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无法从中找出破绽,便只好低沉地说道:“你可知对于一个正处于战争之中,并受到合围的军城来说,铁匠铺有多少重要吗?”
“标下知晓。”黄重真微微侧身就像兄弟一样拍拍身后的红夷大炮,道:“标下没有其他诉求,只是想要替这些大伙计,锻造出一款合适的炮架来。”
袁崇焕强忍着怒气道:“某已说过了,城墙豁口就是天然的炮架,再不然还有专门的炮台,何必多此一举?
所谓的炮架某也知晓,不过是像虎蹲炮那样的分叉支架,徒将好好的一只小老虎,扮得更像大狗而已,有何意义吗?”
黄重真知道袁崇焕这关是非过不可的,便认真地解释道:“大帅有所不知。标下所要锻造的炮架,乃是为红夷大炮量身定做的一个整体体系。
有横轴,有竖线,有铁轮盘,也就是铁轱辘,有齿状的小转盘,标下称之为齿轮,还有可以控制大炮射击角度的旋转轮轴装置。
如此多的零部件经过精密的锻造并且组装起来之后,才是一款完整的炮架。其最重要的功能除此之外,便是载着重逾数吨的炮身,较为轻松地挪移。
届时,便再也无需十来个壮汉费尽力气推拉拖拽,而是只需两三个士兵在后边推动,便能迅速达到挪转炮身,调整炮位的效果了。”
袁崇焕越听越气,终于大怒道:“胡说,这个世界上怎会有如此神奇之物?”
黄重真愣然道:“我华夏先人早就发明并使用了数千年了,马车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马……马车?”袁崇焕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儒生,却将嘴巴张得能塞进两个鸡蛋那么大,实在是有些丢人。
可这小子所阐述的理论与事实又实在惊人,便连儒雅如他,都想跳脚骂人了。
祖大寿最是善解帅意,上前狠狠一拍黄重真的后脖颈,怒道:“你小子是在欺负俺老祖没有文化么?你直接说炮车不就得了?
张口闭嘴炮架炮架的,谁能想到那是啥玩意儿!”
在袁崇焕的一头黑线中,黄重真连连作揖认怂道:“怪我怪我,都怪标下没能表达清楚,还请大帅和将军恕罪。”
说着,又眼巴巴地望着他最敬爱的袁大帅。
袁大帅烦躁地挥挥手,又气又笑地骂道:“你小子也就是个忙碌的命,快滚去你心心念念的铁匠铺打铁吧!若锻造不出你所说的炮架来,老子便治你的罪!”
“标下愿立军令状!”黄重真“啪”的一个立正,那突然郑重的姿态又将袁祖二人吓得不轻。
袁崇焕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上前狠狠一拳砸在他敦实的肩头之上,怒道:“滚蛋!老子堂堂宁远道使,稀罕你一个小兵的军令状?拿着这道令牌快滚吧!”
“是是是!标下知罪!标下知罪!”黄重真连滚带爬,在众将士善意的哄笑声中,朝城南铁匠铺飞奔而去。
周吉用眼神取得了祖大寿的同意之后,连忙紧随其后。
炮架说起来容易,真要锻造起来,每一道工序都很有讲究。
因此,并没有嘴上说得那么容易。
虽说很小的时候就跟着那个跛脚养父学会了打铁,还在帮助村民修补农具的过程之中青出于蓝。
但此时的华夏铁匠工艺,是否能够承载最为简易的炮架理论,说实话黄重真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无论如何也要尝试一番,哪怕真的因此而被袁崇焕治罪。
城南乃是祖大寿负责镇守的区域,因此把守铁匠铺的也是他祖家的亲兵。
所谓祖家亲兵,其实也就是这家伙的家丁,对于这一点黄重真是心知肚明的。
仔细地勘验过身份之后,二人才得以进入位于城南中心点位的铁匠铺里。
打开门又掀开门帘,灼热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与外边的严寒形成了鲜明对比。
再加上不论铁匠和学徒,都无比渴望地想要取得宁远之战的胜利,因而都用自己的方式热情十足,将本职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眼看着这番热火朝天的干劲儿,两个少年都觉得因为大战了一日的些许疲惫感一扫而空,忍不住想要加入其中。
可是周吉不会抡锤子,羡慕地观察了一番后,便只好看向黄重真。
“古代铁匠铺里的荷尔蒙,果然远超现代的健身房。”却听后者说了一句听不太懂的话,便连眼角都略微有些湿润了。
“咦?”周吉忍不住极为惊讶。
“哈哈哈,沙眼沙眼,莫怪莫怪。”
黄重真哈哈一笑,灼热蒸干了眼中本就不多的湿润,他便走上前很有礼貌地对一位老铁匠说道:“你好,请问我可以试试吗?”
老铁匠一听这还了得,斜睨了他一眼,见是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大头兵,背上还透出一个古朴的剑柄来。
他虽然并没有怒骂,但语气也显得有些不善,道:“小伙子,你若是想要砸场,老朽劝你换个地方。铁匠虽然卑微,但这活计却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看你的年纪,应当还是个刚入伍的新丁吧,你的那双手就算能握住刀剑,但这锤子你却不一定握得住,就算握住了也不一定抡得动,就算抡得动,那距离锻造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敬老爱幼的黄重真,也不知道这家伙倚老卖老婆婆妈妈的在说个什么劲儿。
但时间珍贵,便用巧劲儿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锤子,以极其嚣张的态度说道:“老子叫你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锻造之术。”
“哎哟。”老铁匠惊呼一声,道了声“这年头连铁锤都有人要抢”,便喊道,“快来人啊!有人砸场啦!”
精赤着上身的大小铁匠们立刻围了过来,那汗水顺着隆起的胸肌,以及八块腹肌流下来的样子,还真是有点儿视觉冲击的。
周吉大怒,祭出黄重真扔给自己的令牌,吼道:“袁帅谕令在此,谁敢放肆?”
“得,那就等着看好戏吧。”老铁匠惊讶之余也不废话,走到一边便捧起水壶喝了个痛快,其余铁匠也抱着双手准备看笑话。
但他们首先看到的,却是这少年大头兵褪下上衣在腰间绑了个结,又用一根草绳随意地挽了一把头发之后,所展现出来的不亚于他们的胸腹肩臂肌肉。
接着,便是一番轻重有度的,娴熟无比的打铁技巧,让所有铁匠都现出了凝重之色,再也不敢轻视于他。
而紧接着更是极其的惊讶,再然后便是浓浓的尊敬了。
因为,黄重真在抡动铁锤挥打左手的半成品大铁剑的同时,还一边根据所推测的这个时代的锻造之术,有根有据地讲解着打铁的技巧,理论知识,注意事项。
这些方面都是被22世纪的严谨科学,所检验过的真理。
故,虽然略微显得有些高明,甚至深奥,却刚好能被其中的一些铁匠所听懂,也能够被这个时代的锻铁技艺所接纳融化。
尤其,是捧着水壶像喝酒一样喝着水的老铁匠。
他是南城乃至宁远全城技艺最精湛的老师傅,黄重真的这些理论听在他的耳中,当即犹如一法通,万法明,让本就高明的技艺,有了厚积而薄发趋势。
其余技艺稳扎实践丰富的大师们,一经点拨,对于以往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求教了老铁匠之后仍然听不明白的许多地方,也都茅塞顿开了。
毕竟,黄重真的语言表达能力,又岂是私塾都没上过的老铁匠,所能比拟的。
未久,那柄打了一半的大铁剑便彻底完工了。
黄重真握在手中“唰唰唰”地挽出了几个剑花,竟令灼热空气都显得有些杀意凛然。
“还不错,有个三十来斤吧。”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便随手将之扔给了附近的一个小铁匠,道,“老子要了,你负责替老子把剑鞘锻造好。”
小铁匠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龇牙咧嘴,却硬是倔强地捧了起来。
老铁匠忙走过来说道:“不行啊!这是给满将军锻造的佩剑!”
黄重真怒道:“啥满将军不满将军的,袁帅谕令在此,这剑老子要了,老人家你没听清楚吗?”
“这小子到底是土匪还是强盗啊!”老铁匠心中哀嚎,脸上极其无奈。
“不好意思,老子的老家有个别称叫作‘木陀之城’,”黄重真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那样,咧开嘴巴痞气十足地说道,“隔壁家的更牛皮,直接便叫‘强盗之县’,怎么样,怕了吧?”
“确实怕了。”老铁匠无语地点点头,旋又摇头道,“不过,没听说过。”
黄重真大笑道:“反正是袁帅叫我来的,您老有意见,就尽管找他去好了。”
老铁匠再次哀嚎:“那可是袁帅啊!老朽一介铁匠苦哈哈,哪里敢啊!”
周吉见状无语地暗道:“这小子还真会给袁帅找事情,不过……老子喜欢。”
却见黄重真突然间又转变了嚣张的态度,以极其认真的表情与口吻,对老铁匠说道:“你就是这家铺子的负责人吧?接下来某要锻造的并非兵刃,而是炮架。
我家祖将军称之为炮车,是由横轴、竖线、铁手柄等部件,以及大大小小的铁轮盘组装成型后,再由旋转轮轴装置控制这些轮盘。
从而达到调节炮膛高低,也就是炮击角度的效果。这些部件之中,横轴竖线铁手柄的锻造都比较容易,旋转轮轴最难。
其实,除了底部如马车一般的大铁轱辘外,带有小牙齿的那些轮盘更加合适,但以这家铁匠铺的实力,恐怕锻造不出来,便只好以单纯的轮盘代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