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峻蹲下身子,对着女儿笑道:“这个可不是爹爹能答应的呀!婉儿应该去问问那位孃孃,若是人家同意了,婉儿才可以采摘的。”
小婉儿点了点头,略有迟疑后,转身跑到正走出院门的妇人面前,奶声奶气地问道:“孃孃,我可以采一朵小花吗?就摘一朵,可以吗?”
妇人见婉儿跑来,生怕小孩子跑得急摔倒,想要扶一下小婉儿,却还是未敢碰触到李婉儿,只是将双手护在了半空。
随后,妇人将双手在身上用力地擦了擦,又匆忙地向小婉儿施礼,才蹲下身子笑道:“姑娘,您想要摘多少都可以,都是一些野花,让民妇替您摘,可别扎到这娇嫩的小手。”
妇人的年纪看起来并不大,容貌上竟与宋袆有几分相似。
然而,由于穷苦的原因,她的身子干瘦,脸上也有不少的细纹,一双手满是冻裂过的痕迹。
妇人说着话,弯腰牵着小婉儿的手,恭敬地来到李峻等人的面前,刚想要施礼,却被李峻虚扶了一下。
李峻望着妇人,笑道:“是我们叨扰了,来得匆忙,莫怪呀。”
妇人谦卑地低身垂目,抬眼之间,望向李峻的眼神中却满是感激之情。
听到李峻如此说,妇人慌乱地摆手道:“大将军,可不能说这样的话,您与家人能来到民妇的门前,这就是民妇一家人的福分,怎么能说是叨扰呢?”
言语间,妇人偷眼望了望李峻的身后,眼眶红了起来,却也是装作拢发般地抹了一下眼角。
此处名唤花溪村,离南郑城不远,而且这里有着不少的良田。李峻曾到村中了解过百姓的生活状况,也常来察看庄户们的农耕收成,村里的人几乎都认识李峻,也都对李峻有着感激之情。
正因如此,站着李峻身后的宋袆虽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宋袆牵着李暄和李妍走上近前,笑着说道:“我们陪着孩子们过来玩耍,你要是如此拘谨的话,反倒是不好了,那我们可就不能待在这里了。”
妇人望着宋袆,抹着眼角不停地摇着头,继而又忙不迭地说道:“那...那大将军与夫人先陪着姑娘们和小郎玩着,民妇给您煮些茶汤,再烙上几张香蛋饼吃。”
妇人说罢,也不等李峻开口,快速地跑回了院子,进屋忙活了起来。
李峻与宋袆望着妇人的背影,相视一笑,转身带着三个孩子在附近的一条山溪旁坐了下来。
浅浅的溪水清澈见底,偶尔会有小鱼在水底的卵石与水草间游动,一份清凉散在溪岸边,驱走了正午的暑热。
李峻赤脚伸在水中,感受着水温的凉爽。
宋袆则笑着坐在他的身旁,将李妍抱在怀里,望着身旁玩闹的李婉儿和李暄。
“唉,今天准备不足呀!”
李峻假装叹息了一声,转头对嬉闹的小婉儿懊悔道:“婉儿,爹爹应该跟鲁先生借一根鱼竿的,咱们钓上几尾鱼,回家也能熬个鱼汤喝。”
小婉儿听到父亲如此说,赶忙跑过来,搂住李峻的脖子,小大人般地安慰道:“爹爹,无妨的,咱们下次再来的时候,婉儿一定提醒爹爹。”
李暄也跑过来,稚声地说道:“爹爹,咱们也可以拿一张大鱼网来,那样就可以多抓一些鱼,祖母和娘亲,还有三娘也就都能喝上鱼汤了。”
李峻笑着将李暄抱在身上,夸赞道:“我的暄儿真是个孝顺的孩子,爹爹下次一定带个最大的渔网来。”
宋袆摸着李暄的小手,笑道:“暄儿真像爹爹一样,什么事情都会先想着家里人,暄儿以后就是咱们李家人的顶梁柱。”
听到宋袆如此说,李暄不解地问道:“二娘,什么是顶梁柱呀?”
李峻将儿子站好,笑着解释道:“暄儿是男子,长大了就要照顾家里的人,照顾姐姐和妹妹,不让人欺负她们,这就是顶梁柱呀!”
李暄虽小,却也是最爱姐姐和小妹。
故此,小家伙挺了一下小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爹爹放心,谁也不能欺负姐姐和妹妹,谁要敢欺负她们,暄儿就打他。”
看着儿子有模有样的神态,李峻和宋袆都笑了起来。
“宋袆,我记得你说过,家里好像是荆州人吧?”
李峻让大女儿领着弟弟到一旁玩耍,转头望向宋袆,笑着继续道:“如今,咱们离荆州也不远,那边也有人在,你不想寻一下家里人吗?”
当初,在洛阳城的青梅巷,二人躲在小院的钱窖避祸时,宋袆曾对李峻谈及过儿时的事情,但从那以后,李峻再也没有听到宋袆说起过自己的家事。
听着李峻的话,宋袆先是一怔,笑着摇了摇头,探身撩了一下溪水,在小李妍的脸蛋上沾了沾。
李峻望着宋袆,轻声地问道:“是还在记恨他们吗?恨他们从小就把你卖掉了,是不是?”
宋袆点了一下头,随后又笑着摇了摇头,望着李峻说道:“二郎,若说不记恨是假的,十一岁的女孩子便给卖了,不再管她的死活,即便有再多的理由也是要记恨的呀!”
宋袆低头望着怀中正在玩弄一根须草的李妍,轻声地继续道:“或许,我也不该记恨,若是他们没有卖了我,我这辈子也不会遇到二郎,这就是因祸得福吧!”
说着话,宋袆用须草在李妍的小脸蛋上轻抚了一下。
小李妍咯咯地笑了起来,伸手搂住宋袆的脖子,稚气地问道:“二娘,我想和姐姐哥哥一起玩,行不行呀?”
裴璎一直都有公务在身,不能像寻常人家的女子总留在府中,自然也就无法时时照顾自己的一双儿女,这份母爱也便落在了宋袆的身上。
如此一来,李暄与李妍虽然称呼宋袆为二娘,但心中早就将她视作娘亲一般。
宋袆亲了一下李妍,将她放到草地上,转头对女儿叮嘱道:“婉儿,你和暄儿看着点妹妹,别让她摔倒了。”
李婉儿点着头地跑过来,小心地牵着妹妹的手,回到了之前的小草地处。
“二郎,你知道吗?妾身也有一个妹妹的。”
宋袆仅靠在李峻的身边,挽着李峻的手臂,口中继续道:“妾身被卖的时候,妹妹也就是婉儿这个年纪,爹娘要送我走,妹妹一直抱着我哭,不让我离开。”
宋袆说着,转头望向正在玩耍的三个孩子,脸上虽是笑着,眼中却流出了眼泪,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若说心里有挂念,妾身也只是挂念妹妹雉儿。”
宋袆轻轻地摇了摇头,苦笑道:“想一想,妹妹也会被卖掉的,妾身又能到哪里去找她呢?就算雉儿侥幸活着,若是到了不好的人家,即便咱们寻到了,反倒会给夫君添麻烦的。”
“净瞎说,能有什么麻烦呢?”
李峻搂住宋袆,伸手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轻声道:“若是穷苦一些,咱们正好能帮衬,若是嫁给的男人有些本事,也可以出来做些事情,要真是不好的人家,那就接到梁州来,我偌大的梁州还养不了你的妹妹吗?”
“二郎,若是能找到是最好了。”
宋袆就势躺在李峻的腿上,抬手摸着李峻的脸颊,点头道:“家里原本就是个穷家,再加上如今的这个世道,想来妹妹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若是能找到她,不说是锦衣玉食了,能过个安稳日子也是好的。”
宋袆正与李峻说着话,没注意到之前的那个民妇正快步地走了过来,民妇的胳膊上挎了竹篮,手里还提着一个陶壶。
民妇看见宋袆正躺在李大将军的腿上,赶忙停下脚步,转过了身子想要离开。
李峻笑着拍了一下宋袆,转头对民妇唤道:“宋雉,她是你的亲姐姐,我是你的姐夫,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可敬畏的。”
听到李峻如此说,刚刚起身的宋袆不由地一怔。
她不解地望着李峻,又转头望向背着身子的民妇,只见那个女人的肩头在不停地抖动,似乎还在小声地哭泣。
片刻后,宋袆声音颤抖地问道:“二郎,你莫要胡说,雉儿在哪里呀?”说着,她又对民妇大声地喊道:“你是何人?给我转过身子来。”
民妇听到宋袆的吼声,身子猛地一颤,随即小心地转过了身体,脸上虽有着一丝慌张,却也是泪流满面。
宋袆快步走到民妇的身前,仔细地分辨着,继而又伸手扯开了民妇的衣领。当她看到民妇左锁骨下的胎记时,脸色骤变,身子不由地摇晃了一下。
随后,宋袆一把搂紧了民妇,失声痛哭起来。
“雉儿,姐姐到处找你呀!”
宋袆捧住妹妹那粗糙的脸,哭着说道:“姐姐到了梁州后,一直都在托人找你,也一直都没有寻到你的下落,你去哪里了呀!怎么会在这里呢?既然到了梁州,为何不来找姐姐呢?”
宋袆大声地问着,也在大声地哭着,看着眼前的妹妹,宋袆知道妹妹过得不好,也一定受了很多苦。