绷带一条条的飘着,像极了坟头上的招魂幡。
张桦呆呆的看着,发现它们像梦一样的虚幻。
“谢天谢地,桦哥,你可是醒喽。”哈宝惊喜道:“你都睡了五六天,还以为你进阎王殿喽!”
“没法子,阎王爷不收,又把我赶出来的。”张桦笑道:“我这是在那儿?”
哈宝笑道:“桦哥硬是运气好,那天我背着你跑了好几里,正遇上了往汉口撤退的医院。
医生赶紧开了药,可你就是不醒,可把我愁坏喽。”
张桦道:“我没什么事吧!”
哈宝摇头道:“医生说受了震荡,加上太过于疲惫,休息几天就好。”
张桦站起来,虽然脑中有些眩晕,但确实没什么大碍了。
“哈宝,去办出院手续,我们赶回部队去。”
哈宝摇头道:“桦哥,我遇到谢长官了,是他让我们在医院待命。”
“谢桐?”张桦心里浮起几分厌恶,但还是不露声色道:“他有何贵干?”
哈宝笑道:“谢长官干上少校喽,据说是军统的队长。看咱们落难顺便帮了一把。”
“小阎王,咱们又见面了。”谢桐笑眯眯的走过来说道:“恢复得不错嘛!”
张桦立正道:“谢长官好。”
哈宝笑道:“桦哥,这次能住进医院全靠谢长官说项,不然咱们还在长江边上苦挨。”
谢桐摆手道:“都是老部下,不用这么见外。”
张桦道:“多谢长官救命之恩。”
说实话,他对谢桐一点好感都没有,只想离这种人远远的。
谢桐笑道:“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离开37师后,上峰本来安排我去中央军校任教官。
可是军校现在也在疏散,我也就成了闲人。
刚好家里还有点关系,又把我安排到军统干一份差事。
承蒙长官器重,现在要派回上海,为抗战贡献一份力。”
潜伏回上海?
张桦眉头暗暗皱起,早听说谢桐家非比寻常,现在派他回上海肯定有别的安排。
“恭祝谢长官高升。”张桦笑道:“我们这些老部下也跟着沾光。”
谢桐小声道:“我们的任务不单是收集情报,还要进行破坏,消灭鬼子。
但我在军中根基浅薄,能用的也只有你们这些老部下。
可惜张排长为国捐躯了,不然……哎,世事难料啊!”
想起张驴儿,张桦心头不由的一酸,他说道:“谢长官,请容我考虑一下。”
谢桐笑道:“应该的,只要老弟你加入,立刻就是少尉,军饷不用发愁,保证是最优厚的。”
“是,我会尽快答复。张桦又问道:“谢长官,37师现在怎么样?”
谢桐笑容一黯,说道:“37师扩编为37军,现在已经拨到胡长官的麾下。
不日就要开往西安一线,防止鬼子从这个方向进攻。”
“西安?”
张桦愣了一下。
鬼子打到山西后勤补给就一度告急,哪还有力量进攻西安。
把37师……37军调过去,恐怕是别有用心吧!
谢桐接着说道:“张老弟要想返回37军,我可以安排人送你回去。”
张桦道:“多谢长官照顾,下职与鬼子有国仇家恨,还是想在前线作战。”
他的目的是杀鬼子,不是到西安混日子。
不过国军内部派系林立,换一个战斗部队会被当成异类对待。
别说是上战场,上厕所都会被人防着。
谢桐一愣,立刻笑道:“张老弟果然是一腔赤诚,愚兄也觉得自愧不如。
这件事不着急,你考虑好了再告诉我。”
看谢桐起身离开,哈宝连忙把他送出医院。
“我就想杀鬼子,怎么就这么难?”
莫名的张桦又想起张驴儿,心里头不禁酸楚。
“老头说梅姐在仁里……
你可真会找麻烦,一命呜呼了,还得小太爷替你善后。”
张桦换了一件衣服,出门叫了一辆黄包车。
沿途问了很多的人,终于找到梅姐的住处。
那个女人还是和往常一样。
端庄。
温柔。
她静静的坐在门口,不时打量着周围,似乎是在等谁的出现。
“小桦……驴哥呢?”
看到张桦时,梅姐脸上全是惊喜。
但她没有看到张驴儿,神情又被惶恐笼罩。
张桦满脸堆笑道:“我过江的时候受了伤,现在还在医院住着。
我哥还在前方作战,一时半会回不来。”
梅姐连忙问道:“你的伤严不严重?”
张桦笑道:“就是被鬼子的炮弹震了一下,本来是想继续作战的,我哥非把我送进医院。
梅姐,我哥交代了,让你们尽快转移到重庆。
不久,37师也要到那边驻防。”
梅姐疑惑道:“重庆,怎么去那么远?”
张桦叹息道:“37师吃了大亏,只能撤到大后方修整,没个一年半载的打不了仗。
现在国府迁都重庆,37师暂时充当御林军。”
梅姐双掌合十道:“没事就好,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张桦笑道:“梅姐,赶紧去买船票,过几天可能不好买了。”
梅姐脸上的喜色又换成愁容,说道:“现在已经买不到了,隔壁的何经理都排了几天的队,现在还没有回来。
何夫人每天都去送饭,据说有几千号人等着。”
张桦安慰道:“我哥是个有本事的人,应该能想到办法。
梅姐只管把东西收拾好,这几天准保有消息。”
梅姐松了口气,笑道:“我也是没了分寸。
小桦,进屋里坐坐,我去买点菜,晚上……”
张桦连忙道:“梅姐,医院有规矩,晚上必须回去点名,饭等我哥回来再吃也不迟。”
看他去意已定,梅姐抱歉道:“连水都没让你喝一口,驴哥回来一定会埋怨我。”
张桦笑道:“不告诉他就行,我哥就是个丢三落四的性子。
梅姐不用送了,船票有了着落,我再给你送来。”
张桦慢慢走出梅姐的视线,他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不停的滚落到地上。
跑。
张桦拼命的向前奔跑。
哪怕肺部已经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他也不肯停下来。
似乎只有这样,心里才好受那么一点。
“扑通!”
终于,张桦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了。
他扑倒在一块草地上,大口的喘着气。
浓浓的土腥味在鼻端萦绕,也让张桦清醒了一点。
想让梅姐、小云安全离开,就必须弄到船票。
但这问题不是枪能解决的,张桦能想到就是谢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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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官,我愿意跟你去上海。”
谢桐一愣,随即笑道:“好,有你这员虎将,何愁大事不成。”
他拉开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钱放在张桦面前。
“张老弟,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兄弟了。
这点钱你先拿着,如果觉得少了,你尽管开口。”
张桦道:“承蒙长官看重,但下职还有两个家眷需要安置,想请长官帮个忙。”
谢桐笑道:“就是老弟不说,我也会问。
我刚好有两张去重庆的票,是后天晚上的轮船,不知张老弟的贵眷能否赶得上?”
张桦感激道:“长官的恩情海阔天高,下职就是赴汤蹈火也不能报答。”
谢桐摆手道:“都是自家兄弟,说这些做什么?
张老弟,我们年后就要赶往上海,有什么私事还是尽快处理妥当。”
张桦立正道:“张某再无私事。”
谢桐笑道:“不用这么严肃,这次有你和刘宝楼(哈宝)……就是和你在一起的四川人,谢某何愁大事不成。”
张桦道:“下职必当竭尽所能,报答长官的知遇之恩。”
谢桐拿起桌上的钱,塞在张桦手里,笑道:“船票下午就会送到,你这几天好好放松一下,进了敌占区就没好日子喽。
张桦道:“是,下职多谢长官体恤。”
谢桐并没有说大话,很快就派人送来船票,还是一等舱的。
其外还有100大洋的安家费,并给张桦、哈宝五天的假。
张桦故意到第三天的下午,才把船票送到梅姐手里。
“恭喜嫂子,我哥升官了,如今是上尉连长。”
梅姐摇了摇头,忧愁道:“升官有什么好的,只要驴哥平平安安的回来,我就感激不尽了。”
张桦又拿出二十个大洋,说道:“嫂子,这是我哥的赏金和最近的军饷,你把它们收好了。”
倒不是他吝啬,而是拿出太多钱会引起怀疑。
梅姐嗔怪道:“上次一声不吭的放了200大洋,现在又拿来几十个,驴哥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张桦笑道:“嫂子,我哥花钱大手大脚的,还是交到你手上好。
对了,这两张船票是去重庆的,我哥到处请托才花高价买来。”
梅姐一脸惊讶,好一阵子才埋怨道:“驴哥也真是,又何必急在这几天,白白让那些奸商多赚一笔。”
张桦笑道:“37师已经开拔,我哥是怕遇不上嫂子。
船票是傍晚的,嫂子、小云你们赶紧收拾一下,我去叫黄包车来。”
梅姐的东西早已经收拾停当,当即带着女儿赶到码头。
“小桦,你多多保重。”
“桦哥,到重庆的时候来看我们。”
梅姐母女上了船,大声的叫喊着。
张桦长长的吐了口气,把梅姐送到安全的地方,也算是完成张驴儿的嘱托了。
“呜呜。”
轮船越开越远,即将消失在视线中。
“嗡嗡。”
天上忽然飞过几架飞机,它们猛扑向缓缓驶离的轮船。
“咻、咻。”
几个炸弹从天而降。
“轰!”
轮船立刻腾起一团耀眼的火光。
“不!”
张桦眼睛都红了,他迅速朝轮船的位子奔跑过去。
“咯吱。”
轮船已经断成两截,其中一段高高竖起来,又缓缓的扣进水里。
“哒哒哒。”
但是鬼子的飞机并没有放过落水的人,他们来回扫射着,又扔下剩余的炸弹才徐徐返航。
“快救人啊!”
张桦疯狂的吼叫着,但江面上只有厚厚的油迹,再看不到一个活人。
“咕!”
轮船发出一声哀鸣,终于沉到水底。
江水滔滔,再也找不到一点痕迹。
“我怎么向老头交代?”
张桦双目通红,指着鬼子飞机吼叫:“狗日本子,我跟你们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