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抿了抿薄唇,道:“太子妃尚且能以一介女流之身救星儿,何况维乎?”
这般寒冷的冬夜,又是结冰的湖水,骤然有人坠湖,寻常女子见了,吓晕过去也是有的,如二皇子妃者,但太子妃却敢下水救人,其勇气胆识,着实过人,也着实令人……钦佩。
太子拍了拍李维的肩膀,道:“你三哥给太子妃送来谢礼孤也收了,孤给你的谢礼你也得收。”说完看了看天色,道,“似乎还要下雪,你且回去罢。”
李维刚离了东宫准备出宫回去,就见赵贵妃的内侍胥乐迎面走来,当下停下脚步,等胥乐走到跟前时问:“可是母妃有事?”
内侍胥乐行了礼,这才说道:“贵妃娘娘得知殿下进宫,命奴婢请殿下走一趟。”
李维点头:“既如此,走罢。”
赵贵妃见了李维,虽口中斥责他不爱惜身体,但手上却不停,暖手袋汤婆子塞过去,补身体的参汤也直往李维手中塞,在李维喝完汤,捂着汤婆子捂得双手暖和起来,这才屏退左右,沉下脸道:
“你昨儿也下了水受了凉,原该在家好生养病,怎地这般不爱惜身体,竟跑去东宫了?”
李维忙道:“父皇命儿臣彻查此事,儿臣不敢怠慢。”
赵贵妃却仍旧看着他,目光十分锐利:“当真只是碍于皇命?”
李维看向赵贵妃:“儿臣不明白母妃的意思。”
赵贵妃直直地看着李维,似乎要看进他心里去:“太子妃姝丽无双,有倾国倾城貌,不仅闯儿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就连太子也对她不同一般,可见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儿——”
李维打断了赵贵妃的话,正色道:“母妃说这些话,是要羞死儿臣么?儿臣奉旨办差,例行问话,问心无愧,也不知怎么便招了母妃这般猜测,是哪个宫人在母妃跟前多话?”
赵贵妃见李维发怒,便叹了口气,柔声说道:“母妃也只是担心我儿,我儿没有心思最好。”说完拉住李维的手,“你昨儿不顾危险下水,可知母妃有多害怕?后来你明明冻得手脚冰冷,却还去关心太子妃,母妃自然害怕啊。”
李维道:“母妃,太子妃不顾危险下水救人,定深得父皇太后喜欢,若维若没有任何表现,只怕父皇会认为维心性冷漠。”
赵贵妃凝视着李维,在他说完后道:“那是母妃想左了。虽说要查案,但你才落水,还是以休养为主,知道么?”
李维点点头:“母妃放心,维知道该怎么做的。”
赵贵妃欣慰地点点头:“你由来知道如何照顾自己,母妃不担心。”顿了顿又道,“将军府知道你昨儿落水,将军夫人今早进宫给太后请安,来母妃宫里走了一趟,对你很是关心,说不得将军府的两位小将军下午会去你府上,你早些回去罢。”
李维点点头,很快辞别赵贵妃,出宫回府。
他原本还想查清楚,为何太子妃疑心宫人策划一切是针对她的——太子妃救星儿上岸,他前去帮忙,但太子妃似乎不信他死死抓住星儿,或者说太子妃不信任何人,只信任太子,可见她是疑心有人针对她或者说东宫的。
如今看来,此事干系重大,在宫中能以皇孙的命设局,绝不是普通人,查太过难免惹祸上身,所以还是莫要深查的好。
李维想得出神,马车瞬间停了下来,他从沉思中回神,问道:“何故停车?”
话音刚落,一股寒风猛地从前方灌进来,原来是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只听来人一边进来一边道:“我说思全兄,你在想什么,我在外头唤你,你却一声不吭。”
李维抬头见是外人,重新倚回马车上,道:“大冷的天,你不在家中抱着暖炉取暖,出来做什么?”
来人是成国公家的世子云逸,他在马车上坐下来,翘起一条腿:“这不是听说你昨儿掉进御花园的池子里,特地来关心你么。我说你是怎么回事,不是吃家宴么?大冷的天怎地掉池子里了?”
说完探头过来,低声问道,“那个,听闻太子妃有倾国倾城貌,可是真的?”
李维听毕,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闭上你的嘴,别什么都问,小心祸从口出。”说完又强调,“太子妃不是普通的皇子妃与贵妇,她的身份认真说来,比宫妃还高,岂容你拿来打趣?”
“我不就是好奇嘛。”云逸一摊手,“你不肯说便算了,我才帮着护送太后回来,在外头没甚趣味,今儿来找你喝酒。”
李维道:“我今儿恐怕没空,改日再喝罢。”
云逸怀疑地看向他:“你能有什么事?你不说清楚我可不下车。”
李维抱着汤婆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徐将军府的两位小将军今日会上门,我要回去待客。”
云逸的目光瞬间亮了:“将军府?岂不是徐大姑娘家?也就是你未来泰山大人的家?”见李维不说话,便知道自己猜得没错,顿时高兴道,“我与他们认识,也同你去见一见。”
两人回到六皇子府,将军府的两位小将军已经来了,正在前院比划手脚,两人身旁,一个小厮正随着两位小将军的动作比划着,从他比划的动作看去,似乎功夫还不错。
昨夜下了薄薄的小雪,院中虽已经扫过雪,但边上还残留着一堆堆的雪沫,那矮个小厮比划得起劲,一双脚将雪沫踢得到处都是。
李维皱起眉头,但转念想到自己面对的是两位小将军,若皱眉,未免有不欢迎之嫌,便舒展了眉头,笑着迎上去。
只是他刚走出几步,那小厮似乎比划得不耐烦了,一个箭步窜上去,嘴上叫道:“我说你们打个架怎地也如此磨磨唧唧?方才大哥一拳过来,二哥只需侧身避过,抬脚踢大哥章门穴,岂不是结束比斗了么?”
李维的脚步马上顿住,惊疑不定地看向那小厮。
云逸也是不解,与李维一般,停下了脚步。
只见正在比斗的两位徐小将军如遭雷击,齐齐双双住手,然后有志一同看向小厮:“妹妹?”
那小厮似乎才想起什么,道:“哎呀,竟暴露了。”说完也不见半分害怕,反而笑着上前,摇动着小脑袋,俏皮地问:“大哥二哥,你们没想到是我罢?”
“你怎么敢的,你可真是,回头我定要告娘去,让娘来训你。”徐大公子说道。
徐二公子正要说什么,忽然想起这是六皇子府,他们是六皇子府的客人,连忙看向四周,这一看,看到不远处的李维和云逸两个,人便呆住了,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徐大公子和徐大姑娘见了徐二公子这模样,也发现不妥了,忙回头去看,待看见六皇子李维,也是目瞪口呆。
李维含笑上前:“维不知两位小将军带着府上大姑娘上门,劳烦三位久等了,请入屋一叙。”
徐大公子回过神来,涨红了脸:“舍妹不懂事,让六殿下见笑了。”
李维笑着说道:“徐大姑娘性格爽朗大气,为人古灵精怪,有别于一般闺秀,何来见笑一说?”
云逸笑着点头附和:“是极是极,徐大姑娘这般天真烂漫,可比那些忸怩闺秀好得多,比那些满嘴礼教的,更是好了不知多少倍。”
李维听了这话,脑海里下意识想起一本正经,被人誉为行走的女戒的萧遥。
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他忙收摄心神,将脑海中的杂念抛到一边,含笑招呼众人进屋。
徐大姑娘原有些担心他会觉得自己不够淑女,听了这话,大为高兴,眼波一转,瞥见李维那张英俊含笑的脸,双颊瞬间烧了起来,心脏砰砰直跳,她吓得忙低下头,紧张地揪自己的袖子,这一揪,一颗心顿时拔凉拔凉的。
她今日穿的,并非平日的锦衣华服,而是极其普通甚至说得上是丑陋的小厮装扮!
徐大公子往前走几步,没看到徐大姑娘跟上来,便回头:“怎么不进来?”
李维和云逸也回头,看向徐大姑娘。
徐大姑娘感觉到李维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几乎羞愤欲死,恨不得有个地洞让自己钻进去。
她想,他见了自己如此模样,必不会喜欢自己的,想到这里眼圈瞬间模糊了,转身便往外跑,嘴上道:“我、我突然想起有急事,先回去了。”
徐大公子和徐二公子见她突然便跑了,吓了一跳,徐二公子急匆匆地对李维说道:“殿下,我先去送送舍妹,回头再跟殿下道歉。”又对徐大公子道,“大哥,你好好跟殿下道歉——”说完急匆匆地跑了。
徐大公子尴尬得再次涨红了一张脸,看向李维,挠挠头说道:“六殿下,舍妹和舍弟不懂事,失礼了。”
李维摆摆手:“令妹兴许有事,徐大公子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云逸再次点头附和:“令妹天真烂漫,如何能说不懂事呢?思全,你说是吧?”
李维点了点头:“没错。”又看向徐大公子,“徐大公子不必无需挂怀。”随后招呼徐大公子坐下说话,说了一会子,大家来了雅兴,干脆命人在外头亭中设一个小酒宴,三人坐在亭中,一边温酒一边说话,端的雅兴无双。
将喝得尽兴的徐大公子送出门,云逸醉醺醺的,伸手拦住李维的肩膀,说道:“你小子运气不错啊,未来皇子妃是这么有趣的一个姑娘,以后绝不用担心后宅无趣了。”
李维将云逸的手拉下来,道:“你喝多了,去躺着罢。你原先住那房子一直收拾得很是干净,你且去罢。”
云逸忙道:“你催什么,我还没说完呢。我是说真心话,这徐将军府是真的好啊,未来小舅子性格爽朗,最重要的是,两位小将军都是将帅之才。”
李维揪着他的肩膀:“也罢,我送你回去躺着。”
云逸忙站定,挣脱李维的手,笑得一脸神秘:“你急什么嘛,我今日来找你的主要目的都还没说呢。来来来,春|宫|图的巅峰之作,江南妙欲君的名画,保你看了立刻就想结婚生子!”
他一边说话一边从怀中掏出一轴卷在一起的刺绣,拉着李维去欣赏。
李维上次也在二皇子那里看过江南妙欲君的刺绣画,觉得虽然是春|宫|图,但十分难得的是露而不俗,艳与媚之间,不见丝毫下流,反而像是关于房|事的艺术珍品,有那么几分逍遥客画作的神韵,是起了收藏的心思的,可惜他想买,却已经买不到了,后来也没顾得上这个,便一直不曾买。
此时听云逸说手中有江南妙欲君的刺绣画,便也不推拒,跟着去看。
逼真又写意的人体,精美的线条,男女之间那种又纯又欲的氛围,衣服掩映中透出的含蓄与大胆,令人下意识地口干舌燥,却又觉得一切无限美好。
云逸急促地喘息着,声音沙哑地说道:“你说,江南妙欲君到底是怎样一个奇才呢?他的画,怎地如此大胆,又如此脱俗呢?”
李维急喘着,一把拉开窗,让窗外的寒风吹进来,吹掉自己脑海里的遐思,嘴上则说道:“你管人家是谁,看画便看画,可别真的陷了进去,随便欺负我这里的宫女。”
云逸怒道:“我又不是周二那货,我能做这些事吗?李六,我算看错了你了,竟这般想我这般的大好人。”
李维翻了个白眼,道:“云大善人,先将你你的口水收一收再说。”
云逸被寒风这么一吹,醉意马上消了不少,他生怕自己再看江南妙欲君的画当真做出不可挽回之事,欺负好友府上的丫鬟,忙将刺绣画一收,转移话题:
“话说你那表兄赵闯是怎么回事?我今晨送我小弟去国子监,见了赵闯,差点认不出人来。他人看着不仅瘦,还神思不属的,听说春闱即将开始了,他这么个样子,如何能有好名次?”
李维垂下眸子:“他是心乱了。”
“怎么突然便心乱了?”云逸问道,“是有了心仪的姑娘?”说完抬头看向李维,终于看出李维的不妥,连忙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是不是?你倒是告诉我啊。”
李维看了他一眼,一脸不以为意:“你知道了又如何?你能帮得上忙?”说完看了看天色,“天色不早了,你要么在我这里歇着,用完晚膳再回去,要么便赶紧回去,不然怕是要下雪了。”
云逸正了正脸色,看向李维:“怎么,当真不能说?是有什么忌讳么?我说,如果可以,还是想想法子罢,赵闯那才华,若好好参加春闱,绝对位列三甲的,如今这般,着实浪费啊。”
李维没有说话,转身出去了。
他走到廊下,看着铅云密布的天空,久久无言。
萧遥在东宫养病,却养得并不安心。
皇帝在家宴那日不惜以一个小皇孙的命来设计她,可想而知有多想除掉她,那么在她养病的这些日子里,皇帝绝不可能什么也不做的。
她如今病着,着实没力气起来,自然也就没法子亲自做什么防备,只能让青衣、粉衣和千秀注意着,有什么都来向她禀告。
除此之外,她特地让青衣多多关注宋良媛的院子——宋良媛肚子里怀着太子目前唯一的子嗣,是最容易被人下手的地方。
不过也不好只偏宋良媛一个偏得太过分,故萧遥又让千秀叫来管事,让管事给各个院子再发些炭。
管着炭敬的管事王亮家的点头应了,又迟疑着说道:“太子妃,如今府中存炭不多,今冬还不知何时结束,怕是要多买些炭了。”
萧遥点点头:“去账房支银子去买,多备一些。”说完看向千秀。
千秀将支取银子的签拿出来,递给王亮家的。
王亮家的得了令,急急忙忙地去了。
关良娣主仆几个,因为炭用完了,俱是冷得发抖,不得不围坐在烧水的炉子前,就着那星星点点的火光和暖意取暖。
很快,炉子里那点子柴火,彻底烧完了。
关良娣站起身,道:“我这里不用侍候了,都去歇着罢。”如此天气,只适合窝在床上,盖着被子发抖,别的什么都干不了。
那几个丫鬟听了,微微福了福身便一块儿出去了。
初心冷眼看着那几个丫鬟出去,自己则扶了关良娣进里间,一边掀开被子让关良娣上床,一边道:“良娣,得想想法子才是,如今这般遭人冷遇,那些小蹄子都不将良娣放在眼内了。”
关良娣摇摇头:“我又有什么法子可想呢。”这些,都是她应得的。
初心道:“不如良娣手书一封,我帮良娣悄悄送回去,让夫人和老爷帮着想法子?老爷在朝中为官,定有法子的。”
关良娣摇了摇头:“此举只怕会惹了太子生气。”说完闭上了眼睛。
初心急得不行,还要劝说,却听外头传来了拍门声,旋即一个婆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人都哪儿去了?初心姑娘可在?”
初心听到这婆子的声音,顿时一喜,忙道:“我在的,陈妈妈,你且等着。”又对关良娣道,“良娣,陈妈妈来了,我们有炭啦。”
关良娣睁开了眼睛,可是脸上的表情却不见半点欢快之色。
初心出去,很快便喜滋滋地回来:“良娣,陈妈妈果然是来送炭的。”
关良娣点了点头,披衣起来,嘴上说道:“我有些渴了,你去给我倒杯茶罢。”见初心应声出去,自己便也跟着出去,直奔初心放在小库房里的那一篓炭。
她盯着一篓子炭看了看,很快从其中一块炭的中部翻出一个小纸条,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去床上躺着。
初心端着茶,有些讶异地看向关良娣:“良娣哪儿去了?”
关良娣道:“去看看送来的炭有多少,也好安排。”
初心瞬间红了眼眶:“他们委实欺人太甚。还有太子殿下,从前与良娣说过多少山盟海誓,可是头到来,却对良娣如此无情,着实可恨。”说到这里语气和缓了一些,
“我适才问过王妈妈了,这次送炭,是太子妃吩咐的,怪道都说太子妃是个厚道人。”随后又絮絮叨叨地给关良娣出主意,让关良娣去跟太子妃交好,托太子妃帮她解除禁足令。
关良娣满脑子都是手中的纸条,只是偶尔听进去几个字,听完了,便闭上双眼,说道:“我乏了,先歇一阵子,你也歇一会子罢。”
初心见了,便住了嘴,小心翼翼地起身,拿起桌上的绣帕,就着窗外莹莹的雪光,低头绣了起来。
关良娣又闭着双眼躺了一会子,彻底听不见初心的声音了,这才睁开双眼,将手中的字条打开,低头看了起来。
看完了,她浑身颤抖了起来,豆大的泪珠不断地从眼眶中滑落。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无力地翻身起来,将字条放进自己秘密收藏的竹筒里,随后又上了床躺下。
只是躺了一阵,她便将被子掀开。
严寒很快侵蚀而来,如同一只贪婪的怪兽,将她一口吞没。
关良娣冷得浑身发抖,先前烤炉子以及盖被子获得的一点子温暖,瞬间消失殆尽。
可是她就这样忍着,没有盖被子。
她的嘴唇慢慢变成了紫色,慢慢地蠕动起来:“这点冷,这点痛,算得了什么?”若能在这般的寒冷中死去,兴许还是一件幸事。
只是恍惚中,她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自己的兄弟,身体忽然一震,马上伸手扯过被子,盖在了身上。
萧遥当晚便收到关良娣感染风寒的消息,她一面命人请太医,一面让千秀去送些人参药材等。
千秀很快回来,道:“说是足有两日短了炭,都是靠着烧水的炉子取暖的,今儿太子妃命人给各个院子送炭,他们才收到还来不及烧,关良娣便病了。太子妃你是不知道,那个院子里的宫女丫头们,怕是以为关良娣没有翻身机会了,一个个都十分惫懒,根本使唤不动。”
萧遥听了就道:“按照规矩来办,该罚便罚,只是一样,如今天气严寒,打得轻些,别弄出了人命。这次罚她们,最主要是震慑作用,不是真要打死人。”又问,
“关良娣那里,御寒的被子衣物什么的,可都够了?”
千秀点头:“我特地查看过,确是够了的。只是如今这天气,只有衣物被子还不够,炭绝不能少烧。”说完压低声音说道,“我原先打听到,是殿下命人少给关良娣银丝炭的,太子妃不如和太子通通气?”
萧遥当晚就跟太子通气,说关良娣犯了错已经受了惩罚,实在不必减少她的炭敬来让她难受,再者,关良娣的父亲是朝廷命官,太子该给关良娣之父留几分颜面才是。
太子听到关良娣的名字,便想起自己面对萧遥时有心无力的憋屈,哪里愿意放过关良娣,只是萧遥才帮他在皇帝和太后那里露了脸,他不好一点面子都不给,便冷哼一声,说道:
“既是你的主意,这次便听你的。只一项,她的禁足不许停了,让她继续禁足。”
萧遥点点头:“都听太子的。”
第二日,萧二太太带着萧二姑娘上门。
甫一见面,萧二太太便红了眼圈:“太子妃落水,又受了寒,怎地也不命人去侯府通知一声呢?”
萧遥笑着安慰萧二太太:“并不是什么大事,养几日便好了。不告诉娘,是怕娘担心。我原想着,等好起来了,再回去看娘的,不想还是累得娘为我而担心。”
萧二太太红着眼圈说道:“你是女儿家,在大冬天里落水如何不是大事了?这可比什么事都大。女儿家若体寒,便难以怀孕,你怎能如此不上心?”
萧遥忙道:“娘不必担心,太医来给女儿诊断过,说将养些日子便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萧二太太却并不信萧遥,而是拉了千秀到一旁问话,得知萧遥不曾撒谎,这才松了口气,又坐回萧遥床边跟萧遥说话。
萧遥跟萧二太太说了许久,将能说的差不多都说完了,便找了个理由将萧二太太支出去,和萧二姑娘两个坐一处说话。
萧二姑娘坐到床边,低声说道:
“最近这些日子,又有许多人提起大哥一事。因大哥这事还没什么证据,因此大哥今科,怕是无法下场了。此外,游说爹的人越来越多,态度越来越坚决了,还表示,若爹肯共事,他们会想法子替大哥洗脱罪名,参加今科的春闱。”
萧遥沉声道:“不能答应。”
萧二姑娘点了点头:“这些我们都省得。”顿了顿看向萧遥,“只是,大哥毕竟是爹娘和祖母多年的希望,明明有才华,却不能参加春闱,故祖母和爹娘每常想起来,便叹息不止。”
萧遥知道,萧二姑娘跟她提起此事,未尝没有让她帮忙的意思,沉吟半晌便道:“我目前也没什么法子,不过,我会记着这事。你且回去等着,我若想到法子,定会尽力帮大哥哥的。”
萧二姑娘点头,有些过意不去,道:“三妹妹举步维艰,我们却还要让三妹妹操心,着实对不住三妹妹。只是如今这般,我们也着实想不出什么法子,便是连动也不敢多动,生怕落入他人的圈套。”
萧遥柔声道:“我知道二姐姐和大伯父的为难的,若有法子,我定会帮忙。”又叮嘱萧二姑娘,
“你平素行事,也要小心些。周二公子和吴公子见过我,心中怕是很有怀疑的,你尽量莫与他们见面,便是要见面,也要警惕些。”
当日送萧二太太和萧二姑娘离去之后,萧遥问千秀:“你最近可关注外头的消息?”
千秀问道:“姑娘想知道什么?”
萧遥想了想问道:“外头关于春闱,有什么消息?”千秀是她的丫鬟,平日得了她的允许,是可以外出的,再加上善于跟人打听事,所以会知道比较多外面的消息。
千秀听了,欲言又止。
萧遥道:“你坐下,不必多虑,直说便是。”
千秀给萧遥倒了一杯茶,这才在萧遥身旁坐了,说道:“外头和春闱有关的,目前有两条大消息,都与太子妃有关。”她说到这里看了萧遥一眼,见萧遥没有发问,而是示意自己说下去,便继续道,
“其一,便是有状元才的赵大公子赵闯,最近功课下降得离开,成日看起来神思不属,据闻他的恩师对此很是恼怒,不止一次呵斥于他,但都无甚改善,故便传出,赵大公子的恩师认为,赵大公子今科将名落孙山。”
萧遥听了,马上想起那日细雪中,执拗地追上来,想将心事告诉她的那个瘦削少年。
是因为她,他才神思不属,无心功课么?
千秀见萧遥不曾打断,便继续往下说:“第二件事,便是我们侯府大公子了。世人都说,可惜了大公子那才学,若不是人品那般低劣,参加今科春闱,绝对能位列二甲,进为天子门生。”
萧遥听完,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出神。
出神了许久,她回过神来,问道:“东宫有个温泉庄子,似乎就在国子监不远处,是也不是?”
千秀忙点点头:“正是。本朝国子监设在城外,远离烦嚣之地,很适合专心治学的。”
萧遥听完,便心中有数了。
当晚,太子用完晚膳,过来看萧遥,与往常那般跟萧遥说起府上的事。
萧遥用上心思跟他说话,哄得他颇为高兴了,便道:“殿下,星儿落水一事,可查着什么不曾?”
太子摇摇头:“线索到那宫人处便断了,再查不到别的。”顿了顿又露出讥讽之色,“老六这人向来滑头得紧,怕是察觉到了什么,便不肯再往下查了。”
萧遥听毕,眉头便紧紧地拧了起来。
太子见状忙问:“怎么?”
萧遥迟疑片刻才道:“有些话,不说的话,我怕有不提醒殿下之过,若说的话,又怕言过其实,白白累了殿下担心,实际上并不会发生什么事。”
太子忙问:“阿遥有什么只管直说便是。我们夫妻之间,还要在意这个么?”
萧遥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最终这犹豫之色慢慢消失,变成了坚毅之色,她沉声说道:“若没事,殿下尽管罚我胡说八道好了。若有事,便算是我说中了。”
“你快说。”太子忙道。
萧遥道:“家宴那日,背后的人不惜以尊贵的小皇孙做诱饵陷害东宫,只怕对东宫下手的念头十分急切。他们既这般急切,那么只怕短期内,还会对东宫出手。我与太子固然可以小心,可是宋良媛呢?”
太子点点头:“此事,孤与马先生也提过。只是敌在暗我在明,我们委实无法主动出击,只能被动应战。不知太子妃有何良策?”
萧遥摇摇头谦虚地说道:“良策谈不上,只是居于自身,忽然有了个法子,却还不知道是否妥当,正要说出来请教殿下。”
太子被这马屁拍得十分开心,笑道:“既如此,太子妃不妨说出来,我们一道参详。”
萧遥点头,柔声说道:
“殿下,我这几日虽日日有炭火供着,但仍然觉着冷,脸上手上也十分干,因此便寻思着,莫若到城外的庄子去泡泡温泉,那里既温暖又湿润,只怕对我的病情很有好处。另外,据闻宋良媛乃南方人,怕是也不适应京城的寒冷,莫如让她与我一道,去城外温泉庄子住着?”
太子听了皱起眉头:“这不妥,很是不妥。你与宋良媛一道到城外的温泉庄子,等于是白送过来的机会,只要留心,随时便可以在中途设伏刺杀于你两个。”
萧遥点着头说道:“我自是知晓路上会更危险,便是去了温泉庄子上,也会十分危险。”说到这里看向太子,继续道,
“但是,殿下方才与我说过,城外本来驻扎着李家统帅的大军,又有成国公府的云家小将军才带了一支军队护送太后回京驻守城外,如今两支军队便驻扎在温泉庄子不远处。有这两支大军驻扎,料想不会有人敢动手的。”
太子一边听一边点头:“这倒也是。”顿了顿又道,“李、云两家有些不和,若背后之人借其中一支出手却嫁祸给另一支,你们岂不是更危险?”
萧遥听了便问道:“两家有打起来的意思么?若有的话,的确不合适。若没有,倒是不怕,因为他们绝希望真的对上。”
太子思考了片刻说道:“他们并没有一较长短的意思。”又想,两支军队都是父皇的,一直不和,却始终忍着没有闹起来,怕是父皇勒令不许两家互斗的。
这么一来,父皇应该不会指使两支军队对太子妃出手的,因为其中一支出手,另一支绝对会闻着腥味过来找茬,没事也会找出点事来将对方压下去,这便从根本上动摇了父皇的利益,父皇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萧遥笑着点头:“既如此,我想,他们应该不会对我出手的。”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至于宋良媛,我虽打算让她跟着起去温泉庄子,但却是让她悄悄的去,明面上她还是在东宫内。”
她一旦出了宫,会和裴昭和杨妍取得联系,届时也另有自保的法子,因此才敢这般冒险。
太子眸光一亮,点头道:“这倒是个好法子。只是,需要瞒过许多人,怕是有难度,算了,孤帮着你掩护便是。”
萧遥知道明儿可以去温泉庄子,当晚便分派跟去的名单。
她点了青衣与粉衣跟自己去温泉庄子上。
千秀不能跟去,脸上露出黯然之色,看向萧遥:“太子妃——”
萧遥见屋中只有自己、青衣、粉衣与千秀,便低声道:“你且莫急,我留你在宫内,是有十分重要之事交托你来办的,你为人聪慧又稳重,此事只有你能办。”
千秀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姑娘要我做什么只管说来。”
萧遥笑了笑,随后低声在她耳旁说了起来。
千秀一边听一边认真点头,听完郑重地对萧遥说道:“太子妃放心,此事我定会办妥的。”
太子在东宫经营多年,还是有一定实力与人脉的,第二日用过午饭,他便和萧遥悄悄地将宋良媛带离了东宫,直奔城外的温泉庄子。
太子与萧遥在温泉庄子上用过饭,便准备回去。
萧遥送他出门,低声道:
“殿下,如今我离开东宫,如果有人想对宋良媛下手,最有可能便是我离开这几日。我已留了我的侍女在府中照看,只是她到底只是侍女,便是聪明,也没法子做什么,请殿下也看着些。”
太子阴沉着脸色点了点头:“放心,我定会看着的。”他倒要知道,东宫的细作是谁,别人到底给了他多大的好处,让他竟背叛于他!
萧遥没打算与宋良媛相认,所以即便与宋良媛在一处吃饭,也丝毫不露端倪,一举一动俨然侯府贵女的做派。
宋良媛虽然心中好奇,但是也不敢打探。
对她而言,若太子妃当真是建安侯府的贵女,那么便是能庇护于自己的人,着力于打探这个能庇护于自己的人,并无什么好处。
若太子妃当真是自己从前认识的萧遥,那么关注她,打探她的消息,绝对会得罪了她,让她对自己产生灭口的心思,这不仅无好处,还害处多多。
萧遥仿佛闲话一般,问道:“我听宋良媛的口音不似京中人,似乎是江南的口音?”
宋良媛心中一惊,看了萧遥一眼,忙垂下眼睑,道:“妾的确来自江南。”心中思绪纷乱,手心瞬间便湿了。
太子妃突然问起这个,难不成是怀疑她?
萧遥点点头:“原来是江南人士啊,怪道常有人说江南女子娇俏无双。宋良媛是随家人一道进京的么?”说到这里又淡淡地加了一句,“若不方便,可不说。”
宋良媛听了,一颗心在说与不说之中徘徊。
萧遥见她不肯说,便露出不耐之色:“天色不早了,宋良媛且回去罢。”
宋良媛忙道:“没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只是妾身世可怜,怕说出来污了太子妃的耳朵。”
萧遥伸手端起抿了口茶:“是什么出身,竟会觉得污了我的耳朵?”
宋良媛道:“妾身是被夫家转赠予下江南办差的太子殿下的,因先前曾有过孩儿,太子殿下以为妾身容易受孕,便收下了妾身。”
萧遥听到她是被转赠的,心里头蓦地起了一把无名火,但是很快,她又将这股无名火压了下去。
春风楼里的姑娘,哪个能有好下场的?宋惜容被当货物转赠他人,与春风楼里姑娘的命运并无什么不同,她如今仍然无力为她们做什么,唯有忍着,忍到自己强大的那一天。
不过至此,萧遥也失去了谈兴,淡淡地命青衣送客。
宋良媛回到自己房中,兀自沉思起来。
她说出自己是被转赠给太子的,太子妃的神色便冷了下来,显然是很瞧不上她这出身,所以,太子妃,绝不会是她认识那个萧遥。
次日一早,萧遥打点好庄子内的一切,自己则乔装打扮,悄悄下山,去了指控萧大公子那个女子所在的村庄。
村子就在山下,她打扮成一个铃医,背着个破破的医药箱子,手摇串铃,缓步进村。
村中有人见了他,便交头接耳。
萧遥见了,也没露出异色,只是继续往前走。
她走出没多远,便被一个满脸愁苦的妇人拦了下来:“你是路过的大夫么?”
萧遥点头,闻着她身上的药味,问道:“大婶家里可是有病人?”
妇人却并不答,而是又问:“大夫何时还会再来我们村子?”
萧遥摇摇头:“我乃游方的铃医,只是路过贵地,天下之大,怕是以后再没机会来此了。”
妇人忙道:“既如此,请大夫救救我儿。”
萧遥露出诧异之色:“大婶,我只能治一次,开一个方子,之后没法再回来诊治,你家中病人若病情严重的,最好还是进城里请大夫治病。”
妇人露出哀求之色:“大夫,求求你罢,我儿没法子进城瞧大夫,求大夫你发发善心。”
萧遥只得点了头,跟老妇去老妇家中。
她原打算,自己不会治病,到时悄悄给两片人参病人含着,便说自己无能为力,却不想到了妇人家中,看见妇人那躺在床上的儿子,下意识便伸手诊脉,随后翻出纸笔写药方。
写完了,萧遥见药方上的字有些暴露自己,忙收起来,道:“此脉案我要留底的,再给你们写一张罢。”随后改变手法,写了另一套字体,写完递给老妇,
“你且进城抓药罢。此方不一般,回头我会留在此处,教你们如何煎服,你们学会了,之后便按照此法煎服便是。”
妇人忙点点头,拿着药方出去了,半晌进来,说已经请人进城抓药,需要些日子,拜托萧遥等一等。
萧遥点头,刚要找借口在村中走动,便见一个眼睛乱晃的男子来请自己去看病。
萧遥当下便道:“你且等着,我稍微收拾便过去。”
请萧遥过来的妇人见了,趁着帮萧遥收拾的功夫低声劝萧遥:
“大夫,你且小心些,他是我们村里有名的杀才,成日家在外头闹事不着家的,不是手头上没钱,他都不会回来。他如今回家,定是手头缺钱,你要看好你的银钱。”
萧遥点点头,觉得这种人更好套话,于是辞别大婶跟了去,一边走一边闲话一般,从男子那里套话。
男子一边回答萧遥的话,一边暗示萧遥,自家家境不错,让萧遥多收一些诊金,回头两人平分诊金。
萧遥饶是从那大婶口中知道此人无耻,还是被他的无耻惊到了,当下道:
“看人治病,该多少诊金便是多少,哪能多收呢?我看兄台也是闯荡江湖之人,只是如今银钱不称手,不如这样,你与我说一说知道的趣事,我若听得高兴了,到时请你吃酒。”
男子眼睛一亮,低声道:
“趣事么?我这里多得是。你知道你先前诊治那户人家,那小子为何仿佛死了一般么?几个月前的事了,他夜里悄悄地去看自己相好的,不想撞见相好的与人偷|情,便叫将起来,却不想那是个狠茬子,直接狠打了他一顿,他便成了如今这副样子,他家里人甚至不敢进城请大夫看病。”
萧遥并不想知道这些事,便漫不经心地问:“什么相好的啊?那姑娘到底与哪个才是相好的?”心里则暗想如何将话题引到萧大公子身上。
男子压低声音说道:
“兴许两个都是相好的罢,只是后来那个身份贵重些,她才更偏后来那个。不过此女当真生性淫|荡却又爱立牌坊,哪个男人娶到她绝对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你道她叫人撞破丑事之后如何?她竟说是人家强了她的!听说那人,是什么侯府的公子哥,啧啧,真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萧遥听到这里,精神蓦地一震。
这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她很快察觉有异,便嗤笑道:“这位兄台,我是诚心与你结交的,你怎地欺骗于我?”
男子马上粗着脖子说道:“我如何骗你了?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萧遥摇着头,以不屑的语气说道:
“你莫要骗我。我乃铃医,这阵子在京城四周的村子行医,也是听见过此事的。如今侯府公子喊冤,衙门定然没少查证此事,可什么都没查到,可见不是被捂嘴,便是侯府公子撒谎。你却敢于我一个陌生人说侯府公子是被冤枉的,这不是骗我是什么?”
男子听了,脸上露出畏惧之色,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
“我如何骗你?此事知道的也就三四个人,除了躺着的方家小儿,就是姚家那女子,再一个,便是我。我是那晚起来放水,才悄悄瞧见的。我知道方家小儿瘫了,当即便跑了,隔一段日子回来,听到侯府公子喊冤,原想大赚一笔的,不成想,来的一直是官差的人,我哪里敢出去?”
萧遥一脸怀疑:“这般好的赚钱机会,你会愿意说与我?你不怕我拿着这秘密,悄悄地去侯府拿这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