而诛之。阁下觉得,我说的可有错?”

    太一心想你这话说的,没当场被砍死就不错了,特别是这种时候,你还上赶着刺激幕府,关起你来真的不冤枉。

    面对太一的质疑,男子掷地有声到:“私以为,为人当学司马温公,平生所为,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

    “敢问壮士高姓大名?”太一面对这种直男癌晚期患者毫无办法,满脸黑线问道。

    “萨摩藩士西乡吉之助隆永!”男子郑重自我介绍,“哎,阁下,阁下跑什么……”

    ……

    “阁下就是通商屋的老板啊,失敬失敬!”两人重新坐定,太一简单自我介绍一番后,西乡隆永客气道。

    “你听说过我的名字?”

    “没有!”西乡隆永实话实说,不过接着补充道,“不过在下对通商屋可是久闻大名,岛津大人对通商屋所提出的为国计民生筑藩篱的理念十分推崇,认为店老板一定是个敢为天下计的经世大才。”

    太一没想到自己当年忽悠幕府的话,还能收获一个大名作粉丝,这着实有些让人意外,之所以说算不上激动,因为这个大名已经西去了。

    “而且我入狱前,因为您的事情,外面闹得很厉害。”西乡隆永道。

    “愿闻其详!”终于说到时事了,还和自己相关,太一立刻来了兴致。

    “通商屋上个月开始吧,在广发钱引后,突然闭店停止银钱兑付,给出的理由是店老板被幕府收押,金银钱货已经全部封存待核查。虽说声称是幕府官方自查,仅仅为兑付延期,银钱自动计息,但还是在町里引起了骚动。不过钱引目前可以刚性兑换稻米,因而最初的影响倒是不大。”

    “接下来就乱了,江户米商似乎约定好了,集体令稻米针对金银钱涨价,一两钱引可换取的稻米,拿现钱却要一两二分,现今各藩又没有新的钱引发放俸禄,以实物金银发放,武士们又觉得吃亏,直接发稻米拿在手里,又没有米商去收,已经乱了套。”

    西乡隆永所说的,都是太一之前定下的计划,凭借突然切断钱引兑付,再辅以操纵稻米价格,让钱引和金银钱货出现汇率差。理论上来说不能兑付的钱引应该贬值,但现今钱引以江户的基本生活物资稻米为货币本位,反而给人造成了金银钱货在贬值的错觉。

    人的错觉是会被无限放大的,有稻米托底的钱引被人捂在手中,使持有钱引者与持有现银两个群体被割裂开来。而市面上目前的金银钱货流通量本就不足,毕竟大部分在通商屋的仓库中压着,这就出现了现银在稻米上的通胀,和在其他商品上的通缩并存的诡异局面,稻米相较于其他商品大幅升值身为米商联合体的“白狐会”,借此开启了收割江户町人和其他商家财富的疯狂模式。

    而一般的町人甚至武士,看不出其中的逻辑关系,能看到的只是市场的混乱,以及个人财富的大幅缩水。大家纷纷认为这是幕府无能造成的,让繁荣的江户突然贫穷了下来,毕竟“宅男”家定在任时,都没出过这种状况,真是岂有此理。

    当然,这仅仅是人为撕裂流通链条,在短期内制造出了经济崩溃错觉,因为市面上的商品和金银总量并没有实质性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市场也会自然调节无序的贸易关系,重新将物价拉回到正常水平。但这个短期内的影响已经足够施压幕府,让他们重视通商屋在商业调节中的作用。

    其实太一完全有更简单的方法,比如破罐子破摔,直接宣布钱引作废!那整个江户绝对立刻休克。但那样做,且不说幕府会不会狗急跳墙,太一以后的“发钞”生意也便不要做了,所以仍要维持钱引在大家心中坚挺的形象,不然以后谁还来购买钱引。

    会津藩已经承诺对通商屋提供保护,听西乡隆永说,又有好几家对井伊直弼不满的亲藩也加入了进来,站在了通商屋这边,阻止幕府强行掠夺金库和钱引印制仓库的行动,并声称幕府不能以公器迫害合法商家。

    井伊直弼刚猛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因为有反对意见就轻易放弃,就这样与亲藩们对峙了一段时间,差点因此在江户城下火并。就在此时,美国公使汤森德·哈里斯带着美国东印度舰队回到了江户。

    面对作为守法商人的好友被幕府无故关押,同样商人出身的哈里斯表现出了极大愤慨,觉得这已经违反了《通商条约》当中,关于官方不得阻碍商品贸易的规定。毕竟通商屋是条约内写明的本外币兑换机构,你幕府在人家没有犯法的情况下,把通商屋封了,这不是变相阻碍通商贸易是什么?

    井伊直弼派人与哈里斯反复解释,说太一和通商屋涉及的是谋反的罪名,但哈里斯认为幕府根本没有证据,仅仅是搞株连和打击报复,对此行为提出了外交抗议,美国东印度舰队直接在江户湾小柴冲下锚以示威胁。

    由于岩濑忠震、中滨万次郎等原来与美方对接的幕臣,都是阿部正弘时期提拔重用的,在这次安政大狱中被一并降职或停用,顶替者完全没有什么外交经验,反引得哈里斯方面更加气愤。

    “以商贾之身令幕府内外震动,阁下当得起大才二字了。”西乡隆永感叹道,“以在下看来,阁下委身于商事,真的是有些可惜,不若……”

    “没有什么不若,我干这个就很好,”太一打断了对方的话,好家伙,这萨摩来的钢铁直男,是嫌自己死不了是吧,还想拉着自己下水,语气坚定地回复道,“坚持自己的道路,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虽然西乡隆永是货真价实的“倒幕分子”,但这次他是因为对番军不敬而收监的,现今井伊直弼正在笼络萨摩藩,因而对这个犯了“小错”的萨摩藩士法外开恩,关了十数日后,便有幕吏来说让其可以离开了。

    西乡隆永将尽快返回萨摩,毕竟再待下去,等到他参与破约攘夷活动的事情败露,那想走也走不了了。狱友即将远走高飞,这让太一心里很不平衡,大叹苍天无眼。

    临离开前,这位还语重心长的劝太一,有机会可去萨摩找他“共谋大业”,被太一一个白眼便打发走了。

    没有狱友的日子,太一继续回到画“正”字、自己与自己下棋的状态,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松平容保终于来到了牢中接小舅子出狱,预示着井伊直弼在内外压力下终于作出了妥协。

    听松平容保说,现今已出家改称天璋院的大御台所,也介入此事并发表了意见,认为幕府过于激烈的行为,已经影响到了整个国家的稳定,希望井伊直弼能够克制。目前,笃姬统御大奥并作为养母抚育德川家茂,听闻后者对笃姬极为敬重,井伊直弼在这件事上必须要考虑将军家的态度。

    返回到通商屋总店时,光枝带着阿元已经在门口等待了,太一大咧咧走过去,张开双臂笑道:“我回来了!”

    预想中阿元飞扑过来的场景没有发生,小丫头仅仅是站在光枝身后做鬼脸。光枝则是上前给了太一一个暴栗,然后说道:“我们回藩邸了。”

    目送光枝带着阿元离开,太一又听松平容保道:“幕府唯一的要求是,通商屋必须尽快处理城下町混乱的交易状况,务必于上巳节前终结这乱局。”

    “拜托,现在正月都快过去了,时间这么紧,压力很大呀!而且这次害得我又在牢中过了个年节,就没有什么补偿吗?”太一得了便宜卖乖。松平容保为人比较死板,太一参考德川庆喜,觉得这可能是老乌龟家的遗传病,对于太一明显时调侃的问话,这位仅仅是摇了摇头便也离开了。

    正月底开始,通商屋的各处两替店重新开门营业后,经历了一场变相的“挤兑”,不过遇到最多的,不是拿着钱引兑现银,而是拿着金银来换钱引,不过不论何种需求,通商屋都敞开了供应。同时,“白狐会”各成员张贴了告示,高调表示为了替幕府分忧,将联合抑制米价不正常上涨问题,全然忽略了自己才是这场事故的罪魁祸首。

    太一边动用手头资源全力稳定江户市场,边到处走关系打听又次郎老板的情况。他这位不让人省心的老板,在密敕事件中陷得很深,井伊直弼要求严惩,虽尚未被判决,但至今仍然被关押着,太一曾托松平容保活动,希望能够探望,亦被幕府拒绝。

    又次郎老板有自己的利益圈和关系网,目前幕府和朝廷方面也都有人替这位求情,太一实际上可运作空间有限,不外乎是能多出点力便多出点力。

    ……

    “你们这英语学习时间不短了,检验成果的时候到了,到美国以后,一定要不卑不亢,在西洋人面前树立起咱们通商屋的形象,遇到沟通不了的事,可以去找使节团的中滨大人,我已经拜托过他了。”

    安政六年腊月的最后几天,浦贺港人头攒动,三艘大型海船停靠在岸,分别为美国东印度舰队旗舰、蒸汽动力巡洋舰波瓦坦号,幕府的蒸汽螺旋桨木壳护卫舰咸临丸,以及通商屋的飞剪式风帆商船伊豆丸。

    年中时,幕府与公使哈里斯敲定了递交通商条约并出访美国的行程,外国奉行村垣范正将率团,代表官方第一次走出岛国国门。幕臣胜义邦担任咸临丸船长,将指挥这艘幕府最先进的蒸汽帆船,跟随美军军舰横跨太平洋访问美国。名义上应哈里斯邀请,通商屋代表岛国商家,乘坐伊豆丸同行,开展两国民间交流。

    目前,岛国内部局势十分复杂,太一不敢轻易离开,便委任勘兵卫为总负责人,率领一支数十人的队伍,乘坐伊豆丸随官方舰队出访。在码头之上,太一化身为“唐僧”,不断就各种事情向勘兵卫唠叨着。

    “这次你全权代表通商屋,任务很重,联邦和当地官员以及民间的船商、矿主等方方面面都得打交道,要尽快把咱们的渠道建立起来,”说到这里,太一又压低声音道,“船舱里的东西尽量低调处理,巴尔里士公使帮忙联系了他当地的朋友,会尽量给咱们提供方便。届时给公使大人与其朋友的那份儿,一定记得不可吝啬。”

    “另外,新购的海船接收后,让大家多熟悉一下,可等幕府方面处理完公务后一同返航,太平洋时有风暴,你们不熟悉,不要独自横跨大洋……”

    “您放心!”对于太一的一条条叮嘱,勘兵卫都郑重应下。

    这时,美国军舰的汽笛拉响,太一遍催促勘兵卫尽快登船,笑道:“哈哈,快走吧,如果继续让我说,唠叨一天也说不完。虽然此番是出使而非出征,但是我通商屋迈入国际市场的第一步,就此而言更胜出征,预祝你们武运昌隆!”

    看着船帆消失在天际线,太一在码头伫立许久,时代的大幕正式被拉开,等待自己和通商屋的,是无限机遇与挑战,到底是成为时代的弄潮儿,还是被惊涛骇浪吞咽,太一对最终的结果十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