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那么懦弱,可是唯有这一次,我会变得勇敢,唯有这一次,绝境天使将会手握审判的利刃,带着燃烧的火焰展翅涅槃。为了我深爱的一切,我甘愿献出我的荣耀与心脏!
纪元1020年8月
今天的天气不怎么好。空气闷热干燥,天空上阴云密布,地上的村民一个个满头大汗,没有心情劳作。
这里是“北域绝境”乌塔尼亚王国唯一地处温带的村子,它位于圣巴利安的边境,常年得到阳光温暖的照耀,可今天实在热得有些异乎寻常了。
在树底下乘凉的人面前,村里的土豪彼洛斯基一家背着大包小包,顶着头顶的烈日匆匆跑过田野的阡陌,脸上的表情如同是在逃避什么一般,一脸惊恐。
“怎么了,彼洛斯基?你看起来就像是逃婚的媳妇一样狼狈。”乘凉的农夫们见状彼此大笑起来。
“笑,笑什么!”彼洛斯基气喘吁吁地说,“你们也快跑吧,不然你们就笑不出来了!”
“发生什么了?”
“是红衣军团!那帮邪恶的圣巴利安人要打过来了!”他急得直跺脚,“别说了,我得跑了!”
农夫们一片愕然,之前还在笑的人把笑声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红衣军团,圣巴利安三大主力兵团之一,是“征服王”格雷克里特二世麾下最为凶残暴力的杀人机器,个个冷酷无情,甚至连“征服王”本人都要对他们忌惮三分。
彼洛斯基一家跑远了。过了许久,才有人半信半疑地冒出了一句:“真的,圣巴利安人……?”
“该死,但愿是假的。”一个脸上留着刀疤的老头子翘着二郎腿,手上比划着杀人的动作,“我曾经住在罗斯里克,我亲眼见过那帮该死的圣堂卫队是怎么挥剑斩杀平民的!就像是切菜,把你一脚踩在地上,削了你的脑袋!”
农夫们没有心思乘凉了,你一句我一句议论了起来。有的人甚至开始付诸了行动,已经回家收拾行李了。
“喂喂!”这时,一名全身披挂着板甲,背后伸展着一对巨大木制羽翼的少年骑士策马奔来,“你们这是要去哪?”
“逃命。”
少年骑士轻轻翻身下马,腰间的骑兵刀在一束穿破乌云的阳光下绽放出金色的异彩,衬托出他一种少年英雄的气概。
他牵着战马走向大家前面,放声道:“我是王国新组建的翼骑兵团的骑士,我和同伴们会保护大家的,你们不要害怕那些红衣军团!”
村民们望着他,却投以了一种不屑的目光,“小伙子,谁也不知道翼骑兵团究竟能不能战胜‘征服王’手下的刽子手。”
那名少年听后非常不服气,靴子重重一踏,瞪着赤色的眼瞳,说:“我亨利克一定会保护大家!你们看好了吧!”
“冲动是魔鬼,蛮干不是好事。”刀疤脸老头耸耸肩,无意间说出了一句尖锐的话,“别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你是你家的独苗,就算为了你的家族,你还是逃命吧,别白死在这。”
亨利克默默攥紧了双拳,他的父亲是十年前在骑士竞技场上,被红衣军团大团长乌尔里希一枪刺死的,那时他还只有七岁,他至今无法忘记那残酷的一幕。
这句话无疑在他心上狠狠撕开了一道伤疤,疼得火烧火燎,“我会亲手打败乌尔里希团长!你们等着瞧,我爸爸会为我骄傲,”他又一次重重踩踏了铺石的路面,头也不回,“一定的。再会。”
老头干笑了几声,在村民们冷漠的目光下,亨利克闭着眼睛骑上战马。
请赐予我勇气,他默念。
干燥的荒原刮起了狂风,枯黄的长草剧烈摇摆。
仿佛这是对他的答复,远方天空中的云层炸响了一道闷雷。亨利克用力踢着马蹬冲向了远方苍茫的原野,然后下一刻,雨水打湿了他的脸颊。
纪元1020年8月中旬
彼洛斯基所言不假,噩耗很快便从乌塔尼亚王国的南方边界传了过来。
“边境急报!急报!”一名白衣侍从骑着快马疾驰过村子的外围,村民们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静静听候他喊道,“红衣军团的乌尔里希团长带着一千名骑士杀过来了!”
咣啷!村里的铁匠丢下了手中的锤子,其他的农夫、牧羊人都怔住了。
几只绵羊仿佛感到危险似地钻到了牧羊人身后,咩咩地叫着,牧羊人也跟着抱紧了自己的羊瑟瑟发抖。
红衣军团来了,虽然早已料到,然而当恐惧真正降临的时候,他们还是畏惧了,一切来的太快了。
他们只能寄希望于翼骑兵团,这支从未上过战场的,被雪皇称为“绝境天使”的新部队。可是,他们真的能够与横扫镜湖诸国的红衣军团抗衡吗?
此时此刻,乌塔尼亚王军的素白大旗屹立在山坡下的低谷中,旗子上黑色的双头鹰仿佛正欲展翅高飞,随时准备与圣巴利安的王冠神鹰搏斗。
亨利克紧紧将手指扣在自己的骑枪上,犀利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对面山头上的一名骑士。
他的紫红色罩甲上绣着金色的王冠神鹰,头上的履面战盔两侧伸着一对带翼的犄角。
是乌尔里希,红衣军团的大团长,圣巴利安除了“苍白骑者”理查德外最强大的骑士,从来没有人能战胜他。
亨利克咬紧牙关,他既期待着复仇以及捍卫王国,也同时感到了一阵不知名的恐惧。
大团长银亮的宝剑上隐隐透露着一丝血色,亨利克看到那把剑时就会想起父亲被长枪刺死后,大团长用剑挖出父亲心脏时狰狞的表情。
他其实并不是什么勇士,在父亲死前,亨利克一直都是个胆小鬼,而且还像个小女孩一样整天哭哭啼啼。
他小时候会害怕雷鸣而躲到父母的卧室里,会因为被人欺负而捂着脸哀求,甚至还会害怕一只小小的蟑螂。
自从父亲死后,亨利克变了,强迫自己变得勇敢,至少看起来是那样。他心里仍旧是害怕的,冷汗都从额头上一点一滴落到了盔甲上。
是复仇和证明自己的时候了。他不是一个人,他身旁有着翼骑兵团的同伴,他们和自己身后巨大的羽翼如同大天使的翅膀高傲向前伸展。
“冷静,亨利克。”他身旁一位比自己年龄稍大一些的骑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明白,亚列克赛,我期待这次战斗,绝境天使会成为乌塔尼亚的骄傲。”亨利克不耐烦地推开亚列克赛的手,心里算是寻回了那么一丝勇气。
乌尔里希仍旧肃穆扫视着坡下对他来说仅仅是蝼蚁的乌塔尼亚军队,手中的宝剑早已克制不住斩杀的欲望,“嗡嗡”振动了起来。
“他们的骑士怎么还在后背加装了翅膀?”大团长透过铁盔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他们以为这样自己就能飞了,可笑。”骑士长在一旁讥讽,“北方毛子是什么货色?不过是一群懦夫。”
“不,他们不一样。”大团长将宝剑的锋芒扫过翼骑兵团的队列,“他们都是孩子,而且看起来…有那么一点意思。”
两翼的骑士纷纷将战剑与盾牌竖起,好似一群准备迎接盛宴的狂人,随时可以做好肢解对手的准备。
亨利克握着骑枪的手越来越用力了,青筋蚯蚓似的凸现了出来。他很害怕,可他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懦弱的样子,他欺骗自己是个勇敢的人,这样才能让他有力气战斗。
不知是哪一方先吹响了军号,双方的战马着了魔似的扬起了前腿,铁蹄踏碎了村庄的宁静。
一千名红衣的圣巴利安骑士从山坡上涌了下来,人数不过百余人的翼骑兵团就像是被海啸包围的孤岛,地面都跟着震动了起来。
亨利克越来越难以承受这巨大的声响,兵团的临时指挥也好像慌了阵脚,迟迟不能发出命令。
“所有人准备架起骑枪!”
亨利克忽然回过了神,亚列克赛居然代替指挥发出了命令,他带着自信的笑容,拽紧缰绳,又转头对亨利克留下了一句“勇敢些”。
亨利克心里打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他凭什么就认为自己怕了?
一阵呼啸的风暴席卷过他的身旁,四周持久的喧嚣反而令亨利克感到了一种死亡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定格在了一个画面上,彼此怒视,彼此杀伐。
“亚列克赛……”
亨利克看到他一点也不动地举着骑兵刀,身后的羽翼折断了半边,就像是断翅的天使,面无惧色地看着敌人。
不知怎么的,亨利克脑海中又跑进了他父亲被残忍杀害的情景。
乌尔里希在长草中高举宝剑,无情击碎了亨利克对于胜利的幻想,也唤醒了他童年潜藏已久的恐惧。
然后下一瞬,所有记忆支离破碎,每个人突然动了起来,翼骑兵的羽翼被巨剑斩断了,但他们也以远超一般骑士的速度高速疾驰,将力量汇聚于骑枪枪尖,瞬间的爆发力将红衣骑士的铠甲一击轰成了碎片。
亨利克在这些人的最外围,始终停留在原地。
关键时刻,他确实可耻地犹豫了,从小到大,他看起来好像成长为了勇敢的骑士,可是内心里依旧躲藏着一个胆小鬼。
他不能害怕,他是翼骑兵,应该要与同伴并肩作战,捍卫身后的王国……
仅仅是分刻的走神,乌尔里希团长的邪恶卫队已然挥剑逼近了他的方位。
“看啊!你们以为自己是小天使么,孩子们?”骑士长在乌尔里希的身后大声讽刺,“跑吧,小天使们,雪皇居然派一群孩子来送死,真是可悲!”
亨利克的手不停地颤抖,他是唯一有可能逃跑的人,凭借羽翼的流线体,翼骑兵能够加速到堪比草原轻骑的速度。
在村子的附近,有一大片长着深色叶片古木的黑森林,那是他唯一的机会。
大团长看到了他,铁面下幽蓝深邃的眼睛顷刻间与亨利克的赤瞳对视,目光中肃杀的冰冷寒气熄灭了亨利克仅存的那一点勇气。
“那个孩子,我好像见过。”乌尔里希抖了抖身后的披风,臂铠上的金属关节发出了“喀喇喀喇”的声响,“那眼睛,我这一辈子只见过两个赤瞳的人,他是第二个。”
“故人吗?”
“敌人。”
大团长似乎盯上了亨利克,就像找到猎物的饿狼,不停观察着目标的一举一动。
不是要复仇的吗,不是要捍卫王国的吗…亨利克想起了刀疤脸老头的耻笑,逃吧,你是你家的独苗!
“我受够了……”他苍白无力地说出了这段话,“我真的受够了。”
亨利克闭上双眼,忍着泪水,调转了马头,在即将发力的时候,他又僵住了。亚列克赛还在战斗,为什么他就能这么勇敢?
回头的刹那,几名同伴就在他的不远处跌下了战马,而乌尔里希那大魔头一拉缰绳,朝着他冲刺了过来,手中沾染过他父亲血液的宝剑弥漫着血腥的气味。
逃跑还是顽抗……亨利克完全没有胜算,逃跑就等同于放弃了骑士的荣誉,可是不逃跑他将必死无疑!
亨利克痛恨自己不能狠下心来,总是优柔寡断,要么死要么逃,他偏偏无法做出决定,直到……
一声撕裂般的巨响,亨利克脑海中的杂念一瞬间被这惊天动地的声音占据了。
亚列克赛就在他的眼前被大团长一剑刺死,就像十年前他的父亲一样,再勇敢的人也会被杀死……
亨利克紧紧抱紧了自己的脑袋,牙齿不断地颤抖,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强烈的恐惧仿佛在他耳边大声嘶吼着嚎叫着:“别管复仇或者荣誉了,快跑吧,亨利克!”
“对不起!对不起!”亨利克终究是无法直面乌尔里希带来的恐惧,他不想死,他还想活下去!
所有对红衣军团的憎恨都被亨利克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就像个无助的孩子,猛踢马腹,含糊不清地怪叫着,终于直奔向远处的黑森林而去。
“对不起,爸爸,我是个懦夫,我对不起乌塔尼亚的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