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民乱,郑远护着两位老夫人回到内江赵家避难。赵胥北和吴成及部分家丁冲出镇子,到资县姑母家暂避。回乡打探情况的小斯回报,流民大肆奸淫虏掠,镇上损失惨重,众多民户来不及逃跑,弄得家破人亡。流民搜刮了三天,又向他处流窜,镇民也开始陆续回归。
这日赵胥北带领众人向姑母和姑父辞行。姑母说道:“家中肯定残破,不如就住在这城里,总比那镇子更安全一些吧。”赵胥北一脸决然的回到;“国破山河在,家乡有难又怎可独善其身。”经过这次劫难,赵胥北彻底抛弃原来那个来这时代享受荣华富贵的侥幸心理,既然来到这个乱世,拥有比当代人更多的知识和经验,那就不能退缩躲闪。无论前方路上有多少荆棘,都该一往无前。赵胥北暗暗发誓:“无论能否还大明一片朗朗乾坤,至少也要守护乡梓平安富足”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就不再挽留了”姑母赵薇抽出几张银票说道“这些你拿着,再带些床被衣物回去,明日我派人送些米粮过去”赵胥北双手接过,跪在地上,手掌朝上,一头拜下道:“大恩不言谢,来日一定加倍奉还”说罢众人启程绕道内江接上祖母和母亲一起返乡。
赵府房屋多间损坏,桌椅等也大多破损,幸亏反应快,逃难时卷走了大部金银地契等细软,去城里变卖了些首饰,买了一些米面,还有一些腊肉回来。众人衣食暂时算是无忧,但是镇上一些中小民户就悲惨了,流民卷走了所有的存粮,更甭说值钱的首饰家当了,就连死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扒走了,镇上散落的尸体都是赤条条的,返乡的众人合力掩埋后,活着的人也是仰望天空,一脸的绝望。无广告网am~w~w.
“少爷,刘家老太爷来请少爷和太夫人前往议事。”郑远来报。赵胥北嘴角微微一点冷笑,善后事做的差不多了,这是该分赃了。每每朝代末年,一场大灾袭来,官府赈灾不利,农民纷纷破产,典卖田地,甚至卖儿卖女,每逢此时便是官绅豪强的盛宴,他们纷纷大发国难财,趁机大肆兼并田地宅院,巧取豪夺。“走,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赵胥北说道。
刘家宅邸亦破损,尚未修复完毕。会客的正堂门缺了一扇,暂时用屏风挡着。王家和张家坐在右侧,赵家老安人坐在左侧,赵胥北仍然是站在旁侧。刘老太爷见众人都到齐了,双手抱拳说道“诸位,此次大难幸得上天和今上庇佑,但遗憾的是姜里长全族蒙难,我等甚是悲痛”说着用衣角擦拭了一下没有眼泪的眼角,继续说道“我们几家商量了一下,觉得四郎如今正是风华正茂,又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继任里长支委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赵胥北在赵家按年龄大排行第四,顾常称呼四郎。
依国法,十户为一甲,甲有甲首;一百一十户为里,里有长,推丁粮多者十户为里长,其余百户为十甲,每年役里长一人,十户轮流,十年轮一圈,叫做“排年”。中国古代皇权不下乡,乡下的治理大多由乡绅自治,大明的里甲制就是这种体现。里长对于国家来说是服役,但是对于本里本甲的民户来说又是代表朝廷的管理人员,可是里长和甲长又不列入官府的官和吏的编制,也就不能从国家领取俸禄。里甲除了祭祀,理讼职能外,最重要的是担负着为国家追征钱粮,提供徭役的职能。在国朝初期,里长在编制黄册,摊派赋役中上下其手,树立权威,得到好处。可现如今,天下灾荒不断,户口萧条,里甲废弛。虽一户止有一二人,可朝廷催科却要让这一二人赔付一户之钱粮,虽一里只有一二甲,却要担负一里之税赋劳役。加上各种摊派,农民承受不了负担,纷纷逃亡。而地方官却不顾农民死活,用严刑峻法追比钱粮,到时要是交不上税粮,这里长,甲长首先就要被锁拿治罪。所以现在原本大家争抢的香饽饽反而成了烫手的山芋。
赵家老安人喝了口茶说道:“谢刘老爷抬爱,我家孙儿才德尚浅,恐难服众,请您还是另请他人吧。”
张家族长插话道:“老夫人此话差矣,这四里八乡的谁家能和您家比呀,不说您祖上赵老大人,那可是位列公卿的大官呀!就说这四郎也是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真真是前途无可限量呀。就凭这儿谁敢说个不是。”
“是呀!是呀!咱们镇的读书人谁能比的上四郎,我看就四郎合适”王老爷子也附和道。
赵家老安人怒气道“各位既然如此说,那咱们就有话直说,镇里到处残破,土地荒芜,到了今夏时夏粮开征时,要是交不上朝廷的租粮,不是把我们放在火上烤吗!”
“这话是怎么说得呢!咱们这些老人难道还能看着晚辈为难不成,自然极力帮衬就是了。”刘老爷不无尴尬。
“我愿意,我愿意”赵胥北出列,向众人施揖礼,“众位叔伯,请听我一言,晚辈愿意出任里长。”
“胡闹,还不退下!”赵家老安人生气的重重放下茶杯站起。
“不,我愿意,孙儿常受老安人教导,深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道理。”赵胥北斩钉截铁地说道。
赵家老夫人被气得又无语又无奈,只得摇摇头坐回椅子。
“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四郎这里长是当之无愧的!”刘老爷子似乎有些激动,接着说道:“姜里长全族蒙难,其家五百六七十亩地,我等不忍心看着无人耕种而荒芜,不如我们几家代为耕作如何?”
“好!好!刘老爷仁义,我看赵家得一百五十亩,其余我们三家平分,每家一百四十多亩。众位看如何!”王家族长说道。
赵胥北心中冷笑明明是瓜分人家田亩还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张族长接着说道:“遇难之户,若有无人继承之地,我等也不能放任不管呀,待统计之后平分。现在正值寒冬,地无所产,受难之小民生活困顿,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等应该慈悲为怀,凡房屋田产皆可换粮,我张家愿以每亩二两银子收购。”
王族长接着道“大善,大善,我看现如今这地价哪值二两,一两足矣”
赵胥北只是冷眼旁观,并不插话。弘治年间,一亩熟田可以卖到十两以上,江南之田甚至高达三十两一亩,现如今一二两一亩亦很难卖出。每逢大灾过后,百姓衣食无着,若是朝廷无力赈济,就只能典卖祖宅田地,甚至卖儿卖女,官绅富户籍此大发横财,买田置地,大肆兼并。其时明人郑廉记载河南情况:“缙绅之家,率以田庐仆从相熊长,田之多者千余倾,即少亦不下五七百倾。”富者动连阡陌,贫者地鲜立锥,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到头来民乱之生,富者又有几人能保全其身。赵胥北看着堂上众人,只顾眼前利益,全然忘记了如今已动荡的情势,现在兼并的土地又何尝不是他日别人的盘中餐呢?
最后,众人议定,各家收购田地均不得超过一两银子,又商定每家出五十两银子,凑够二百两,由赵胥北带到城里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