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开口:“你竟然能探仙家之梦?”
除了这个美人,旁的仙家对叶倾雨的出现毫无察觉。
这梦中之事,发生在千年前,除了梦主,自然不会有别人看得到叶倾雨。
叶倾雨冷声道:“这便是你的执念么?宫主大人。”
如果说一开始是垂思宫宫主引叶倾雨入梦,那现在,她的梦,已经被叶倾雨操控了。
“自古以来,除了梦神,没有哪个魇灵可入仙家之梦,为何你……”
“那是因为,自古以来的魇灵,都受血肉之躯的羁绊。”
“你已经……”
“我已经死了。”
从坠入暮子河,叶倾雨就已经死了。
梦神说:
——你的心脉被血玉所伤,原是药石无医,本以为是件麻烦事,没想到你竟然是魇灵,如此,这事就好办多了。
——去人族,达成魇灵十愿,成为梦神,跳出生死束缚。
叶倾雨这副身子,不过是梦神怜悯,全她成神之愿。
她之所以无所畏惧,无非就是仗着已经身死。
若是不能跳出此间,飞升成神,她的下场只有魂飞魄散,不复往生。
既然最坏不过是消散于天地,一了百了,她便肆无忌惮地闯一闯这人间又何妨?
江蓠终于变了脸色,但很快,她又镇定了下来,“你虽能探知我的秘密,但千画阵还在我的控制之中,等你在我梦中找到千画阵的破解之法,你那两位命主,可就……”
“我无意探知你的秘密,但我也不能替你完成心愿,你放了他们,此事就此作罢,否则,我不介意让你一睡不醒。”
对于千画阵,叶倾雨不过窥得一丝门径,她并不想冒险,为了一个画中仙,折两个命主,不值当。
江蓠沉默片刻,转头看向仍在打斗的两位仙家,准确的说,是看那位仙君。
楚晟仙君身着月白衣袍,仙姿朗朗,风骨卓绝。
但他眼里,只有对面杀红了眼的海神,“聆悦,快住手,天火已经坠落人间,酿成大祸了!”
众仙家也不再围观吃瓜,纷纷出手阻拦天火下落。
仙山之上,一时陷入混乱之中。
江蓠转身,背影单薄,“罢了,魇灵之愿,本就强求不得,是我痴了,你走吧,他们已经出了千画阵。”
叶倾雨不再纠缠,她入梦已久,该回去了。
……
霜色发带上的莹光消散,睁眼之前,叶倾雨已感觉到身子滚烫。
不,滚烫的不是她,是紧紧拥着她的人。
“孟奚知!”
叶倾雨扯下发带,眉心的糖瓜掉在地上,滚入火海。
没错,他们正置身在一片火海之中。
叶倾雨的脸颊贴着孟奚知的心口,她本是浑身冰冷的鬼,可此刻,她好似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透过雪白的蝶翼,橘红的火舌攀着廊柱舔上二楼的回廊。
孟奚知的翅膀已经不发光了,也没有点点碎金萦绕其上,但仍紧紧拢在一起,将叶倾雨护在其中。
与那日在地灵洞穴的暗河里一般。
“孟奚知!”叶倾雨抬起头来,又去唤他。
她不敢妄动,孟奚知的心跳极其微弱,但他箍着叶倾雨后背的手掌却十分用力。
叶倾雨不敢去推他,这要推出点毛病来,这人岂不是又要赖着她?
喊两声都没回应,不会已经……
叶倾雨手指微蜷,她在北地时,曾无数次以这样的距离将匕首插进灵兽的心脏,坚定且凶残,从不曾慌乱过。
出人灵结界时,那把匕首卷了刃,叶倾雨没舍得扔,却也没有再用过。
但此刻,不知为何,她似乎感到了一丝惧意。
孟奚知抵在她头顶的下巴滑到她额头上,他下巴上湿哒哒淌着汗,滚到叶倾雨的眼睛里。
叶倾雨眨了眨眼,孟奚知微微后仰,低头看向叶倾雨,他眼中映着火苗的光,灼灼炙烤在叶倾雨脸上。
孟奚知抬手摸了摸叶倾雨的眼角,滚烫的指腹沾了一抹湿痕。
“阿雨倒也不必哭,我还死不了,我……”
“……”叶倾雨蹙眉,“出去再说,你先松开我。”
他们所处之地,靠孟奚知结界支撑,尚未被烈火侵袭,但周围已然是一片火海,无处可逃。
孟奚知不知硬撑了多久,闻言蝶翼垂了下去,紧紧抱着叶倾雨的手也没了力气。
而这时,孟奚知所布下的结界,好似气泡一般蒸腾无影。
热浪从身后袭来,叶倾雨将孟奚知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揽过他的腰身,试图往火墙后的大门口掠去。
这火不是人间之物,叶倾雨以灵力护住自己和孟奚知,仍觉魂魄躁动不安,几欲控制不住自己,要往那火中扑去。
难怪孟奚知不往外逃,以他那点微末修为,只怕被溅到点火星子,也要脱成皮。
可他若不护着自己,在火势初起之时,还是有机会逃走的。
孟奚知搭在叶倾雨肩膀上的手往后沉了下去,叶倾雨立即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孟奚知,别闹了,醒醒。”
这人惯会与她开玩笑,但叶倾雨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她的嗓音会发抖。
她揽在孟奚知腰上的手指用力,一缕蓝光萦绕在孟奚知身侧。
叶倾雨定了定心神,几次被火墙包围后又冲出去几尺。
大门外的天光明亮,隐隐能看到行人走动,可却无人在意烧得正酣的来而不往客栈。
彷佛这火不会烧到隔壁屋舍,不会烧到他们身上。
待叶倾雨终于抱着孟奚知滚出客栈大门,眼前突然一黑。
倒不是晕过去了,而是此刻的碧落城,正值夜半。
而身后的来而不往客栈,大门口悬挂两盏白纸灯笼,屋里灯火通明。
方才的大火,好似只是一场梦。
但叶倾雨知道,那并不是梦。
孟奚知已然没了意识,叶倾雨探了探他的鼻息,松了一口气。
客栈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正是他们从向阳寨中顺来的那辆。
马车帘子被从里撩开,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来,看到瘫坐在地上的叶倾雨和躺在地上的孟奚知,苏宸璋有些怔愣。
“叶姑娘,你们这是出什么事了?”
在苏宸璋说话的时候,暮影用沾了血的鞭子在叶倾雨背上写了两个字:无恙。
而就在他们离开之后,千画阵中其中一阵,来而不往客栈里,廊柱上一副画卷掉入火海。
画卷中,一个脸颊打了两坨腮红的小姑娘仰面躺在河水之中,闭着眼,好似睡着了一般,河中零星点缀几朵破水而出的花。
作画之人画技拙劣,却也能看出这些花只有两瓣,拢着挨着,形似杯盏,花瓣上两粒豌豆大小的黑洞,像被火折子烫出来的疤。
是暮子河的食尸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