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的大扫荡象一场暴风,吹动了似乎平静的水面,使水下的沉渣泛起;又象一个熔炉,真金假金露出了本sè。
用中国的一句古话来讲,那就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假如处在一个安定的和平时期,是很难分辨出一个人的人品高低。因为jiān臣可以用花言巧语遮掩其jiān行,坏人也可以随时为自己带上一副伪善的面具。所以,只有在艰难的时势,才会构成对人们信念与气节的考验。
河野浩二先期在邢台县的拉拢和收买工作收到了效果,在ri军的攻势压力下,一些观望犹豫的武装势力纷纷投降,充当了可耻的汉jiān卖国贼。周国权张玉新这些有身家的一方豪强不出所料,率先投靠了ri本人。越富有,越容易当汉jiān,虽然偏激,但也不无道理。
ri月辉于外,其贼在于内。一部抗战史是中华民族的脊梁在烈火中煎熬锻就的过程,也是清洗自身肌体毒素腐朽的过程。只不过,这个过程沉痛压抑得令人艰于呼吸。
太阳黯淡下来,自然界的颜sè慢慢褪去,cháo湿的树丛缄默无声,仿佛在悄悄的哭。树木深处,一只孤单的鸟怯生生的叫着,好象在呜咽。
柳无双蹲在树下,看着手里烟头上的那点小光亮,忽然,刚强的硬汉子再也压不住他那沉痛悔恨的感到情,就象闸门挡不住的洪水那样,烫脸的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如果不是他带着柳凤走上了这条在拼杀中求生的路。如果不是他被报复的怒火烧得失去理智,如果不是他为了那可怜的丢了的面子,如果不是他疯了似的要追赶逃跑的岳培坤哪怕只有一个如果没有变成现实,他唯一的女儿柳凤也不会遭到这样的重伤。
想着躺在教堂里面生死未卜的女儿,柳无双越想越悔,越恨,他狠狠地吸那支烟。越不爱吸越要吸。把烟吸完,他手抱着头,用力揪扯着自己的头发。口中与心中都在发辣,要狂喊一声,把心中的血都喷出去才痛快。
悔得深。恨得痛,想得多,柳无双现在才多少明白了柳凤为何会喜欢那个瘸腿的有两个老婆的男人了。他给了她发号施令的威严,教了她骑马驰骋的本事,唯独没有让她过上一个女人应该有的生活。别人怕她,惧她,不把她当女人看,也就近而远之;只有孟有田用一颗平等相待的心,用异xg的正常相处唤起了柳凤压抑住心中的热情。
如果是别家的女儿,到了这个年龄。早就嫁为人妇,可能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了。而柳凤还戴着他给予的冷严的假面具在骑马冲杀,该得到的温存和爱,因此而离她远去。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想到这些,为什么要在快失去女儿的时候才悔恨自己的行为与柳凤相比。自己的报仇,自己的面子,哪怕是自己这条命,又算个屁。
吱的一声,远处的房门开了,透出光亮。柳无双抹了把脸。匆匆地跑了进去。麦克戴着口罩走了出来,柳无双抢到跟前,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不是说不出,而是他不敢问,他承受不了那种打击。
唔麦克摘下口罩,沉吟了一下,柳无双的心骤然沉入了深渊,几乎站立不住。
伤者暂时没有了生命危险,但是麦克摇了摇头,很惋惜地说道:但是她的左眼没有保住。很抱歉,我已经尽力了。
只,只是左眼没了柳无双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我姑娘还活着
是的,柳姑娘的生命应该没有问题,她的体质很好麦克还要继续说,柳无双已经听不下去了,冲进了屋子。
柳凤脸sè苍白地躺在里屋的床上,半边脸被绷带包裹,麻药劲儿还没过去,她睡得很安静。
柳无双凝视着自己的女儿,他有多少话要说,那些话都沉重地压在心里。他在床边坐了下来,眼睛一瞬也未离开,似乎害怕眨眼间,柳凤便会离他而去,在世间留下他这个老头子,让他在孤独和懊悔中度过。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柳凤露在被外的手背,只有这种真实的触碰才能让他稍有安慰。女儿还活着,感谢老天,给了他补偿的机会。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能有女儿陪在身边,看着她嫁人,再抱一抱呱呱坠地的外孙或外孙女,那才是幸福,那才是满足。
柳无双看得专注,想得入神,连肖广和来到身后都没有觉察。
肖广和同样用爱怜的目光注视着柳凤,绷带上的血迹让他觉得揪心似的痛。柳无双没有他想得远,他更担心的是柳凤醒来,知道自己失去了一只眼睛,会怎样的伤心难过。女人,没有不重视自己的容貌的,瞎了一只眼,基本上等于毁容,心理上的打击比上的伤痛要沉重百倍。
大哥。许久之后,肖广和轻声唤道。
嗯,柳无双先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才缓缓回过头,看清是肖广和后,轻轻点了点头。
老大迟钝了,老大似乎一下子变老了。肖广和心中浮起更大的酸楚,低声说道:八路军派了人来,请咱们暂时进他们的地盘休整。现在鬼子正得势,再加上周国权张玉新岳培坤这些狗腿子,咱们的处境很危险。
凤儿这个样子柳无双担心地摇了摇头。
肖广和停顿了一下,说道:我刚才问过那个洋大夫了,他说可以用担架抬着阿凤。八路军那边有野战医院,可以继续治疗。
柳无双轻抚着额头,这时他感到很累。身为九龙堂的老大,他不仅要考虑到女儿,还要照顾到其他弟兄。一瞬间,他突然感到心灰意冷,感到极度的厌倦。
好吧,咱们就先暂避一下。柳无双沉声说道:四弟,哥哥这心里乱得很,堂里的大事小情就麻烦你处置了。
大哥你放心吧肖广和无声地叹了口气,留恋地再次看了看柳凤,转身走了出去天降临得很突然,刚有一丝意,气候马上就变暖了。混浊的小溪闪着亮光,向前奔流,遇到石块的阻拦,便发起怒来,喷出一团团的白沫,把木屑和杂物冲得滴溜溜直打转儿。
光裸cháo湿温暖的土地从雪衣下袒露出来,休养了一个冬天,现在正饱含着新鲜的汁液,散布着清新惬意而又浓郁醉人的天气息。
耕地里,孟有田掌耧,谷雨牵牛,正在忙着耕种。
谷雨,你把牛不牵好,掌耧的挣死也耧不端要把牛牵好,得把牛鼻子上的铁环抓紧,眼往前瞅,脚踏犁沟,与牛同步。孟有田用袖子擦了把汗,不满的对谷雨说道。
有田哥,俺干得挺认真吗谷雨嘻皮笑脸的回头做了个鬼脸儿,别说,别说,俺知道了,这是给自己耕田打粮,可不是给地主当长工的时候,胡地付。
臭小子,啥都知道,就是不好好玩活儿。孟有田哭笑不得地翻了翻眼睛,教训道:小孩子没受过挫磨,光想着出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要脚踏实地,种地简单哪,那可是大学问哩
明白,明白。谷雨连连点头。
孟有田却看出这小子心不在焉,知道此时自己的说教就象一个老和尚在教训下山回来俗心荡漾的小和尚。
年轻人的心啊,你想开一扇小窗,他却偏要敞开道大门。平平淡淡才是真,平平安安才是福,谷雨当然不能理解孟有田的心境。能看破它的人是需要经历一次次心灵上的震撼与冲击,经历一场场悲欢离别,才能剪去三千烦恼丝,远离尘世烦恼忧欢,把拥有的和企图拥有的统统抛弃,安心过着那平淡甚至是枯燥乏味的生活。
有田哥,你想不想看那轰隆隆跑的火车,你想不想看在大河上的帆船还有什么电灯谷雨突然很期盼地问道:多带劲儿,看部队上的人,走得远,见识也广。
孟有田暗自叹了口气,故意不感兴趣地摇了摇头,说道:那有什么可看的,等打跑了鬼子,消消停停地走走看看,那才带劲儿。部队上的,你以为他们愿意意走得远哪,还不是被鬼子追的。
打跑鬼子,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呀谷雨撇了撇嘴。
猴年马月倒不至于,俺算着,顶多五六年,鬼子也就完蛋了。孟有田停下了脚步,望着大路上奔驰过来的几匹战马。
你又不是神仙,还能掐会算谷雨不相信,但目光也移了过去。
好象是大官哩孟有田的眼力极好,为了确认,他还是掏出了望远镜。
几个骑士也看见了孟有田和谷雨,其中一个官长模样的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减慢了速度,慢慢停了下来。嗯,确实够稀奇,耕地的民兵竟然有望远镜。
在招呼咱们呢谷雨羡慕地望着部队上的人,不等孟有田答应,便扔下耕牛跑了过去。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