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老娘忙完手里的事,刘盈便给自己的长子留下了一个‘恭’的名字,随后低调的离开了长乐宫。
只不过这一世,当吕雉问起这个名字的寓意时,刘盈多提了一嘴:希望此子长大之后,于母后恭敬如儿臣······
对于刘盈的这个解答,吕雉自是喜笑颜开,当即就将自己唯一的亲孙儿抱起,幸福的逗弄起了才刚出生不过三个月的皇长子刘恭。
当然,除了见到自己的儿子,并为其起名为‘恭’,刘盈此来长乐,也可谓是收获颇丰。
——不出刘盈所料:在刘盈‘善意’的提(gao)醒(zhuang)之后,吕氏一族,终还是痛哭流涕的接下了郎中令的职务。
只不过,分别任职于司马门、作室门的两位门尉吕则、吕禄,却是被吕雉好一顿收拾,就差没在长乐宫内打顿板子!
最终,还是吕释之站出来,擦干被妹妹吕雉喷满整张脸的口水,又以‘必定严加管教’为承诺,才将吕则、吕禄兄弟二人勉强捞了出来。
至于陈平此番,也算是被刘盈坑了个泪流满面。
——被刘盈这么一搅和,陈平非但没能通过郎中令一职,得以藏身于深宫禁中,以躲避舞阳侯夫人吕媭的恶意,反倒还因‘请求成为郎中令’一事,平白和吕氏交了恶!
这小好了,吕氏一族讨厌陈平,甚至是记恨陈平的,从早先的吕媭一人,变成了如今,除太后吕雉以外的所有人!
在刘盈继承汉祚的当下,得罪当朝天子的母族、当朝太后的娘家,陈平在刘盈一朝,算是彻底没有了政治前景可言。
摄政太后金口玉言,丞相萧何、御史大夫曹参二人点头答应,以建成侯吕释之担任郎中令的任命诏书,便当场草拟完成。
等萧何亲自去与现任郎中令武虎沟通一番,以照顾一下这位老元勋的情绪,太后吕雉再适时给武虎甩一个位尊权轻的官职,此事,便可以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对于亲手搅和了陈平的念头,顺带激起了吕氏一族与陈平的矛盾,刘盈心中,也是不由稍有些得意了起来。
只是刘盈还是没能得意太久,便被数日后的朝仪,临头泼下了一大盆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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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诸公无异议,此事,便且如此吧。”
“——建成侯吕释之,于皇帝潜邸之时便久随于左右;又去岁淮南王英布之乱,建成侯吕释之,及其子吕禄,侄吕台、吕产等,皆颇有功勋。”
“且梁邹侯武虎年事已高,更自请告老······”
汉十二年夏六月癸酉(初十),长乐宫,长信殿。
面色如常的道出一语,吕雉便侧过头,朝应声走出班列的武虎缓缓一点头。
“国朝养士,从不吝于封赏、恩赐。”
“更梁邹侯,乃太祖高皇帝亲封之元勋功侯。”
“若使梁邹侯白身归乡,恐有损太祖高皇帝遗德,吾甚不取。”
语调沉稳的说着,吕雉终是昂起头,静静等候起了早就安排好的一切。
就见朝班首席,年迈的萧何反应了好一会,才恍然大悟般抬起头,却并没有起身上前,而是朝左侧侧过身,跪坐着对殿内的百官公卿稍一拱手。
“老夫······呃,略有疾······”
“便由······由平阳侯······”
一句话都没说完的功夫,便见萧何爽快的放弃了挣扎,自顾自回过身,朝侧后方的曹参一摆手。
而后,便是曹参极为严肃的整理了一番衣冠,又上前,恭敬的接过萧何递上的诏书,才终上前,背对御阶上的吕雉、刘盈母子,正对着殿内百官,将诏书摊开了。
“诏曰:梁邹侯虎,公忠体国,于国有功;”
“今侯乞骸骨,欲告老而还乡,朕1纵有不愿,亦不敢使侯操劳过甚。”
“迁:郎中令梁邹侯虎任光禄大夫,秩二千石,许侯荣归故里;另择子孙后嗣精干者一,恩荫为朗~”
“赐金百金,布十匹,锦、帛各二匹,御剑一柄~~~”
以满是悠长的语调吟诵出诏书的内容,曹参便严肃的用双手托举诏书。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当事人武虎面带谦恭的上前,郑重其事的跪下身来,朝御阶上的吕雉、刘盈母子沉沉一叩首。
“老臣,谢太后、陛下之恩!”
“今谨奉诏,待归乡之后,臣必肃整家风、严教子孙后嗣,助社稷安一方之民,以稍报太后、陛下之恩德······”
言罢,老武虎又一叩首,曹参这才走上前,双手将诏书奉上。
武虎也是赶忙伸手接过诏书,以表明自己‘万分荣幸’。
待武虎再千恩万谢一番,又倒行着退回朝班,趁着曹参摊开另外一张诏书的功夫,吕氏也是适时笑道:“梁邹侯万莫如此。”
“若非恐后惧怖,吾本有意赐宫灯、玉衣等冥物,以酬侯于社稷之功······”
见武虎闻言,本庄严肃穆的面容上稍涌起些许轻松地笑意,吕雉才又温笑着一点头。
“今齐王尚于长安,梁邹侯虽欲就国,却也不急走。”
“于长安再稍待时日,侯便可同齐王共行。”
“待归封国,梁邹侯亦当不时劝解于齐王左右,以正齐王之德行。”
听闻吕雉这一番温暖的慰问,殿内众人无不将嫉羡的目光,撒向武虎那明明满是活力,此刻却又刻意显出些许佝偻的背影。
毕竟都是朝臣,汉室权力金字塔最顶尖的群体,对于武虎‘自请告老’一事,众人自是看的明明白白。
——什么乞骸骨,什么‘年老’,全是场面话!
可话又说回来,武虎被委婉的罢免郎中令一职,虽不是真的因为年老,却也是势在必行的事。
还是那句话:一朝天子一朝臣。
现如今,天子刘盈年少在位,太后吕雉临朝掌政,朝中其他的职务,自然是还没太显出‘新君临朝’的气象。
但郎中令一职,却永远是新君继位之后,第一个就要着手替换的。
至于其原因,也并不算很难理解。
按照后世《汉书·百官公卿表》中的描述,郎中令的职责是:掌宫殿掖门户,大夫、郎、谒者皆为其属;又期门、羽林皆属焉。
看上去短短一句话,却是将郎中令一职的核心职责,和掌控的庞大权力尽数指明!
‘掌宫殿掖门户’六字,除了第一个‘掌’字,其余五字,便指禁中深宫四个不同的职权:宫、殿、掖、门户。
宫,指的是普天之下,每一个属于皇帝的皇宫,包括散落天下各地的天子行宫;
殿,则是任何一个皇帝身处的大殿,从皇帝到来的那一刻开始,其安保工作,也都同时落在郎中令的职权范围;
掖,便是掖门,特指皇宫各处宫门,如未央宫司马门、作室门等宫门旁,另开的边门;
而门户,顾名思义,便是皇宫中每一个殿,包括后宫嫔妃、皇子公主所身处的殿,其殿门把守和防卫;
单此四项,就基本道明了郎中令和卫尉的职责划分。
——整个皇宫之中,除了出入皇宫的大门归你卫尉把守,其他的所有事儿,都得我来!
如果单是这样,那倒也还不足以重要到‘换天子的同时必须换郎中令’的地步。
所以,郎中令职权的核心部分,还是在那句话的后两部分,即:大夫、郎、谒者皆为其属;又期门、羽林皆属焉。
和‘掌宫殿掖门户’六字一样,依旧是短短数字,便将皇宫中的大半天子近臣囊括其中。
——大夫,分太中大夫、中大夫等千石级别官员,除了柴武这样的‘荣誉太中大夫’之外,余者皆肩负‘论议’‘奏对’‘备顾问应对’的职责。
简单来说,大夫这个群体在汉室的职责,基本就是秘书团,外加储备培养干部的性质;
历史上的贾谊贾长沙,便是借着‘博士兼太中大夫’的职务,得以在文帝刘恒身侧不时进言。
而‘郎’字,里头的说道就更大了。
笼统的划分,如今汉室的‘郎’有四种,分别是中郎、议郎、侍郎、郎中。
其中的中郎,基本就是储备军官性质,秩六百石,出则充任车骑将官,入则看守宫廷门户;
而中郎们的顶头上司:中郎将,也算是郎中令和中尉、内史之间,仅有的工作沟通渠道。
——中郎隶属郎中令,中郎将则隶属中尉,而中尉,理论上又属于内史的管辖范围······
看上去,一个中郎群体,似乎使得郎中令、内史这两个九卿的职务出现了部分重叠,甚至生出了些职权划分不明的嫌疑。
但实际上,这恰恰是针对‘中郎’群体的双重保险。
即:针对‘中郎’这个禁中精锐守卫力量的调动,必须同时获得中郎将(即背后的中尉,乃至更背后的内史)和郎中令二人认可,才可以成功。
这样的双保险,也可以最大程度保证:当发生变故时,内史、中尉、中郎将和郎中令四人中,只要有一个人没有叛变,便不会对天子的安全造成任何隐患。
而这四个人中,对天子而言最值得信任,同时也是最了解的,无疑便是朝夕相处的郎中令。
中郎之后,便是同一级别的议郎。
议郎,顾名思义,便是天子的专属智囊天,与中郎同为六百石,主要工作就是针对天子的苦恼,议论出可行的方案;
如果说中郎是储备军官,那议郎,便是储备文官。
侍郎则稍差些,秩四百石,即不参与禁中值守,也不参与朝堂议政,而是专门负责天子,以及皇子皇孙们在宫中的生活起居。
也正是因此,大多数入宫为郎者,但凡胸有抱负,就都会不大愿意做一个写做‘郎’,读作‘奴’的侍郎。
所以侍郎,基本都被花钱买官性质的‘赀郎’,以及蒙父荫入宫为郎,却又一无是处的二代纨绔们所瓜分;
至于最后的郎中,是为四者中最次,秩三百石,几乎完全由‘赀郎’群体担任,分骑郎、车兵、户郎三种。
其中的骑郎,指的就是天子出行时,或内外藩使觐见时,充当门脸的礼骑兵;
车郎,则是在内外藩使滞留长安期间,随行护卫的门脸战车兵;
户郎,更是只能为这些诸侯、外藩使者,把守所驻驿馆的大门。
这样算下来,单一个‘郎’字,更是让郎中令囊括了禁中,除内寺、女官外的绝大部分要职。
除了大夫和郎,最后一个谒者,也是至关重要的职务,专责宫中一切迎来送往。
而郎中令的庞大职权,却仍不止‘掌宫殿掖门户,大夫、郎、谒者皆为其属’······
——禁中防务,以及皇帝的衣、食、住、行,郎中令手中,甚至还有兵权!
——而且还是整支禁军!!!
在历史上的武帝一朝,郎中令(武帝改称光禄勋)手中的兵马,是羽林、期门这两支赫赫有名的精锐;
而如今的汉室,被郎中令牢牢把守的禁军,更是先皇刘邦从丰沛带出来,一刀一枪砍下这刘汉社稷的元从班底:南军!
结合这一连串每一项单列出来,都足以让整个朝堂郑重其事的职权,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人,是最有可能弑君篡位并成功的,那在如今的汉室,就必然是郎中令!
手握禁军南军、掌禁中大小门户、属官大半都与皇帝本人朝夕相处的郎中令,只要想对天子不利,那几乎是必然能成功的!
而这,也正是刘盈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陈平做郎中令的原因。
——刘盈依稀记得:历史上的陈平,貌似真的造过反!
即便撇开这段让刘盈无法确定的‘黑历史’,陈平想做郎中令的动机,也让刘盈无法接受。
好在此事最终,还是得到了一个让刘盈感到满意的结果。
“嗯~”
“亲舅舅,怎么都比外人来的更可信一些。”
“就算有那么一天,连舅舅都不可信了······”
“嘿嘿嘿嘿······”
“真希望那一天,能早点到来啊·······”
刘盈遐想连篇之际,那第二篇诏书,也已被曹参吟诵而出。
“梁邹侯告老,郎中令出缺,又天子年幼,郎中令,关乎社稷之重,非亲信之臣所不能任!”
“故以此诏,以令建成侯吕释之,任郎中令之职~”
音落,朝班东席,即功侯元勋当中,立时立起吕释之那尽显朴实气息的身影,神情略带忐忑的小跑上前。
“臣!谢太后信重!”
“担此重任,臣,必竭力而为,绝不使宗族蒙羞!!!”
至此,以吕释之为郎中令,取代前任郎中令武虎一事,便此宣告完成。
随着吕雉缓缓点下头,又不着痕迹的用眼神告诫吕释之一番,郎中令一职,便算是真正落到了吕释之的头上。
对于吕释之面容上那莫名其妙的忐忑,殿内百官自是不明所以,还当吕释之是故意做戏。
也只有昨日被召入宫的萧何、曹参、陈平,以及刘盈知道:吕释之这忐忑的神情,根本就不是装的······
“也算是个好事吧?”
“借此间事,让吕氏稍收敛几年。”
“等吕氏再次懈怠,朕,也该行冠礼了······”
不怀好意的腹诽着,刘盈便佯装认真的低下头,将手中的笔放在面前的空白竹简之上,摆出一副细心记录的架势,实则却有些目光涣散起来。
——今日这场朝议,戏肉就在郎中令一职的任、免。
至于剩下的,基本都不需要刘盈操心,也轮不到刘盈操心。
顶多就是恩封在去年英布之乱中,立下功勋的有功将士之时,刘盈需要找出来露个脸,摆一个‘嗯,你们的爵是朕所赐’的姿态。
想到这里,刘盈的思绪,便悄然飞向了前世,那段早已被尘封的记忆。
“有功将士······”
“嗯······”
“赵尧这一世,怕是不能得封彻侯了······”
“东阳侯张相如······”
“慎阳侯乐说······”
“开封侯陶舍······”
“还有宗亲,营陵后刘泽·········”
按照记忆,自顾自默念出那涵盖数十人的功侯名单,刘盈却发现耳边,似乎并没有再传来母亲吕雉的身影?
略带疑惑的抬起头,却见吕雉尽已是铁青着脸,将一方长、宽各一尺余的木渎,拍在了面前的御案之上······
“那是!”
几乎是在看到那方木渎的同一瞬间,刘盈便一扫先前的淡然,只赶忙挺直了身!
而御阶之下,樊哙那粗狂,又极具表示度的嗓音,也终是响彻整个长信殿。
“启奏太后!”
“臣戴罪之身,为太后所恕,诚无颜苟活!!!”
“若太后恩允,臣愿亲率大军十万,北踏大幕,生擒狄酋冒顿,以谢太后当面!!!!!!”
言罢,樊哙便气势汹汹的一跪,双眼瞪得浑圆!
“恳请太后恩准,许臣戴罪立功!!!!!!”
看着樊哙这莫名而来的激愤,一段尘封的记忆,也终是缓缓涌现在了刘盈脑海中······
“唉~”
“果然······”
“即便重来一世,也还是躲不过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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