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兵分赴前日约定的东、南、北三门,而自己亲自携麻贵连同如柏、如樟、如梅三个兄弟带兵来到西门,相比于其余三路攻城军队,这一路多了六百辆推车,每辆车都装了五十只盛满沙土的布袋,而每辆车的旁边都放了一只盛满水的水缸。这些车整整齐齐的共排成三排,两百辆为一排,而最后一排车的后面则是摆放了佛郎机重炮,俗称“虎蹲炮”。
麻贵一看眼前这阵势,心中暗道:“怎么把这些土袋都弄到城下了?”
他转头看了看李如松,见他表情肃穆也没敢问,于是麻贵拍了拍站在一旁的李如柏,轻声问道:“李总兵这些土袋到底派什么用场?”
李如柏摊开两手示意自己也并不知情,麻贵便也不再多问。
此刻李如松下令其他三门同时开始攻城,一时间便听闻东、南、北三门枪炮之声大作。
西门城头上叛军将领正是被哱拜授以总兵之职的刘东旸,此人是汉军将领,心思机敏、也熟谙兵法,对宁夏城城防布局自然也了然于胸。
刘东旸在大战之前基于经验和直觉,敏锐地判断出朝廷军队会以西门为主攻方向,当他登上城墙的时候,远远望见西门的攻城阵营中高高耸立着一面帅旗,上面写了一个大字“李”,便知道主攻西门的是李如松,
心里顿时泛起一阵莫名的紧张和兴奋。要知道李成梁、李如松父子镇守辽东多年,李成梁和“松、柏、樟、梅”早已声名远播,特别是李如松,这几年声名鹊起,在蒙古各部之间,甚至已经达到“谈松色变”的地步。
为将者于战阵之上直面这样的对手如何让刘东旸能不感到既紧张又兴奋。
此刻刘东旸见其余三路明军已经开始攻城,唯独西门按兵不动,更加验证了自己的想法,于是内心紧张兴奋之余又生出一股狂傲之气,于是他站在城头之上向着城下高声喊道:“李如松,今日主攻既然是我西门,为何迟迟按兵不动,何必故弄玄虚呢?我刘东旸久闻你李如松的大名,都说你将门虎子,难道‘围三缺一’这么简单的道理你爹都没教过你吗?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将门虎子?我看未必,更像是将门犬子!哈哈哈!”
刘东旸城头上一阵大放厥词,对李如松大加奚落,城头上千百名叛军随即一起高声喊道:“将门犬子!将门犬子!将门犬子!”声音整齐划一,声势震天!随后便是一阵狂笑,气焰嚣张至极!
面对城头叛军肆无忌惮的奚落和谩骂,麻贵心里暗想:以李如松平时飞扬跋扈的脾气,两军阵前众目睽睽之下受到如此的奚落和谩骂,岂不是要被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可当他偷眼看向李如松时,却发现李如松眼望前方,面色沉静如水,不禁出乎麻贵的意料。
李如松虽然沉得住气,可是他的弟弟们却早已按捺不住,骑在马上准备率队攻城的李如樟挺起手中战刀,指着对面城头上的刘东旸对李如梅说道:“五弟,射这狗贼一箭!”
李如梅应声便从背上取下金背弓,却听李如松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听将令、擅自行动者斩!”
李如梅一听马上把本来已经取下的金背弓重又背好。李如松不再理会李如梅,看了看手边的一个沙漏,估算着时辰已到,于是他高举手中战刀向攻城军队下达军令:“浇水!攻城!”
随着李如松的一声令下,每辆车旁的士兵们先是合力将水缸里的水部倾倒在车上的沙土袋上,然后两百辆车排成第一排,便向宁夏城的城墙疾冲而去!
刘东旸看得真切,站在城头上也是一声令下,城上叛军马上用手中的火炮、佛郎机、短铳等向城下第一批发起攻击的攻城士兵进行猛烈射击,一时间枪炮声、呐喊声大作,而枪炮如雨点般向城下的攻城士兵们倾泻下来。
无论是对于城头上的刘东旸还是城下的麻贵而言,眼前的这一幕都再熟悉不过,因为这几个月都是如此,在一番射击后,便会有大批攻城士兵尸横当场,毕竟血肉之躯又如何能抵挡得了枪炮和弓箭?然而这一次,当麻贵一阵心悸之后,刘东旸一番激动之余,两人都发现似乎不大对劲,城上的刘东旸和叛军们惊奇地发现,第一排两百辆装满土袋的车全部顺利到了宁夏城的城墙之下,而仅有两三名士兵中弹倒地。
麻贵仔细查看后才看明白,原来每一辆车都层层叠叠地装满了沙土袋,由于装得太满,每辆车上的沙土袋都超出了装土车一圈,而推车的士兵全部隐藏在这超出的外檐之下,且由于每辆车都刚刚被浇透了水,火炮枪弹打上之后全然不起作用,因此对于攻城士兵而言,这便成了绝好的掩体。
第一排两百辆车冲到城墙下的时候,李如樟在马上高喊道:“堆!”随着攻城主将的一声令下,率先抵达城墙下的士兵们开始卸下车上的土袋,紧挨着宁夏城城墙开始如砌墙般堆砌了起来!
与此同时,第二排两百辆车开始向城墙推进,当推进到一半的距离便停了下来,士兵们以车上的土袋做掩体,用佛郎机向城头上的叛军还击。
而第三排车队的士兵以及排在最后的一排虎蹲炮也几乎在同时向城墙上的叛军开了火。
直到此刻,城下的麻贵、李如柏等和城上的刘东旸才明白李如松全部的作战计划:以三段击的方式做好兵力分配,一方面以车上的土袋逐层堆积的方法不断提升土袋堆的高度,从而将登城的高度减到最低,另一方面第一梯队在城下堆土袋的时候,第二、第三梯队以及最后一排虎蹲炮在不同位置向城上还击,这样就会最大限度地给城上叛军形成干扰,同时明军以土袋为掩体,又将己方士兵的伤亡降到最低。
麻贵猛然间才醒悟,原来李如松如此嚣张跋扈是有资本的,那就是实力。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规划好如此精巧、周密的作战计划,土袋堆高登城其实只不过用了一个“砖块垫脚”这样浅显的道理,用于此处却收获奇效,且将伤亡降至最低,纵然使此次攻城未果,也势必会在气势上给城内叛军以沉重打击,狠挫叛军自开战以来的嚣张气焰。这实在是让人不得不钦佩!
麻贵侧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上一轮的顶头上司,忽然意识到刚刚见面时自己那句“誓死追随”正在由一句官场套话逐渐变成肺腑之言。
而城头上的刘东旸此刻也已经知道了城下的李如松实在是个可怕的对手,他甚至已经意识到自己刚才试图激怒李如松的做法是多么的愚蠢。
但为时已晚,只能打起精神指挥叛军全力抵抗,向城下的明军发动猛烈射击。
很快城墙下第一梯队的攻城士兵便将土袋全部垒起,共一丈多高,此刻第二批两百辆车马上就推进到城墙下,与第一梯队的士兵会合后继续向上堆叠。
而第三梯队则马上推进到第二梯队原来的位置,继续向城头上射击。
城头上的叛军在刘东旸的指挥下继续用火炮、佛郎机等向远离城墙的明军射击。而对于已经攻到城下的明军,由于双方的距离已经接近直上直下的态势,火炮已然起不到任何作用,而佛郎机也需要在城头上的士兵探出身子才能向下射击,此时城下的明军已经抽调出一部分,站在沙土袋堆砌的土墙上有如守株待兔般向上瞄准,只要城上的叛军刚一探出身子,便成了城下明军的活靶子,如此一来,居高临下反而成了劣势。
一时间叛军死伤严重,刘东旸临阵指挥应变极为迅速,发现了之后果断将守城叛军分为两队,一队继续用重炮、佛郎机等向远处的明军射击;另一队则直接用数十斤重的礌石、檑木砸向城墙下的明军。如此一来,城下的明军被砸死砸伤的也不计其数。一时间双方激战呈现白热化,死伤都极为惨烈。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城下明军的沙土袋越堆越高,眼看离城头的距离不到两丈的样子,双方士兵死伤人数也越来越多。
刘东旸意识到如此下去很快便会被明军登上城头,那城破之时便近在咫尺了。于是一面传令东、南、北三门火速征调援军驰援西门,一面许诺重金组织敢死队。俗话说“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很快一群亡命之徒便组成了一支敢死队,由城头守军将一根根绳索缒下,敢死队缒城而下在沙土袋所垒起的土堆上与攻城明军展开白刃战。一时间双方喊杀声震天,死伤更为惨烈。
城下担负总攻之责的李如樟看得仔细,于是亲自跃上沙土袋垒起的高墙上和叛军厮杀起来。
李如樟自幼便在父亲和兄长的调教下习武,身手自然也是十分了得,寻常叛军士兵如何是其对手?因此转眼间就被李如樟砍翻了两名叛军士兵。
李如樟亲手砍翻了两名叛军后,抬眼向四周看去,却发现自城头缒下的叛军越来越多,这些叛军一部分除了和攻城明军厮杀以外,其余一部分已经开始动手将沙土袋向城下砸去,城下明军不得不放缓了运送和堆积沙土袋的速度。
李如樟情知如此下去难免功亏一篑,因此稍加思索便看准了战机,抓住了身边一根自城头缒下的绳索,几步便登上了城头。
李如樟上了城头后,守城的叛军顿时一阵骚乱,而李如樟虽以寡敌众却丝毫不惧,如狼入羊群一般便提刀向城头的上叛军冲了过去,转眼间又砍翻了几个叛军士兵。
李如樟杀得兴起,却不料就在离自己不远处,一双眼睛正阴森森地盯着自己,此人正是哱拜的义子、任叛军副将的土文秀。
土文秀生性阴险狡诈,他在城头上暗中观察了多时,当李如樟上了土堆砍翻了两名叛军士兵后,他便悄悄地拿起了手中的火铳瞄准了李如樟,怎料李如樟没做片刻停留便又攀着绳索纵身跃上了城头,与叛军厮杀在一起,土文秀见状赶紧后退了几步,躲在数名叛军身后用火铳瞄准了李如樟的后背开了一枪,恰逢此时李如樟身子向左一转,要害部位虽然躲过,却被一枪正打中右侧肩头。
土文秀一击得手,更不留丝毫喘息机会,他将短铳扔在一旁,抄起砍刀便嘶吼着扑向李如樟!
李如樟只觉肩头突然一下剧痛,身子一震险些握不住手中马刀,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到耳后有嘶吼声和兵刃破空的风声传来,知道自己背后有人偷袭,要想转身招架已经为时已晚,情急之下一面身体折向左侧,一面左手持刀反向背后格挡,只听“铮”的一声发出金铁交鸣之音,知道总算格挡开了对方的偷袭,但也觉得左手虎口险些被震裂。李如樟知道偷袭自己之人武功之高绝不在自己之下,却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先是背后用火铳将自己打伤,继而又背后偷袭,不禁大怒,待转过身来,却看到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军官,此人身材瘦削,脸色灰白,双眼眼仁黑白浑浊,令人望而生厌。
年轻军官此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阴狠笑意,又握刀扑向自己,李如樟盛怒之下奋力抬起手中马刀招架,却如何抵挡得了土文秀使出全力的一刀。
两人兵刃相交后,溅出几颗火星,李如樟被震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土文秀一招得手,又怎肯罢休?飞身上前一招泰山压顶举刀自李如樟的头顶劈下。
李如樟觉得眼前金星萦绕,几欲昏厥,见势大力沉的一刀自自己头顶劈下,咬牙用尽最后一分力举刀向上格挡,这一招架虽然将土文秀的刀架住,却被土文秀抬起一脚正踢到前心,李如樟只觉自己身子被踢飞出了城墙,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省。
李如樟被土文秀偷袭得手后又被一脚踢中胸口,自宁夏城四丈多高的城墙摔下,双方士兵都看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叛军欢声雷动,气焰大涨!而攻城明军见主将自城头摔下,不免气势受挫。
双方气势此消彼长,眼见明军此战败局已定。
李如松在远处看得真切,情知今日取胜无望,于是下令鸣金收兵,并吩咐李如柏、李如梅带领精锐部下将李如樟抢回。
李如柏、李如梅见李如樟自城头上摔下,生死未卜,早已是心如油烹,但未得大哥将令,也不敢擅自出阵前去解救,此刻一听大哥下令,二人急忙翻身上马,疾驰出阵,向宁夏城墙下奔去,然而斜刺里冲出一人,反手将一把奇形怪状的兵刃拿在背后,飞身也往城下疾驰而去,
竟快逾奔马。
李如梅大惊,问身边的李如柏道:“二哥,这是谁啊?”
李如柏大声道:“大哥的侍卫,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和我一起去河套探路的那个小子。”
李如梅赞道:“好快的身手,功夫果然了得!”
转眼间如柏、如梅两人便冲到城下李如樟坠落的位置,见到紧靠城墙的一个角落里,李如樟身子斜靠在一个沙土袋上,双眼紧闭,生死未卜,窖生手持“斩犬”护住李如樟,三个身形高大且赤裸着上身、手持巨型铁棒的壮汉呈犄角之势将窖生围在当中,四人激斗正酣。
另有一名同样赤裸着上身的大汉站在三名壮汉身后抵挡住外围的明军,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条碗口粗细的铁链,挥舞起来发出呼呼声响,竟然方圆两丈之内让人无法靠近,声势极为骇人,周围的明军手中的刀枪与铁链相碰即飞出数丈之外,而人被铁链抡到也十有八九即刻殒命。因此城下明军人数虽多,一时间竟无法冲破那大汉的阻挡。
这四个大汉都是蒙古人,分别叫作查干巴日、哈日巴日、呼和巴日、忽日巴日,翻译成汉语分别是白虎、青虎、黑虎、黄虎。
四人是一奶同胞的兄弟,自幼便天赋异禀,不仅身材高大魁梧,且天生神力,据说这兄弟四人从小遭逢奇遇,自小被一只母狼哺育,喝狼奶长大,成人后也经常生食牛肉,兄弟四人以打猎为生,后来被一个隐居于天山之下的武林高人看中,传授了兄弟四人一身武艺。一次偶然机会被著力兔部蒙古贵族发现,视如至宝,因此便收在身边做贴身侍卫。
明军围困宁夏城多日,哱拜以重金相贿,著力兔便派出这四兄弟带领两百名蒙古骑兵先行驰援哱拜。哱拜见四人勇猛异常,便交由义子土文秀统领,协助刘东旸驻守西门,刚刚土文秀将李如樟踢下城头之后心有不甘,于是唤来这“蒙古四虎”,交代四人务必到城下取得李如樟的首级,随后安排士兵将四人自城头缒下。
由于四人太过沉重,绳索不堪其重,于是土文秀命人取来铁链将四人分别缒下,然而四弟忽日巴日性格过于暴躁,缒到城下后一时间没解开绑在身上的铁链,突然蛮性大发,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竟然直接拉住铁链用力一扯,可怜城头上手执铁链另一端的两名叛军士兵,被拉下城头活活摔死。
兄弟四人下了城墙一眼便看到李如樟跌落在一个角落之中,于是便嚎叫着挥舞手中铁棒直奔李如樟,周围早有明军士兵赶到李如樟身前想抢先解救主将,可寻常士兵如何能抵挡得了这“蒙古四虎”。挡者即刻殒命,这兄弟四人转眼间便杀到李如樟身前。
查干巴日看着躺在地上兀自神志不清的李如樟,咬牙举起手中铁棒便要当头砸下,却不料被窖生斜刺里杀出,手持“斩犬”将“四虎”拦住。
窖生猛然见到“四虎”也暗暗吃惊,心想哪里来的这几个傻大个竟然如此勇猛。眼见这几个人手里的铁棒太过沉重,不敢贸然用“斩犬”与之相碰,于是心下打定主意,使出少林破戒刀的“刺”字诀和“削”字诀,与“四虎”缠斗在一起。
窖生胜在身手敏捷、刀法精湛,而“四虎”却倚仗力大势猛,因此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对方,周遭的明军一见来了窖生这样一个硬手,胆子也便大了起来,各持兵刃聚拢上来欲围攻“四虎”。
“四虎”中的老四忽日巴日见状发了蛮劲,将手中铁链抡圆了抵挡包围上来的明军,两名明军被铁链抡到立时毙命,其余明军也吓得逃之夭夭。
便在此刻,李如柏、李如梅拍马赶到。兄弟二人见到四个赤裸着上身的巨人也不禁惊讶,李如梅仔细看了看离自己最近的忽日巴日,扭头对李如柏说道:“二哥,这四个人好像是蒙古人。”
李如柏点头答道:“好像是,但这么大的个子便是蒙古人中也实属少见。”
忽日巴日一看又来了两个骑马的将官,咧开大嘴对三个哥哥用蒙古语说道:“又来了两个当官的!我去把他们俩的脑袋砍下来拿回去换牛肉吃!”
他说着便提着手中铁链朝李如柏、李如梅奔来。
要知道李氏兄弟二人自小在辽东长大,这些年追随父兄和不断侵扰边境的蒙古人大仗小仗打了无数,对蒙古人早已司空见惯,对蒙古语自然也是十分熟悉,此刻两人听眼前大汉这么一说,不禁大怒,李如梅便要挺枪纵马上前直取眼前的蒙古大汉。
李如柏素来老成持重,此时在一旁看得真切,对李如梅喊道:“五弟,不必近前与他厮杀,用你的金背弓招呼他。”
一句话点醒李如梅,他心中暗想幸亏有二哥在旁提醒,不然自己贸然上前,面对这样一个大汉确无必胜的把握,何不用金背弓料理了他好赶紧救回四哥,却为何与这莽汉在此无谓纠缠,自己真是可笑至极。想到这,他一手取下斜挎的金背弓,一手自箭囊中摸出三支透甲箭,极为迅捷地连珠射出,三箭竟似同时射向忽日巴日的前心。
忽日巴日虽然鲁莽且时而大发蛮性,却并非愚钝,一见李如梅在远处马背之上拈弓搭箭对准自己便知道不妙,忙弯腰自地上捡起了一个沙土袋护在自己的胸前。
这袋中装满了泥沙,且在攻城之前又浇了一遍水,按理阻挡住弓箭应是绰绰有余,但李如梅自幼对弓箭情有独钟,不仅在兄弟几人中射术最精,便是在整个辽东铁骑中也是名列前茅,且李如梅惯常使用的是金背弓和透甲箭,这威力岂是寻常弓箭可比。
因此饶是这沙土袋厚实,却也只拦阻了两支箭,另有一支透甲箭射穿了泥土袋,正好射中忽日巴日的左肋,疼得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随后他扔掉了手中麻袋却丝毫不退,急速向李如梅奔去,同时挥动手中铁链向李如梅迎面砸下。
李如梅万料不到对方竟如此凶悍骁勇,稍一愣神一条铁链已迎面砸来,情急之间赶紧侧头躲过,然而胯下坐骑却被铁链抽个正着,偌大一匹战马竟被抽得轰然摔倒!李如梅也随着被摔到地上,又滚出一丈多远。
忽日巴日左肋中了李如梅的透甲箭后又用力挥出手中铁链,便觉中箭之处剧痛难忍,便向后仰面栽倒。
李如柏和“三虎”都看见自己的兄弟受伤倒地,一时之间都顾不上杀敌,而是各自跑去查看伤者的伤情。
李如柏策马来到李如梅身前问道:“五弟,你哪里受伤了?”
李如梅翻身坐起,拂了拂脸上的沙土说道:“我没事,只是可惜了我的马。妈的,那个蒙古人好生厉害!”
李如柏稍稍放心,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李如梅:“没事就好,你去把如樟带出来。”
李如梅应了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策马奔李如樟而去。
李如柏则来到窖生面前,急切地问道:“窖生,你胳膊上的伤没事吧?”
窖生此刻将手中“斩犬”拄在地上,稍微平复了一下气息摇了摇头道:“没事,就是这几个大个儿可不好对付。”
这边“三虎”也一起来到兄弟忽日巴日的身边,大哥查干巴日仔细查看了弟弟伤势,见刺入弟弟左肋的透甲箭并不深,于是高声喊叫二弟哈日巴日准备按住四弟的伤口,哈日巴日小心地在地上拢起一小堆较细的泥土捧在手里,大哥查干巴日抓住箭杆猛一使劲把透甲箭拔了出来,疼得忽日巴日惨叫了一声,哈日巴日赶紧用手里的泥土按住弟弟的伤口将血止住。兄弟三人合力将弟弟抬到角落内躺好。
大哥查干巴日兄弟情深,此刻见弟弟伤势不轻,不禁觉得心如刀绞,他怒视着手里的透甲箭,又抬头去寻找李如梅,看见此刻李如梅已将李如樟扶上马后自己也上了马正准备回营,于是扭头对二弟哈日巴日说道:“你留下照看四弟,三弟和我走,去给四弟报仇!”说罢一手持铁棒,一手拿着那支透甲箭起身直奔李如梅。
三弟呼和巴日也紧随其后扑向李如梅,李如柏和窖生见状各持手中兵刃将二人拦下,李如梅趁此机会策马载着李如樟回了大营。
窖生以“斩犬”拦住“四虎”中的大哥查干巴日,李如柏则和老三呼和巴日缠斗在了一起。
哈日巴日在旁一边照看着弟弟一边关注着战局,一会儿的工夫就发现,三弟和敌手一时之间还难以分出胜负,而大哥独自对战对面那个又黑又瘦的小子却已经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于是对躺在地上的忽日巴日说道:“你躺在这别动,我去帮大哥!”
忽日巴日低吼道:“二哥我没事,你快去帮大哥!”
哈日巴日看了一眼弟弟,吼了一声便转身加入了战团,和大哥一起双战窖生。
窖生一见呵呵笑道:“刚才三个憨大个,本来就不够吃,眼下少了一个,就更加吃不饱了。”别看窖生嘴里说得轻松,手上却丝毫不敢怠慢,“斩犬”如一条灵蛇般飘忽,将“少林破戒刀”的“刺”字诀发挥得酣畅淋漓。
这一来虽然“二虎”双战窖生,却丝毫赚不到便宜,被窖生手中的一柄“斩犬”杀得手忙脚乱。而一旁的呼和巴日虽然不至像两个哥哥这般狼狈,但独战李如柏却也占不到丝毫上风。
五人分为两处越斗越紧,窖生自出师以来第一次遇到堪称劲敌的对手,因此杀得兴起,到后来手中“斩犬”宝刀竟然似一团黑色雾气将“二虎”笼罩其中,他们对周遭变化却已浑然不觉了。
李如柏则心细如发,心中惦念窖生安危,不时分心察看一旁的战局,无意中瞥见宁夏城城头上一个将官模样的人正和几个士兵朝着自己这个方向指指点点。他先是一怔,心念电闪马上明白过来,手上加紧连使几招杀招将面前的呼和巴**退两步,一面闪身向后狂奔一边声嘶力竭地吼道:“小四川,不要恋战,要命的跟我跑!”
窖生和“二虎”鏖战正酣,本不想轻易便撤,却听到李如柏声音有异,不禁一怔。
李如柏回头看出窖生有些犹豫,急得张嘴骂道:“狗日的小四川,信我就快跑!”
窖生和李如柏朝夕相处这几日,两人逐渐熟识,李如柏稳重练达,气质儒雅,谈吐有礼,颇有些儒将的风采,浑不似李如松整日骂骂咧咧,一副活土匪的模样。
此刻窖生一听,“狗日的”都从这个儒将嘴里出来了,自是危急万分。也顾不上多想,撒腿跟着李如柏便跑,留了“三虎”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李如柏和窖生刚跑出几丈远,忽听身后宛如炸雷在平地响起,两人回头看时,只见是几颗佛郎机重炮的炮弹从城头上急射而下,不偏不倚轰在了刚刚与“三虎”打斗的地方,可怜“三虎”被炸得粉身碎骨,当场殒命。
窖生被惊得愣在原地,却被李如柏一把拉住胳膊向着大营狂奔,窖生一面跟着飞奔一面喊道:“如柏哥,你怎么知道城上会开炮轰我们?”
李如柏一边拉着窖生狂奔一边头也不回地对窖生训斥道:“你个愣头青!上了战阵就光顾自己杀得过瘾,其他都不管不顾,你以为是勇猛?狗屁,你这就是嫌命长!记住了,上了战场,只要你想活着下来,就别把眼睛和耳朵放一个地方,听明白没有?”
窖生急道:“可是刚才还有那几个大个啊,他们连自己人都……都炸?”
李如柏侧头看了窖生一眼喝道:“小子,你记住!战阵之上是最见人性的地方,有龙虎般的英雄,也有豺狼似的小人,你回头看,记住城头上那个将官,那就是活脱脱的一只豺狼。”
窖生回头看时,两人离宁夏城城墙已远,远到已看不清人脸,窖生却依稀看见,城头上一片大乱。
此刻城头上确是一片大乱,原来城内叛军总兵刘东旸在城头上看见“三虎”同时殒命于己方的火炮之下,不禁大怒,马上命人把土文秀喊了过来。
刘东旸以手中马鞭指着土文秀怒喝道:“土文秀,你他妈的在干什么?谁让你下令开炮的?你没看见‘四虎’在城下呢吗?”
土文秀故作一脸的诚惶诚恐道:“刘总兵,属下这么做可都是因为你呀,刚才“四虎”是都在城下,可同时李如松的三个弟弟李如柏、李如樟、李如梅也都在城下,如果刚才能一举将他们都轰了,势必会让李如松阵脚大乱,到时击溃围城明军,你刘总兵岂不是头功一件?眼下虽然李氏兄弟侥幸逃脱,但是著力兔大人一向对此‘四虎’青睐有加,势必会不顾一切为‘四虎’报仇,与明军血战到底。如此一来,对于干爹他老人家而言,你刘总兵不照样是首功一件吗?”
无衣传刘东旸怒火更甚:“你放屁!现在不仅仅是李如松那几个弟弟逃离的问题,而是你把著力兔那视若珍宝的贴身“四虎”一炮轰死了三个,却让主上和我如何向他交代?”
土文秀微微躬身向刘东旸抱拳施礼道:“总兵大人此言却让属下不解了,‘三虎’确实是惨死于火炮之下,不过却是死在围城明军的炮击之下!我军将士在你刘总兵的指挥下奋力将明军击退,才让‘三虎’的尸首免受攻城明军的戕害,著力兔感谢总兵你都还来不及呢,又何来你向他交代一说?”
刘东旸听土文秀如此说,往左右使了个眼色,亲兵队长一挥手,所有士兵都退了下去。
刘东旸向前走了两步,凑近土文秀的脸凝视着他的双眼轻轻地问道:“想嫁祸于人?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还是都是瞎子?在场这么多士兵,你敢担保不走漏风声?即使他们守口如瓶,那‘四虎’现在还在城下呢,难道他也不去向著力兔说明真相?”
土文秀目视前方说道:“‘四虎’忽日巴日虽然躲过了攻城明军的虎蹲炮,却被李如松那几个弟弟乱刃分身,尸骨无存,死得比他三个哥哥还惨上百倍。”
刘东旸看着土文秀的脸,特别是他黑白分界不明的双眼,忽然微微一笑说道:“如此说来,倒是我错怪土将军了。好,就按你说的办,此事就劳烦你亲自料理明白,不要留下后患。”说完便转过了身,不再理会土文秀。
土文秀赶紧抱拳应道:“属下遵命,这就带人出城料理!”说完抬头看着刘东旸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恻恻的笑意。
只是他不曾想到,此刻,背对着自己的刘东旸,脸上的笑意更冷,眼神更锋锐。
土文秀转身下了城头。
此时,攻城明军已经有序撤退回营,土文秀带领一队亲兵出城,来到刚刚窖生、李如柏与“三虎”打斗的地方,见“三虎”都尸横当场,却唯独不见了“四虎”忽日巴日,土文秀对亲兵喊道:“你们赶紧四处仔细搜寻,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忽日巴日找到,找到后勿必将其处死,听明白没有?”
众亲兵应了一声便散开四处搜寻,但搜寻了多时却始终找不到忽日巴日。
土文秀不禁傻眼,只好硬着头皮回到城内去向刘东旸复命。
这一次宁夏城之战以李如松所率领的明军攻城失败而告终。
窖生和李如柏、李如梅护送李如樟一起回到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