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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苏轻雪

    雨水淅淅沥沥,自偌大而昏暗的苍穹落下,由小渐大。最终,天地仿佛只剩下了,这哗啦啦的雨声。

    烟雨蒙蒙。

    入秋的草木也似是失去了往日昂扬盎然的生机,被风吹弯了腰,被雨压低了头,颓然不振。

    而世事浮沉,于此刻,有多少人儿在雨中驻足,独自思念那流转于心间的不死誓言,又有多少往事埋没在飘摇的风雨中。

    琴曲,不休不绝,穿风越雨,在紫云峰的后山竹林,传荡开来。似女子温柔的手,无力拉扯着爱人离去的脚步。

    有点冷罢。凌蝎如此想道,仰头的姿势缓缓低下,长发及面目沾染的鲜血,被滴落的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唯有发紫的薄唇在说明着他的虚弱。

    脚下层层叠叠被润湿了的竹叶有些滑脚,而他本就脚浮无力,踉踉跄跄迈步,却几乎摔倒,好险才堪堪靠着旁边一棵紫竹,不至于倒地。

    “站住!”

    “……掌门,你我共施通灵术,先稳定下灵兽,再说其他。”

    “凌师弟!”

    不谐的三个声音同时传来。

    凌蝎转头,距他右边不足三丈处,千羽、夜晚婷以及聂荣元目光复杂。

    而左边,苏凝主座与长老,眼神冷冷。

    风雨潇潇,竹林的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儿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默默转过身,留下一个心丧若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迷蒙的雨幕。

    “我说过的,就算死也要帮你……”

    三眼凶猿竟也不阻挠凌蝎离去,朝雨粉纷纷扬扬的虚空仰头抓脑,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琴声所沉迷,浑身煞气退去,只剩三只硕大的眼珠转个不停,便像个放大了无数倍的猴子一般无二。

    但饶是如此,它堵在前头,仍对在场众人仍造成无法言喻的威慑。

    千羽与聂荣元对视一眼均不敢轻举妄动,夜晚婷清冷的眸子却失去了往日的镇静,看着凌蝎离去的方向,跃跃欲试。

    “婉婷,你怎地跑进来了?!”苏凝主座喝声道。

    她心底本就被三眼凶猿搞得心烦意乱,此时还见平日里对自己百依百顺,遵规守纪的得意弟子带领他人踏足后山禁地,更是怒意横生。

    夜晚婷咬住下唇,低头呐声:“师父……”

    苏凝主座摇头,恨铁不成钢,但却是幽幽望向竹林深处,喃喃低语:“师妹……”

    “你们三人尽快离去,不,速速阻止那少年,万万不可令他破坏紫云峰气脉!”

    七长老纵身移至凶猿身前,手捻法诀,随后对三个年轻一辈喊了一声。

    苏凝师太虽亦闪身去助七长老,但闻言,仍是瞪大双眼,吃了一惊,想来对此决断也感到有些微不妥。

    七长老对苏凝师太深深望了一眼,柔和慈爱的目光。冰凉的雨也无法阻挡,沁入了心底。

    苏凝师太对夜晚婷点了点头。

    三人离开后。

    苏凝师太与七长老,身影疾行如风,双手法诀拿捏不断,神色极端肃重。

    “通灵术”乃夕云高层方可掌握的一种道法真诀,说来倒也不是什么强大法诀,乃是一种与夕云七大护山灵兽进行简单心意沟通的雕虫小技。

    但须得知,若此雕虫小技与夕云秘密挂钩,就得另当别论了。

    浑厚的法气笼罩,加之琴声涤荡中,三眼凶猿眸中怒气渐消,取而代之的居然是……拒绝沟通的冥顽。

    两人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

    竹林中伫立,点点滴滴雨水自柔顺的竹叶滑落,但落下快至她们衣裳时,自动分散开来。

    “长老,你怎么将气脉一事说出了?”

    “我与大长老他们都已经老了,好多事情,是该年轻一辈来做了,我们又还能帮他们多久呢……”

    “可是,那千羽是绝天峰之人——”

    “凝儿!”老妪干皱的面皮绷得极紧,目光炯炯,大喝一声。

    苏凝主座心头一惊,出于敬畏,不敢答话。

    “凝儿……你是我等从小看到大的,恍惚数百年了,我们这群老不死的对你言传身教,你怎的做了主座仍是这般随心不羁?!”

    望着苏凝岁月不侵的美丽容颜,七长老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良久才轻叹一声,她的声音在噼啪的雨声里显得极为微弱,但却又极为坚定、阴郁沧桑。

    “我们夕云七脉,本就是一家呐……”

    “罢了罢了,你走罢,三眼凶猿陷入沉眠,我看着就行了,你去寻轻雪罢。那孩子,着实苦了些。”

    长发、衣物均已被雨水润湿,滑过他薄而苍白的唇边,最后从坚毅的下巴滴落。

    驻步在石洞外,漫天飞舞的秋雨被风吹拂,如烟似雾,雨粉濛濛,笼罩了整个天地。

    凌蝎忽然有种无处藏身的错觉。

    那个女子,就在他面前不足几丈处,纤手抚琴。

    可他,却不敢靠近。

    他曾想象过好多情节,当背负那个男子的回忆,将他的人生,放置女子面前,会是怎样的光景。

    她或许会痛哭罢,撕心裂肺后,然后是心死。

    也可能是悲苦笑了笑,随后便是放下。

    数十年沧桑岁月,能改变的实在太多了。

    两个人之间,回忆是否还是如当初不可方物,曾经镌刻在天空、屋顶、风霜雨雪间的话语,是否都已随时间流逝,仅留下模糊的印记。

    你有没有过,苦苦找寻的答案,却没有勇气去揭开。怕那答案改变了信念,而自己再也回不到那个许下承诺的时候。

    拳头,攥紧了。

    指甲,深陷掌心,血方流出几丝又被滴落的雨水冲得一干二净。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大雨模糊了视线,心不觉空了一下,他没有任何途径解决,只能任凭心脏独自平复。

    她就在眼前,面若涂雪,清丽白皙的素面安宁恬静,银发如霜,眸子仿佛是看破了世事浮沉。

    黛颜凄美,两条细而清晰的皱纹,分于娇俏的鼻梁两侧,平添了几分哀伤。

    她整个人宛若一汪死潭,似乎世间,再无什么能令其再起波澜。

    于是在静默中,她缓缓抬首,目光如水。

    凌蝎亦慢慢垂下头,与她对视。

    “少年郎,你是谁人,可是迷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