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灵老者嘱咐过孟奚知,十几年不能运转灵息,这才过了几天,他不仅用了灵力,还差点葬身火海。
山林被白雪覆满,马车行走缓慢。
叶倾雨靠着车壁,看着趴在草堆上的孟奚知。
这干草是从碧落城郊庄稼地里的草垛上薅来的,铺了好几层,应是舒适的。
孟奚知还在昏睡。
这三日来,他醒过两次,将小雪从乾坤袋里捞出来,又拉着叶倾雨的手,再三确认自己不会被丢弃荒野后,才又沉沉睡去。
孟奚知蝶骨焦黑,这一对连叶倾雨都忍不住多看两眼的翅膀,多半是废了。
小雪躺在孟奚知旁边,拉着他的头发编辫子,日光从靛蓝帘子的缝隙探进来,在她小红裙的裙摆处流连。
“小雪,你可愿意跟爹……跟他回灵蝶崖?”
小雪转头看向叶倾雨,疑惑道:“娘亲不要我们了吗?”
叶倾雨扶额,“我不是你娘亲,他也不是你爹。”
“爹爹说,娘亲是刀子嘴豆腐心,是世间最心善的女子,娘亲若是赶我们走,定是遇到了麻烦,不想连累我们。”
“我不是……”
“爹爹还说,我们是娘亲的拖油瓶,若是遇到危险,一定要滚得快快的,千万不能给娘亲添乱。”
“你别听……”
“爹爹如今昏睡不醒,是顶大的拖油瓶了,娘亲你让暮姨停了马车,将我和爹爹丢下去吧,娘亲不必愧疚,逢年过节,记着给我们上柱香即可。”
“……”
叶倾雨看着草堆上这一大一小,只觉额角突突直跳。
“娘……”
“方才的话当我没说,好好陪着你爹。”叶倾雨不再去看小雪委屈巴巴的大眼睛,好好的娃儿已然被孟奚知毒害,这车厢里是没法待了。
叶倾雨掀帘出了车厢,将坐在暮影旁边的苏宸璋踢了进去。
苏宸璋对画阵中发生的事并无印象,他只记得自己躺在客房的矮榻上,醒来便到了马车之中。
暮影那晚确实是追着画卷而去,苏宸璋睡得好好的,突然下地走到墙边,待暮影察觉出异样时,他已经被吸入了画中。
暮影没有听过画中仙的故事,当下将指尖血抹在寒霜之上,要去抽墙上的画轴。
那画轴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在鞭子劈下之时,往矮榻旁飞去。
木窗骤然朝外开去,画轴飞向漆黑的屋外。
暮影来不及去找叶倾雨,跟着那幅画飘了出去。
窗外,不是碧落城的街道。
数不清的桑山云绢悬空而挂,画中山水楼台,偶有人影。
上不见天,下不着地,每一幅画下点一盏莲花灯。
晶莹剔透的花盏中,透出血红的火光。
放眼望去,犹如潜伏黑暗的恶魔,睁开了血红的眼。
“高阳国十三皇子苏宸璋,晟历腊月二十三戌时三刻入画,请封。”
虚空中传来一道声音,低沉舒缓,是个男子。
暮影飘行于画卷之间,寻找苏宸璋所入之画,远处蓦地又亮起一盏莲花灯,想来就在那了。
眼看两三幅画卷之后,便能靠近那盏新亮起的莲花灯,一阵风起,花灯乱颤,云绢拂动。
“画境有异动,快去禀明宫主。”
又是那道声音,却少了舒缓,多了几分急躁。
风起云涌间,暮影的目光被更远处的一幅画吸引住了。
那幅画实在太远了,隔着重重云绢,只能隐约看出画上有一个图案,好似在人的皮肤上,用匕首刻出一株红莲,还在滴着血。
她正欲飘过去,近旁一盏莲花灯里的火苗蹿起,直扑上方的画卷。
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第一百四十九阵毁,留补。”
暮影不过侧目片刻,再回头,远处那副有血红图案的画却是不见了。
而待她飘到新亮起的莲花灯旁,画卷上已空无一人。
但这幅画,确是苏宸璋所入的那幅画。
画里有假山回廊,碧湖烟柳,湖上一艘小船悠悠荡开水波。
风再起时,暮影便回到了来而不往客栈外。
依叶倾雨之见,垂思宫宫主的千画阵,是通过画境来操控,画境之外有专人看管。
暮影追苏宸璋而误闯了画境,但她隐于虚空,为何画境会出现异动?
孟奚知醒来的时候,与叶倾雨说过,客栈里的大火是从地底下突然蹿上来的。
这定然就是暮影在画境中所见的,那幅被莲花灯烧毁的画。
千画阵,果然玄妙。
垂思宫宫主毁掉那幅画阵的目的是什么?
烧死叶倾雨?抑或孟奚知?
她若真要出尔反尔,根本无需放过苏宸璋。
难道是那幅画阵中,藏着什么秘密?
叶倾雨有种感觉,这位垂思宫宫主,不会这么简单放过她。
这天下人,又有几个肯放过她?
梦神之路越是难走,她越要坚持下去。
但她不愿小雪再跟着她身陷险境。
她本以为心脉枯竭后,再也不会为世间之事所扰,可在雪狼窝里救下小雪,感受着小雪微弱缓慢的心跳时,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让她又有了羁绊。
或许正如暮影所说,小雪若是能在孟奚知身边长大,未必不是好事。
虽然那只大蛾子亦是一团未解之谜,但他对小雪的疼爱,不似作假。
在客栈中,孟奚知明明可以用窈梦珠将她唤醒,偏偏他就要用一对大翅膀来护住她,真就像飞蛾扑火般,作得一手好死。
但不能否认,孟奚知于叶倾雨有救命之恩。
那厮惯会挟恩图报,途中醒来两次,趴在草堆上,用一双含情目盯着叶倾雨不挪眼,所言皆是:
阿雨,我这可是为你受的伤……
阿雨,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阿雨,自古救命之恩,都当以身相许……
若不是看他有伤在身,叶倾雨早将他踢出天际了。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六,沿途偶尔能看见农田,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抵达下一个城镇,到时候再想办法将孟奚知赶回灵蝶崖去,也省得他回头真把自己给作死了。
以孟奚知这死皮赖脸的性子,只怕就算做了鬼,也还是要赖上她。
听着车厢里小雪唱起孟奚知教的童谣,叶倾雨头疼地蹙起了眉。
脆脆的童声,天真而干净:
“三岁的娃娃走天边,走到胡子白仙仙,问他还有多少路,还有三万又九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